紫黛说着,将帕子掀开,递送到了安阳面前,道:“此乃紫茄花的花蕊!”
安阳定睛一看,只见紫黛的手心里静静的躺着几根黑乎乎的须状茎根之物。
安阳皱了皱眉道:“此物是——”
紫黛立马道:“此物无毒无害,剂量不大,对身体亦是并无任何异处,郡主莫要担忧,不过此物有个特性,若是……若是常年服用,许有……许有——”
紫黛说到这里,忽而支支吾吾的看了安阳一眼,似有些不敢讲。
安阳心中顿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来,良久,良久,只稳了稳心神,道:“但说无妨!”
紫黛与蕉月、绿云对视了一眼,只见紫黛还来不及措词开口,便见蕉月耐不住心性,一时咬牙气愤不已,只先一步开口道:“郡主,此物有避孕的作用!”
蕉月梗着脖子愤愤不平的说着。
话一落,紫黛与绿云同时瞪向蕉月。
而安阳听到此话后,身形微微一晃。
外头太阳渐渐高升,不知是不是方才走得太急的缘故,忽而觉得眼前微微一黑,她竟有片刻的身子晃动,眼神恍惚。
安阳下意识地想要寻个搀扶之地倚着,然而她此刻立在屋子中央,身后压根无物攀附,好在蕉月眼明手快,立马过来搀了她一把。
安阳将手搭在蕉月的胳膊上,握着她的胳膊的手紧紧拽着,长长的指甲差点儿越过蕉月厚厚的袄儿,掐入了她的皮肉里。
避孕!
避孕之物,缘何会出现在她的药罐子里?
要知道,将军府不比旁的公侯之府,旁的府门昌盛,人丁兴旺,家族如同密布的大树枝叶般错综复杂,将军府连个主事的家主如今都还远在千里之外的边陲之地,家门简单到比寻常百姓家都更要清白几分,并无任何心怀不轨之人。
而顾青山的后院唯有她一人,整个后院几乎全部在她的掌控之下,在这样的情况之下,究竟是何人要害她?又是如何害得到她的?
偌大的将军府,不过寥寥数人,顾家子嗣本就单薄,她跟顾青山成亲已四年了,分离三年,又正好赶上国丧,他们至今无子尚且还有个说法,然而尽管如此,满府上下应该无人比老太君更盼一个顾家子嗣了,故而老天君是第一个被安阳排除的。
余下的,便是姜明月了,若是这事发生在她初来顾家与明月交恶之时,她尚且有着怀疑姜明月的依据,可相识一年,安阳自问以她对姜明月的了解,姜明月能够做出此事的机率几乎为零,何况,害的不仅仅是她安阳郡主,更是有损顾家血脉,这样的事情给她姜明月十个胆子,她怕也不敢。
而她的无恙居从里到外,皆是由安阳的亲信把控,说句毫不夸张的几乎铁桶一块,任何踏入她这无恙居的人,里里外外有多双眼睛盯着,何况,竟还能混到她的内院小厨,将东西悄无声息的弄进她的药罐子里,便是长了翅膀怕也不一定能够做的到!
那么,用次等排除法一一排除,排除到最后,摆到安阳的面前的只有一个人了,那人便是……顾青山!
当这个名字,当这三个字出现在安阳脑中时,其实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只觉得匪夷所思,就跟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似的。
然而,即便是不用去证实,此时此刻,安阳心中竟已默认了这个答案。
一个不用伤害她的身子,却可以让她怀不了孩子的法子,那么用心,又那么穷凶极恶的法子,除了他顾青山,整个无恙居又有何人能够办得到。
忽然想起那日从邑王府回来那日,在马车上,有人说要给她一个补偿——
“顾大人预备如何补偿!”
“给你个孩子!”
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多么的讽刺和可笑。
外头太阳日渐和煦。
安阳的心却觉得比下雪天还要冷冰几分。
只觉得从脚底骤然冒出了一层寒意。
她极力的克制自己,想要劝服自己,顾青山那人虽有时沉默寡言,心思深沉,令人捉摸不透,却绝无害她之心,这一点,安阳是深信不疑的。
然而,看着眼前的药渣,闻着鼻尖的浓重的药味,摆在她眼前的却也是不能更改的事实。
无能有何种理由,何种意图,甚至是何种苦衷,至少,她必须得弄个清楚明白。
一时,手微微用力一攥,手中之物被她握得吱吱作响,安阳神色一愣,猛地看向手中的画轴,顷刻间脑中电光火石闪过,那一刻,安阳仿佛极快得抓住到了什么。
“走,去府衙!”
安阳惨白着一张脸,一字一句说着。
作者有话说:
各位,这几天家里有点事情,未来三天更新可能都会稍晚,等不及的伙伴们可以第二天早上看。
第94章
“顾公子……”
话说府衙森严, 往日断案,大堂外不少百姓驻足围看,这日因是一家宅门私案,涉及内宅女子的私密之事, 应报案人原告的要求, 让围观的百姓们暂且回避了。
案子审到一半, 一方面中途休息, 一方面赶上顾青山派人去京城郊外传唤证人,眼看时辰已到午时, 顾青山取下官帽从侧堂出来, 便看到一道楚楚纤细的身影在衙门侧门口驻足等候, 见顾青山出来, 对方匆匆撩起裙摆迎了上去。
顾青山看到此人, 脚步微微一顿,片刻后, 略微蹙眉远远扫了那道身影一眼, 良久良久,方出声提醒道:“还请姑娘唤我……顾大人——”
顾青山神色淡淡的说着。
虽语气并不见任何恶劣气息, 神色不见任何异样神色, 不过话语透着明显的疏离。
这一抹疏离, 在往日让乐未央虽止步于前, 却知顾青山此人一向如此,故而也多为习惯,然而此时此刻, 这一抹淡漠疏离却成功让对面乐未央脸的色瞬间苍白一片, 变得难堪至极。
乐未央喜欢白色。
白色干净, 高洁, 是这世间最优雅圣洁的颜色,满京上下所有人都知她乐未央喜好素雅,性情高洁,为人清冷而淡泊,却不知她相貌其实不算出众,大红大绿上她身皆成了俗气之色,她不像瑶池神女下凡的安阳郡主那般,越是最浓墨艳丽的颜色,她往往越能轻车熟路的驾驭,她,唯有白色,唯有清冷淡雅,才稍稍能凸显出她几分独特气韵,让她以一种另辟蹊径的方式,在满京姹紫嫣红中杀出一条道来。
然而,如今,她的脸色却同身上的衣裳一样惨白一片。
“顾大人——”
乐未央神色难堪的改口。
她这一世凭借一身才华傲然于世,已许久许久没有再如此这般难堪和低微过了。
尤其,还是在这个天神般的公子面前。
那一刻,乐未央从身躯到灵魂都溢出了某种裂缝。
一瞬间又好像重新变成了原先那个,低到尘埃,处处受制于人,吃尽苦头,日日受辱的小庶女。
然而,她到底不是常人,她能从一名不受宠爱的庶女一步一步走向人前,闻名于世,甚至盖过嫡姐的风头,她能从阴诡地狱里一步一步爬出来,眼前的这抹难堪对于她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待极力稳了稳情绪后,乐未央很快攥了攥手指,掐着自己早已毫无知觉的手指,强忍着这些难堪,一字一句直接开门见山道:“顾大人,我想撤案。”
说着,乐未央咬紧了红唇,一字一句道:“若我此番撤案,公子……大人能否将那名盗匪……将那名女子交给小女子处置——”
乐未央强撑起一抹精神,一字一句艰难开口说着。
这就是她这会儿等候于此的目的。
话一落,只见对面的顾青山似乎并不惊讶她的话语,只微微抬眼,将她从上到下认真打量了一眼,沉思片刻,方缓缓开口道:“乐姑娘若想撤案,那么方才那名盗匪……方才那女子便不再涉嫌盗窃之罪,依照大俞律法,本大人自该恢复她的自由身,而非将她交给乐姑娘。”
顾青山一板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做派。
丝毫没有半分偏颇的意思。
那一眼,是自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认真的看她。
将她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尽管目光透着一丝审视,尽管目光透着一丝犀利精悍,仿佛要通过她这副镇定的皮囊,一眼看到她的灵魂深处,看出她的真肺肠来!
有那么一瞬间,乐未央被这道目光看得头皮发麻,心中一紧,她一时紧紧捏住了手中的帕子,顿时心生警惕,唯恐他会看到她的内心深处,看出她身上的秘密来。
然而,又有那么一瞬间,她却觉得前所未有的知足和满足了。
仅仅一眼,她就已然知足了。
至少,这一辈子,终于看到她了,不是么?
哪怕仅仅只有一眼。
乐未央嘴角挤出一抹难堪的淡笑,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反应,只是,亲耳看到,亲眼听到,依然有些忍不住的心情复杂,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强颜欢笑,道:“顾大人是不是……看不起我——”
乐未央强自挤出一抹强笑,忽而这般喃喃开口问着。
顾青山蹙眉,面色淡漠的看向乐未央,不假思索道:“未曾。“
说这话时,他背着手立在那里,没有任何客套,至始至终,眼里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任何秋波,就像她从不曾存在过般,没有轻蔑,没有鄙夷,没有藐视,没有不屑,更加没有任何的讥讽和嘲弄。
今日,大堂上的那门官司若落入任何一人的耳朵里,看向她的目光怕是早已经是十恶不赦了,然而,至始至终,他顾青山的眼里却没有任何起伏,如同是他受审过的千千万万桩案子的里头报案人般,仿佛她是不认识的人。
然而,正是他的淡然,淡漠,甚至是冷漠,让她高高筑起的心房一点一点瓦解了。
此刻,她早已是溃不成军。
早在她的意料之中,然而,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依然让她有股深深的挫败感。
这是最后一次了。
乐未央在自己心里提醒着自己。
也好,没有任何情分,也好。
这样想着,乐未央一点一点丢弃了自己的骄傲碎片,看向眼前的,在她心目中如同神祗般的公子,第一次放下了自己的骄傲,道:“若我请求说,还请顾大人看在我们同在皇家书院念书同为同窗的份上,看在我父亲为太傅,殚精竭虑为圣上传道授业的份上,看在当年在西南之地,大人与父亲相谈甚欢的份上,这一回还请大人助小女子一回,助我乐家保全最后一丝脸面,大人可愿?”
乐未央放弃了自己的自尊,自傲,开始语气放软,“求情”道:“您知道的,今日之事若是传扬出去,我绝无活路——”
乐未央咬牙一字一句渴求着。
说这话时,她的脸色毫无血色,一片苍白。
不过,嘴上虽在“求”着,却分明以某种孤注一掷的方式在“威胁”着。
然而,哪怕她渴求到了这个份上,哪怕她“以死”相求了,顾青山依然都不动如山。
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今日之事,顾某可保证不会从这道门内走漏任何风声,至于其他……顾某无能为力,乐姑娘若想撤案,顾某可按衙门流程助乐姑娘尽快撤案平息此事,乐姑娘若想继续相告,衙门已去淼安寺请人了,申时时分,证人应当可以传唤过堂,这桩案子是撤是审,还请乐姑娘尽快自行作出决断!”
顾青山言尽于此,说完,看了眼天色道:“午时了,姑娘还请自便。”
说着,仿佛不愿与她有半分纠葛,顾青山背着手,直接越她而去。
不想,刚越过几步,忽见身后之人咬牙问道:“顾大人如此不念旧情,可是因为安阳郡主的缘故?”
乐未央忽而抑制不住有些激动的在身后问着。
而听到“安阳郡主”四个字时,原本大步向前的身影嗖地一停。
顾青山双眼嗖地一下微微眯起了起来。
乐未央立马几步撵了上来,却没有越过顾青山,只立在他的身后,微微仰着头,望起项背道:“我知道,安阳郡主素来瞧不上我这样身份低贱的庶女,若我何时何处无意间开罪过郡主,惹得了郡主不满的话,未央愿意去向郡主赔罪,只是……一码归一码,还望顾大人不要因此事而迁怒了未央。”
说着,乐未央又立马道:“我保证不会伤害那位姑娘,只要她不将此事宣扬出去,我乐未央保证绝对不会害她分毫。”
乐未央咬牙保证着。
说完这些后,她见顾青山一动不动的立在那里,还以为他被她说动了。
正要再次上前劝说。
不想,这时,顾青山忽而眯着眼,嗖地一下转身扫向乐未央,只盯着她的面门一字一句道:“郡主从来没有瞧不上你这样身份低贱的庶女,只因,你从来没有资格出现在她的眼里,从今往后,我顾某人不希望郡主二字以及顾某本人的名讳再从你乐大才女的嘴里,你的诗里,或者你的画里,当然,还有你的书里再出现,哪怕一次,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还望乐姑娘谨记!”
说这话时,顾青山眯着眼,眼里闪过一抹凶厉之色。
那眼神冰冷刺骨,像是一柄瞬间凝固成冰的冰刃,刀刀入骨。
说完,只嗖地一下收回了视线,不再多看一眼,仿佛再看一眼,就会生厌似的。
话一落,顾青山将袖子一甩,直接凌厉而去。
不想,正要跨过月洞门时——
“小哥哥——”
这时,乐未央忽而红着眼在身后喃喃唤着。
而听到这声呼唤声后,顾青山脚步再度一顿,这时,忽而一阵疾风刮过,与此同时,一道柔软的身躯瞬间直直朝着顾青山身后扑来——
只见乐未央哽咽的扑上前一把紧紧搂住顾青山的腰身,骤然呜咽道:
“小哥哥既然见死不救,那么,当年却又为何见义勇为……”
“早知如此的话,小哥哥当年入城那日,便该任由未央葬身城楼,葬身雪海的——”
“小哥哥若想未央死,未央便是死,也该死在那日的城楼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