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这个故事流传进皇宫时,年幼的宫女们一个个心花怒放,将顾家那位小少主传得神乎其神,一个个只恨自己不是当年那个被他所救助的小女孩儿。
就连安阳也听得津津有味。
她因对这个传闻颇有些印象,故而心生好奇,那日在那位传闻中的顾家小少主进宫面圣之日,才会同意赫连毓的相邀,偷偷跑到玉阶外偷偷守株待兔偷看的。
那一眼——
尤是眼睛长在了天上的安阳都不得不承认,她安阳所见男子众多,却没有一人能有其耀眼夺目。
甚至还曾啧啧称奇道,当年那个被他所救的小女孩何其有幸,在顾小少主入京的第一日,便能与之有此奇遇,可见是个有福的。
然而如今却后知后觉的得知那个有福的小女孩儿竟是她乐未央,竟是这么多年来,与他清心寡欲的顾青山唯一传出过绯闻和八卦的才女乐未央。
命运,缘分是何其的神奇与传奇。
那一刻,知道安阳是何等的心情吗?
她只觉得自己是个棒打鸳鸯的刽子手。
没错,她安阳就是个刽子手,生生将一对绝佳壁人给亲手拆散了。
原来,缘分早已将他跟她早早的绑定在了一起,原来他们才是命定的一对,是最契合的一对。
而她,不过是个恶毒又跋扈的作梗之人,是她,亲手将他从她的手里给抢夺过来的。
是她,将他们二人生生给拆散的。
若没有这门亲事,没有她的强势介入,那么,顾青山是极有可能同那位当年一起在皇家学院看星星看月亮之人在一起的。
原来,小女孩儿的传闻竟不是空穴来风,没准,顾青山那么多年一直未娶,没准一直在等着他的小姑娘长大呢?
是她横插上一脚。
是的,没人知道,当年那桩亲事,其实是安阳自己亲自求来的!
那个那么多年,从来不将她放在任何眼里,那个那么多年,从来没有多看过她一眼的男人,那个她曾鼓起勇气主动示好,小声唤他“无忧哥哥”,却压根懒得搭理她,那个让她从九岁起便咬牙切齿,怀恨在心的少年,竟是她安阳红着脸,厚着脸皮,主动朝皇祖母求来的!
安阳曾用了一生最大的勇气,像是个躲在暗处的小老鼠,偷偷觊觎却又死命掩藏,不敢承的认这一切。
这是安阳最大的,也是最羞耻,最难以启齿的秘密。
却没想到,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矜贵,所有的威仪,在方才亲眼目睹他们相拥的那一刻彻底破碎了一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个躲在阴暗处,阴险又肮脏的老鼠,浑身浸着恶心的毒液。
原来,偷来的,终归是不属于自己的!
可怜她费尽心机,谋得一切,却依然比不过他们的“情比金坚”,他们的“暗生情愫”,他们的“命定之缘”。
她堂堂安阳郡主,输给了一个庶女。
那一刻,安阳只觉得自己可笑之极。
那一刻,她浑身都在颤抖,整个人已快到了崩溃边缘。
然而此时此刻,只见安阳攥了攥手指,轻声开口道:“皇祖母刚走,我不想同你惹出任何嫌隙,让皇祖母在地下无法安息,我们的事情,我们回府谈罢。”
不知过了多久,安阳这般静静的回应着顾青山。
话一落,安阳手臂一挣,从顾青山手中轻轻挣脱了出来。
已先一步踏出了府衙。
顾青山似没有料到安阳竟会如此平静的回应他,按照他对郡主的了解,不说歇斯底里,不说一片死寂,至少,不该这样的……好说话。
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
然而,安阳这个回应却莫名令顾青山抓住了一丝机会。
只要还回应他,只要没有彻底关上那一张交谈的大门,就好。
于是,顾青山立马冲着安阳的背影回道:“好。”
随即,生怕安阳反悔似的,立马去备马。
等到顾青山牵马出来时,只见马车静悄悄的,安安静静的停放在了那里。
顾青山第一次不敢上马车惊扰,只翻身上马伴驾,一路,频频护在左右,频频朝着马车上看去,然而,待行驶出了一条街区后,只见顾青山不知发现了什么,忽而没有任何征兆的开始抬手叫停。
马车在大街中央缓缓停靠了下来。
顾青山微微眯着眼,一个利落翻身下马,走到马车旁,忽而飞快抬手捏起了一片车帘,随即骤然将帘子一掀朝着马车内看去。
这一看,赫然只见马车里空荡荡的,竟压根就没有安阳郡主的身影。
顾青山神色一怔,下一刻,心中莫名一慌,只见他一个仓惶的重新翻身上马,骤然勒紧马绳一个紧急调头,便驾着马车一个急纵从街区原路返回,纵身跃去。
“驾——”
马儿的嘶鸣声,伴随着百姓们的尖叫惊呼声,整个街区瞬间一片大乱。
第97章
话说一路快马加鞭赶回府衙的顾青山, 马儿还没停稳当,他人早已先一步一跃跳下了马背,赶回府衙一看,却见那里亦是空空如也, 哪里还有她安阳郡主半个身影。
顾青山瞬间气笑了。
她跑了, 她竟然跑了。
顾青山没想到她竟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
还骗他!
说什么回府聊!
呵, 这就是她嘴里的回府聊!
好一个回府聊!
就那么不信他么?
当年婢女一事, 是,是他举止不妥, 是他考虑不周, 不过, 一个流落街头的孤女被人当作货物般赢来赢去, 若是放在从前, 他可当作视而不见,可上任三年, 当了三年父母官的顾青山却也不忍看到那等画面, 那日他没有推辞,原是打算将那枚婢女交给郡主的, 却万万没有料到, 婢女一事在他还没来得及看到郡主之前, 便先一步传到了她的耳中。
那个时候, 他们虽结为夫妻,实则还不大相熟,她不信他, 他能够理解。
后来, 邑王府上, 似察觉众人对他跟那位乐姑娘之间的调侃, 怕郡主生了嫌隙,他那日特意百般维护,已是表明了态度的。
再后来,乐未央来府衙报案,他身为府尹没有闭门不见的道理,见她心生误会,气得浑身乱颤,顾青山立马借故开堂受审,解释原委,表明忠心,他以为那日他已经解释清楚了的,他分明言之凿凿的向她禀明了他与那乐姓女子无任何关系,无任何私情,他只差没向天发誓,签字画押了的。
他顾青山向来一言九鼎,却万万没有想到,她竟还是不信他。
不过一本游记而已,一本她人嘴里虚构夸大的言辞,她竟连问都不问他一句,开口便是不要他了,竟是要和离的意思。
那一次,他第一次没忍住在她面前动了怒气,怒气入了心肺,入了脑子,一气之下,他死死捏住了她的下巴,恨不得将她的下巴一把捏碎了,他想大声质问她一句,为何?为何就是不信他!
他在她心中就是那么不值得信任,那么不值得托付的么?
哪怕质问他一句也好。
然而,哪怕一句大声,他都不舍得质问,唯恐惊吓到了她。
寻常百姓遇到了冤情,至少还有击鼓鸣冤一条出路,而他呢,而她呢,竟连个审问的资格都没有给到他,就直接将他判了刑一举打下了十八层地狱,她是要让他永世不得翻身啊!
而这一次呢?
竟还给他跑了!竟还玩起了失踪,玩起了消失!别说解释质问,这分明是连见都不想见他,连看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了。
顾青山被她此举,是气得心肝肺全部都在齐齐发疼!
他在她眼里,难道是块臭抹布么,说扔就可以扔,想扔就能扔得了!
顾青山活了二十几年,还从未曾如此的气恼过!
她能跑到哪里去?
他还真是小瞧她了!
看来,对人还是不能太好了,对人太好,她就上天,她就要蹬鼻子上脸了。
她能跑到哪里去!
便是跑到天边,他也能将她给逮回来。
有本事躲得远远的,最好不要让他给逮到,这一次,他绝不再惯着她了。
顾青山当即气得快要失了神智!
一方面气恼,一方面又担心她大病初愈,身子不好,再一方面,又见她没有车马,身边又无侍女随从跟随,担心她孤身外出,糟了危险,要知道,她自幼在宫里长大,出行从来皆是前呼后拥,几乎没有孤身外出的习惯,这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当即,怒不可支的顾青山甚至顾不得多气多想了,只立马将整个府衙的人全部派遣了出去,以府衙为中心,沿着四方八位各处逐一排查寻找了去。
而自己则再度翻身上马,一路亲自朝着郡主府的方向追了去。
顾青山以为安阳会回郡主府。
毕竟那里可是她安阳郡主的地盘,是一个即便他顾青山寻上门去,她甚至能一声令下,下令将他给直接轰出府门的所在。
他以为安阳气得回了府,一如当年他前脚远赴了西南上任,后脚她便吭哧吭哧地收拾了行李,直接搬回了她的郡主府。
安阳郡主自有她安阳郡主的孤傲。
安阳起先也是打算回郡主府的,可是后来想到顾青山不出半个时辰便能追赶到她的郡主府。
她现在……还不想见他。
于是,安阳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了起来。
她深知,有些事情,能够躲得了一时,却躲不过一世,总得要去面对。
她不怨他,她不怪顾青山,从来就没有怪过他。
有时候安阳总是在想,究竟是不是自己做错了。
其实当年皇祖母在替她相看亲事时,挑了不少青年才俊,满京上下最出色的郎君全部摆放在了太后的案桌上,皇祖母当年的第一人选并非顾青山,而是……而是二皇兄赫连瑞。
在皇祖母心目中,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比二皇兄更愿意护着她的了,他们二人青梅竹马,自幼一起长大,何况二皇兄的心思,那个时候安阳或许不知,却瞒不过皇祖母,将她交给赫连瑞,皇祖母才能真真安心。
不过那个时候,安阳将皇祖母挑选的人一一否决了,也没有太过言辞激烈,就是每一个青年才俊,到了安阳嘴里,总是能够被她挑出一些二些毛病来。
直到皇祖母点到赫连瑞时,吓得安阳双眼瞪得简直比铜铃还大,那个时候,安阳一脸目瞪口呆道:“二皇兄……二皇兄是兄长,皇祖母怎能将安阳许给兄长呢?”
直到皇祖母费尽周折,终于点到顾家那位新晋的探花郎时,一向性情挑剔,巧言令色的安阳,竟难得支支吾吾,挑不出半分错处来了,她咬牙费心巴脑的朝着鸡蛋里挑着骨头,费心费力,也不过支支吾吾点了一句:“那个木头块子,还不得闷死人了。”
安阳一脸心虚,自以为掩饰得极好,却哪能逃过皇祖母那双精悍慈爱的双眼,只记得那日太后神色万分复杂,不多时,却又乐颠颠地看着安阳,道:“当年歪在皇祖母怀里哭鼻子的小安阳如今看来是长大了。”
后又垂目沉思良久,喃喃自语道:“顾家么,那个顾无忧倒是个一等一的人中龙凤——”
再一抬眼,看着满脸结痂未落,缩在床榻之上用被子紧紧闷住脸面,羞涩得不敢见人的安阳,太后终究还是心软了。
于是,自那以后,太后便渐渐将心思落到了顾家,谋划了这一桩政治联姻。
在安阳嫁给顾青山之前,她其实一直知道有个乐未央。
那个同他顾青山一同看雪看星星看月亮的乐未央,然而,安阳还是义无反顾的嫁了。
安阳自负,凭借她的身份和美貌,拿不下他一个顾青山。
却未料,她远远高估了自己。
从新婚次日,他毫不犹豫直接远赴边陲之地的那一刻,她便输得彻底。
她从来没有怪过顾青山,也没有不信他,她只是怪自己,厌恶一个既要又要后,还满怀芥蒂的自己罢了。
一切都是她自找的,不是么?
街头人头攒动。
然而人海茫茫,安阳却有些迷茫,只觉得无处为家,偌大的天下,偌大的城池,却好似并没有她的归处。
家是什么?
这一刻,安阳只忽而有些想皇祖母了。
于是,安阳浑浑噩噩的朝着皇宫方向慢慢踱步而去,路很远,她一路走了近一个时辰,她一辈子都没有走过那么长那么长的路,好不容易一瘸一拐的走到宫门口时,却未料,竟被看守城门的护卫给一把拦下了。
第98章
“来者何人!竟敢擅闯宫门?”
“擅闯宫门者格杀勿论!还不速速远离!”
确切来说, 安阳还压根没有靠近宫门,便被一列巡逻队伍拦在了宫门外围。
为首的护卫长手持长矛,一个凌厉的翻转,便架起长矛直直朝着安阳面门上刺去!
许是安阳这会儿神色游离, 思绪并未曾集中, 又许是她自幼身在皇宫, 浑身自有种临危不乱的芳华之色, 故而这一长矛冷不丁朝着她的面门刺来时,只见安阳双眼微微一抬, 神色不过微微闪烁了一下, 面上竟全无慌乱之色。
看到护卫盛气凌人, 一脸凶神恶煞, 神情肃穆的驱赶着她。
安阳怔了片刻后, 反应了过来。
哦,也是, 她虽自幼身在皇宫, 然而但凡出行皆是前呼后拥,有她的专属座驾乘骑, 看护宫门的护卫看到她的座驾压根不会盘问, 自当恭敬放行。
而今日, 她既无侍女随从伴驾, 又无座驾骑乘,再加上,为皇祖母守孝半年, 这大半年来她习惯装束从简, 譬如, 今日不过穿戴了一件烟绿色裙袍, 浑身并无任何华丽装饰,外出时身上本罩了一件雪白狐裘,却因今日阳光明媚,下马车时便落在了马车上了,故而现在一身略微单薄了些。
加之她一路茫然步行走来,双脚早已发疼发酸,一贯端庄华贵的发式也被乱疯搅乱了,故而较之往日的华贵,多了几分凌乱狼狈。
而宫中的护卫时常更替,自去年春安阳被皇祖母轰出宫后,她已有一整年的时间没有进出过宫门了,时下看守宫门的护卫认不得她,也是情有可原。
这是活了十八年,哦,不,如今应该是十九年了,安阳第一次进出宫门时被人当众拦下驱赶。
说不上来是种什么样的心情。
愤恨,气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