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昭拧开瓶盖，将水递给明月。
明月喉间空咽了一下，她眨了眨眼，接过水没喝就又放下来，她坐直身体，试图继续专注地看电影。
电影放到后面，陪伴了女主好些天的男主角跟女主约定，等她眼睛好了就带她去看海，看星星，看极光，跟她一起研究天体，女主很高兴，对治疗的态度不再那么消极，医生也说她的情况越来越好，然而很快女主的爸爸妈妈找了过来，他们觉得是男主拐跑了他们看不见的女儿，带着女主去了另一个城市生活。
后来女主眼睛治好之后回去找男主，却发现男主在她当初被迫离开后的一个月后去世了。
原来男主早就生病了，遇到女主的时候，他就已经时日无多了，女主父母也知道这件事情，当初带她离开也是男主拜托的。
影院里哭声一片，明月心中没有什么波澜，所以没哭，只是这两天她有一点轻感冒，因为怕影响高考，没敢吃药，她吸了吸鼻子。
隔了一会儿，陈昭的手又伸了过来。
他掌心中捏着个什么皱巴巴的东西，光线太暗，明月以为是面纸。
她突然就觉得十分生气，他凭什么觉得她会哭，是因为电影中男主角为了让女主角安心治疗所以什么也没告诉她吗？还是因为电影中男女主角永远不可能在一起了吗？
这些她一点都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每次她都很努力了，很努力地靠近他，又很努力地远离他，可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在她身边？
他不是马上就要移民到国外再也不回来了吗？
那他为什么还要串通林听跑来看电影让她难受……
明月低头，狠狠地咬在了他的手腕上。
陈昭感受到手腕处传来的疼痛感，然而比这疼痛更甚的是，她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带来的灼烧感。
他闭了闭眼，喉结缓慢地滑动了一下，嗓音低沉沙哑：“对不起。”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偏爱
陈昭想起明月母亲过来找他的那天晚上。
夜里十一半左右, 他已经关灯准备睡觉了，听到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猛烈的敲门声。
打开门，一个陌生的中年女人用一种非常嫌恶的目光看着他。
“明月呢, 她是不是在你这？你让她出来！”
陈昭立刻意识到眼前女人的身份，心底同时有了一个猜测，明月是不是跟她吵架之后离家出走了。
他蹙了蹙眉，“她不在我这里。”
明母俨然不相信, 一把推开他冲了进来, 她每个房间找了一遍后没发现人, 这才稍微冷静了一点。
她看着陈昭, 柔声说道：“算阿姨求你了, 你别再祸害我们家明月了, 好吗?”
祸害？
陈昭舌尖抵了抵后牙，他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 礼貌地回，“我不知道您对我有什么误解, 但请您相信, 我希望明月好不比您少……”
明母厉声打断他：“你希望她好？明月成绩不稳定, 她只要一分心考试就考不好，你不在乎学习成绩，她不行啊, 她的未来只能靠她自己啊！你要是真的希望她好，你就答应我, 你以后离她远一点，别再跟她有任何接触了！”
陈昭嗓音压低, “我不会影响她……”
“你要是不想我今天死在你面前你就赶快答应！”
明母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了一把水果刀, 她右手用力握着刀柄, 泛着寒光的刀刃紧紧抵在自己的左手手腕上。
陈昭眼睫低低垂下来，这一刻他忽然产生了自我怀疑，他究竟恶劣到了什么地步，才会让喜欢的人的母亲用死来威胁他让他离她女儿远一点。
本来今天下午在高二教师办公室门口，他听到了明月班主任跟她说的所有话，他也没有任何退却的心思。
哪怕他打心底里害怕明月会动摇。
甚至还产生了十分阴暗的心思，他想，就算明月以后不喜欢他了，他也会不择手段地将人绑在身边。
可眼前的情况突然让他有了一种无力感。
明母不是在拿死威胁他，她是在逼明月在她和他之间做选择。
他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嗓音有些沙哑：“行，我答应您。”
明母见他松口，语气再次缓和：“听你们班主任说你家境不错，所以你和我们家明月注定不是一路人，我不求她以后能大富大贵，只求她努力读书以后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而她身边的人学历、目标应该跟她差不多，这样无论是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中对她都有帮助，刚好你们都还小，感情也不深，现在分开对你们都好。”
她走到门口，出门前再次转身，目光紧锁着陈昭：“你跟月月断的时候别说我来找过你，别让她误会我，我都是为了她好，她以后会懂的。”
明母走后，陈昭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给林听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林听回的很快，【月亮没事，你放心吧，她在冯舒雅家，应该是怕咱俩担心，不让舒雅跟我说，所以你最好也装作不知道。】
陈昭跟林听要了冯舒雅家的地址，骑车过去之后本来想上楼找明月，然而等电梯的时候他退缩了，他从烟盒里敲了支烟出来，人又走了出去。
他就这么站在小区楼下看了一晚上的月亮，抽了一宿的烟。
第二天早上，明月给他发完第二条消息过了很久，他才终于下定决心给她打了电话。
然而电话接通之后，在明月开口说要跟他在一起时，他又忍不住想退缩，是不是等高考结束，她母亲就不会再管她了，他们之间就没有阻碍了。
可他比谁都清楚，她母亲从根本上否定的是他这个人。
从那天早上起，他开始好好学习，他想或许有一天等他赶上她的步伐，他在她母亲眼里应该就没那么糟糕了。
但学习不是一下子就能找到诀窍的。
再加上这么多年他对自己人生的麻木和放弃，从他来到云城之后他根本没认真看过几次书，所以他一度无法理解故乡的杨梅和其他地方的到底有什么不一样，诗词里传递出来诗人什么的莫名情绪，还有物理磁场电场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可即便如此，他也一直没有放弃。
直到高三开学前，他上完辅导班在书店门口遇到明月，他看到她眼底的决绝，还有誓师大会上她匆匆掠过的视线，都昭示着，她已经没那么喜欢他了，她在慢慢适应没有他的生活。
而他的成绩仍那么糟糕，几次模拟考试成绩出来，他翻遍了往年首都高校的录取分数线，发现离清大近一点的学校他的分数都远远够不上。
他好像终于到了不得不放手的时候。
今天晚上林听给他发消息说她们在影院问他要不要来的时候，他想着怎么也该像她一样正式告个别，于是说好。
可只要见面，只要看到她的脸，他所有的克制和隐忍都会瞬间化为乌有，更别提告别。
如果那天早上，她站在他面前，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地说好，哪怕后果万劫不复。
就像现在，他多想不顾一切地将她拥进怀里，多想吻掉她脸上的泪水，多想自私地占有她。
理智的壁垒一点一点崩塌，彻底毁坏之前，明月松开了他的手腕。
陈昭眸色晦暗，他下颌线紧绷着，不让自己失控。
电影已经结束，正在播放片尾曲，昏暗灯光下，明月看着陈昭冷白肌肤上明显的牙印，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可能是马上要高考了，这段时间她神经太紧绷了，刚刚的行为完全没过脑子。
她别开目光，站起身，“是我该说对不起。”
说完，她转身打算从左手边离开，顿了下，“明天和后天加油。”
陈昭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嗓音沙哑：“你也是。”
高考那两天云城都有雨，但好在并不大。
明月和冯舒雅都被分在了八中考试，两个人在陌生的地方能有个照应算是挺幸运的。
最后一门考完，明月从自己考场出去，站在八中门口等冯舒雅出来，她身边时不时地有人经过，或激动、或沮丧地讨论着今年的试题。
“今年英语也太他妈难了吧，时间根本来不及，我阅读理解全是蒙的，这他妈什么变态出的卷子！”
“是啊，数学也难死了，我感觉我完了……”
“谁不是呢，数学大题我就没有一道写完了的，啊啊啊啊啊我不想复读啊！”
冯舒雅很快走过来，她一把抱住明月，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哽咽着开口：“呜呜呜我的高中终于结束了。”
明月咬了咬唇瓣，她抬眸看向远方炽烈绚烂的晚霞，视线逐渐变得模糊。
是啊，都结束了。
她梦寐以求的这一刻终于来临了。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偏爱
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是周一, 四中高三学生回校拿毕业证书和拍班级集体照。
学校规定的返校时间是上午八点，但十七班的人七点半的时候就全到了。
老杨则是踩着点进了教室，他站在讲台上, 沉默地看着底下的学生，脸上情绪有些复杂，许久他才开口：“今天你们就毕业了，以后就要开启人生新的篇章了, 老师除了祝福好像也没别的话可以说了, 老师就祝我们班所有同学一路繁花, 前程似锦。”
大家看出了他的难过和不舍, 立刻开口安慰道：“老杨, 你别难过啊, 我们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到时候您别嫌我们烦就行。”
老杨低头笑了下，再抬头, 他已经板好了脸，一脸严肃地开口:“大学也要好好学习, 没事少往家跑。”
等高三所有班级拍完集体照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了, 学校也没别的安排了, 放学生们离开了。
明月先回了一趟家，明向虞这两天身体不舒服一直躺在床上，一日三餐都是明月做的, 她虽然做的不好吃，但至少全部用水煮熟了, 避免了母女两人出现食物中毒的现象。
明月今天中午本来想煮饭，结果水加多了, 煮出了一锅粥, 好在两道菜的味道都不错——是在巷子口那家卤菜店买回来的。
明向虞饭吃到一半, 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她放下碗，语重心长地开口：“月月，你马上就要离开家里了，你该怎么办呢？”
高三这一年，明月虽然没能从明向虞身边逃离，但大部分在家的时间她都用沉默表达着她的疏远，但此刻她看着明向虞头上不知何时长出来的白头发，还是心软了：“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明向虞蹙眉：“你连饭都做不好，你到了其他地方怎么照顾好自己？”
明月咽下碗里的最后一口饭，淡声回：“大学也有食堂。”
明向虞：“那毕业之后你总要自己做饭……”
明月抿了抿唇，打断了她的话：“我打算报考医学专业，医院里也有食堂。”
明向虞想了想也是，要是明月将来当了医生的话肯定会很忙，也没多少时间自己做饭，“那随你吧，我身体也好了，以后家里的饭还是我来做吧。”
顿了顿，她终于憋不住准备开口问明月高考考得怎么样，结果明月先开了口：“我今天晚上要出去吃饭。”
明向虞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和谁？”
明月抬眸，平静地看着她，“我高中毕业了，也成年了。”
明向虞也克制着自己的脾气：“你是不是觉得你长大了妈妈就管不了你了？”
明月深吸一口气，语气仍然平静，“妈妈，我呆在这里的时间不多了，我不想跟你吵了。”
明向虞看着明月，从心底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明月离开可能就不会再回来了。
她没有哪一刻像现在一样害怕，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筷子，“你……考得怎么样？”
明月还以为明向虞不打算问了，迟疑了一瞬，开口：“还行。”
明向虞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是不是还喜欢那个混混？”
明月皱眉，一字一顿道：“我说过，他不是混混。”
明向虞冷笑一声：“高中生天天骑个摩托招摇过市的，不是混混是什么？”
明月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她的腿撞出去一段距离，“你了解过他吗或者说你真的关心过我吗？你知道我为什么从小到大都不敢主动交朋友吗？”
她扯了扯嘴角：“因为我自卑，我从小就没了爸爸，学习成绩还不好，我连一中都考进不去，所以高一的时候我没有一天不在想，我为什么会那么差，尤其每次面对你失望的眼神时，我都忍不住害怕，我怕我这辈子都没办法成为你期待的女儿了……”
“可是我为什么要变成你期待的样子呢？你口口声声都是为我好，说我长大之后就会理解你……我不理解，我这辈子都不会理解的！我不是你的附属品，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有我想变成的样子，我有我喜欢的人，他比谁都耀眼，也比谁都温暖，如果有一天我能成为他那样的人我一定会非常高兴。”
明月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也没有这么坦诚过自己的心思，明向虞彻底愣住了，隔了一会儿，她红着眼睛本来想说些什么，最后她什么也没说，站起身回了房间并带上了房门。
*
晚上的饭局是林听组的，她马上要出国了，这周四早上的飞机先去A市，再从A市转机到伦敦。
明月傍晚出门的时候，明向虞还没从房间里出来，她一整个下午都呆在里面。
中午的菜没吃完晚上还能吃一顿，明月煮了饭之后才出的门，到约好的饭店包间门口时正好六点整，林听见人来的差不多了，立刻让服务员开始上菜。
孙浩宇从脚边搬上来一箱啤酒，打开，给每人发了一瓶，“以后大家忙着自己的事情见面肯定越来越少，所以今天咱们不醉不归！谁先倒下谁是狗！当然你们几个女孩子倒点酒碰个杯就行了，剩下是我们爷们之间的战斗。”
他的话音未落，门口响起一道低沉的嗤笑声。
明月背对着门口，感受到从那传来的灼烈目光，脊背慢慢绷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