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宁寒柯却突然眉峰一挑,下颌微抬:“谢我干嘛,自作多情?我是给自己倒的。”
话毕,一只手抢过白瓷碗,双腿随意地敞开坐着,吹了两口后就咕噜咕噜地就喝起了水。
柯简突然就有些想把面前的筷筒掀翻糊他脸上。
面条上的很快,水汽氤氲,蒸腾出温热的一片。细白晶莹的面条上,撒了翠绿的葱花和香菜,面汤浓郁飘香,令人食指大动。
柯简吸了两口面条,认真吞咽着。宁寒柯看她嘴里包着一团嚼,像一只贪食的小仓鼠,全不似平时宁静淡然的模样。
“以前小时候,”柯简嚼完两口面条,突然开口,“不是很多人都在问‘你觉得幸福是什么吗?’,我当时就想,幸福啊——就是天天早饭能吃到发糕、馒头、红糖饼啊这些面制品。”
宁寒柯盯着她嘴角的一丝笑容,疑惑:“为什么?”
柯简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但每次看见一屉刚做好的馒头包子出炉,蒸盖打开的那一瞬间,我就会感到很开心。”
尤其是在冬天,刚出炉的总是滚烫而柔软,让人一边换手,一边呵气。
她继续道:“所以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以后能买一套房子,住在小区里,一下楼就能买到。”
“这么俗?”宁寒柯撇了撇嘴角鄙视。
“俗吗?好像是。”柯简趁着宁寒柯说话没注意,筷子缓缓朝红油鲜亮还撒有芝麻的酱香鸡丝伸去,声音却平静正经:“不过嘛,买房预备役,谁也不容易。”
“啪”,宁寒柯毫不犹豫地把她企图犯罪的筷子打开,难得鼓起一股子正气:“干什么?”
柯简像没发生过似的淡定地收回了筷子,继续埋头吃自己的面。
陈老面馆里总共就三三两两个客人,都在若有若无低声交谈着。
傍晚的风突然变得冷厉起来,挂在门前的长巾被吹得摇摇欲坠,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赭色门窗,沿街的树叶被刮得簌簌作响。
柯简轻搓了下自己的臂膀,看向门外暗沉下来的天色,不禁有些着急:“会不会下雨啊?我们要不还是快点赶回学校吧。”
宁寒柯还在夹最后几颗泡菜,闻言朝外看了眼,很快起身去重新拿了个白瓷碗,倒了温开水,“把药吃了,我们就回去。”
柯简点了点头,吹了吹水,但刚吞下药丸,就听见雨珠砸地的噼啪声。
他们俩彼此都有一瞬间的错愕,望着说变就变的天气有些惊诧又有些无奈。宁寒柯付了钱后找陈老板借给了把黑伞,伞骨有些折损,一只支架已经断裂。
不过聊胜于无,宁寒柯扶着柯简,俩人异常缓慢地走在狭长的雨陵路上。一路上飘风急雨,一把破伞遮两人实属不易,更何况柯简还不太熟练地支着拐杖。
雨势骇人,泼天的骤雨让他们有些狼狈,宁寒柯瞧见柯简右腿的白色绷带在橘黄色路灯下变得有些湿润。
他知道就算打车也要走出这条路,起码得10分钟,柯简的右腿显然会被完全淋湿,他咬了咬牙——
“我背你吧。”
绿化带里的小野菊被大雨砸得跌倒,透明的雨珠顺着花瓣垂直落下,溅碎在交错铺着的青白砖上。
柯简几乎是被宁寒柯半扶半搂着走的,看见他已经被淋湿的左肩,她有一瞬间的愣神。大雨淅沥,暖黄的灯光下俩人贴的已经很近。
低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尽管风雨似乎要掀屋倒树,柯简仍能感受到声音气流在空气里震动,仿佛贴着她的耳背流进了心脏。
“医生说你的脚不能沾水,我背着你走快点,我们好去打车。”
柯简抬头却看不清他的神色,她没能思考很久,手里就被递过雨伞。宁寒柯半蹲在她的面前,头发已经被雨打湿,结成一缕一道。
柯简迟疑了下,但最终还是轻轻地贴在他的背上。
作者有话说:
有点点短小,但是很甜呐!!!
呜呜呜,xql好可爱~
第17章 坏骨
夹杂着水雾的冷空气中,少年的体温滚烫得惊人,像冬天壁炉里一团燃烧的火。
柯简伸手虚抱着宁寒柯的脖子,另一支手紧紧捏着雨伞的伞柄。她浑身不自在,仿佛四肢百骸里爬着蚂蚁。
明明知道是徒劳,柯简还是尽可能地把自己的动作放轻,想让宁寒柯没那么吃力。
宁寒柯紧紧咬着牙,额头青筋微突。倒不是背了个人走路的劳累,而是…脖颈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吸,像根羽毛似的轻刮着他的皮肤。
两人约好了般,整个过程都没有说话。
直到拦到车,坐到干燥宽阔的后座上,他们离得远远地,都还在奇怪的沉默着。
“…咳,”宁寒柯清了清嗓子,“你先回寝室休息吧,我回教室跟老师说一声。”雨已经停了,柯简和宁寒柯站在校门口,说话间没有对上彼此的眼睛。
“好。”柯简点头应道。
她杵着拐杖仍然有一丝费力,蹦跳地到了校门口,给值班门卫看了她的请假条,还没来得及转个方向,就听见宁寒柯在她身后道:“算了。”
语气竟有一点奇怪的自暴自弃。
宁寒柯把手里的校服外套递给柯简,眼睛移开放到别处,声音硬邦邦的:“套上。”
柯简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被雨打湿的前襟,脸色微红。之前脱了校服外套,后来虽然穿上了,但没来得及拉拉链,现在里外都变得湿润,轻微显出里衣的颜色。
她没有接,只是把外套拉链拉起,一直别到下巴处。
宁寒柯不太自然地把衣服收回,重新扶着柯简,把她送到女生寝室门口。
“就到这吧。”柯简道。
宁寒柯蹙眉:“你住几楼?自己蹦的上去吗?要不还是我扶你上去吧。”
这人仿佛想把她送到寝室,甚至送到床上坐好才能安心似的,柯简无奈地指了指女寝门口的标识——
“女生寝室,男士止步。”
宁寒柯看了眼,然后扔下柯简,径直地进了女寝。
“???”
柯简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操作,就见之前那个阻止老柯进寝的宿管阿姨,并肩和宁寒柯走了出来。
“阿姨,就是她,不小心脚骨裂了,不太方便。”
涂着红唇的阿姨带着一丝好闻的香水味儿,打量着她的右脚,声音轻快:“行,走吧,我扶你上去。”
和宁寒柯简单道了别,柯简被阿姨扶着上楼梯。
“咋摔的,这么严重?”阿姨问。
“上体育课,打篮球,没注意。”柯简蹦的脑门冒汗。
走平地还算容易,可这会儿爬楼梯对一个打着石膏的病人来说,是真的吃力。要是没人扶,估计柯简能蹦大半个小时。
要是蹦的时候还没踩稳,那后果可能更严重。
“不小心哇,现在多麻烦。”阿姨嘟囔了几句,用力地把柯简扶着,语气很随意:“刚那男生是你男朋友啊?”
柯简刚落地,差点儿把另一只脚也崴瘸了。
“不、不是啊,”她道,“班上同学而已。”
“嘁,又没说你们什么。”阿姨像是全明白了似的过来人,“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男朋友都交过两个了。”
“…啊?”
“刚那男生非说要他自己扶你上去,还挺着急的样子。”阿姨回忆起男生进值班室时的神情,头颅轻垂,眉头拧的紧紧的。
柯简默了半晌,道:“嗯,他人很好。”
-
柯简第二天还是回了家,跟老师请了两个星期的病假,直接请到国庆节结束。
老柯自己还生着病呢,父女俩坐在沙发上看着彼此脚上的纱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都笑了。
“也是种缘分。”老柯喝了口毛峰,笑道。
“要吃饭了还喝什么茶,快点儿,吃完饭还要送小简去医院换药呢。”袁阿姨围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莲藕炖排骨,招呼着两人吃饭。
从柯简回家后,袁阿姨总是亲力亲为地照顾她,满满的好意让柯简一时间很难表达,心里像塞了一团软棉花。
只能不断道谢。
“都是一家人,说谢多生分。”袁阿姨总是这样说。柯简对着亲属间的恶意尚能自如,只要降低自身存在感,不用去在意就行了。而直面别人的好意,她反而有种手脚不知如何搁放的局促。
换了药,柯简重新坐回书桌前,翻开物理书,而宁寒柯却在给她发消息。
August:【脚好没】
江上清风游:【嗯,下个星期就可以回学校了。】
August:【恭喜恭喜】
江上清风游:【谢谢】
August:【没恭喜你这个,是恭喜你一回来就喜提月考大礼包,惊不惊喜,开不开心?】
江上清风游:【……】
柯简本来是想在学校里休养的,虽然麻烦了点,但起码能听课,而全不像现在这般,稀里糊涂地自学。
只是当老柯一听周老师打电话说她脚骨裂了,二话不说地穿着一只拖鞋一只皮鞋就风风火火地来学校接人了。
盛意难却,柯简收拾好书就回了家。
-
国庆假期,文渠放学当天就来她家探望病人了。
“给,你要我带的卷子。”文渠从书包里拿出厚厚的一沓试卷,全是她这缺课两周老师发的。
“哦,对了,这个是你同桌,还有个你们班帅哥给的。”文渠又从书包里掏出了几本笔记,“让我带给你。”
柯简接过,看着字迹娟秀的笔记,有些怔愣。冷玉,把自己的数学、物理、化学笔记都给她了。
不是回去就要月考了吗?
想跟人道谢,却发现连一个联系方式都没有。
柯简把冷玉的笔记放到一边,看向另一本纯黑硬面笔记本。一翻开,三个“宁寒柯”大字龙飞凤舞地写在扉页,笔迹十分顺畅,行云流水般。
字还挺好看。
柯简不昧良心的想着。
只是当她再翻几页,那一排排跟喝醉酒了似的歪歪扭扭的字让她一时无言……这人,似乎只能把自己的名字写的好看。
尤其是在左手边冷玉干净漂亮的字迹对比下,更显得缺胳膊断腿儿了。
宁寒柯的物理笔记很有个人特色。他全不同冷玉般详细地记录了所有的知识点,而只是记了些基础概念,有些定义懒得抄,直接在后面备注了个书的页码。
但是重要的地方他也写的很细,不是抄书的细致,细的是一种思路的推导过程。
他格外喜欢自己推导公式,似乎是一种强迫症患者的游戏,大大小小的公式,他都要自己亲自推导一遍。
“怎么样,你的腿。”文渠拿过纸杯,玩着她桌上的钙片瓶子。
“恢复的挺好,过完国庆就可以去学校了,到时候一起回?”柯简问。
“好。”
文渠又跟她闲扯了几句,突然语气含糊地问:“有个事想问问你……就,就我有个刚认识的哥们儿吧,他跟我说,他认识个女生,也没多漂亮吧,感觉也没什么过人的优点,但是就是…”
柯简眼里含笑地看他,“就是?”
文渠嘶了一下,“怎么形容,就是那种,看她哭就会很烦,看她笑也挺开心的,很奇怪,明明也不是多熟的关系。”
“你说,这是什么情况?”他挠头。
柯简拿过一张空白的数学试题卷,写上自己的名字,挑了挑眉:“哦,大概是春天到了吧——”
文渠一下子红了脸,“是、是吗。”
柯简随意写了个选项,点了点头,“所以你喜欢谁?是我认识的吗?”
文渠脸色温度骤升,秒的从凳子上弹起来,整个人慌慌张张:“关我什么事啊?都说了是我哥们儿。”
柯简嗯了声,“那你这‘刚认识’的哥们儿跟你关系真好,这种事都告诉你。”
文渠结巴了下:“本、本来就是。”
柯简也懒得揭穿他,只是突然想到,寝室里没了自己,也不知道李萍跟林紫涵和张艳会怎么相处。
“对了,让你帮我网购的东西到了吗?”她问。
说到这,文渠才想起来,他拍了拍额头:“糟,忘了,给放家里了。”没等到柯简骂他,自己又嘿了一声从书包里拿了出来。
他把包裹递给柯简,“你打算什么时候送啊?”
柯简拿起笔筒里的剪刀,划开纸壳,“走之前给她吧。”
·
石膏拆了后,柯简每天傍晚都会在小区里慢慢地走路复健。
她把文渠带回来的试题卷和资料都做完了,参照宁寒柯传给她的照片,她对了答案。只是改了对错,有些问题还是不得其解。
江上清风游:【谢谢你的物理笔记】
August:【随便写写】
江上清风游:【……好,你有冷玉的联系方式吗?】
August:【班群里不是有?】
August:【哦,你没加】
宁寒柯把柯简拉入了一个叫“溪中2013级12班”的群里,还没找到冷玉的ID,就被一堆消息狂轰滥炸了。
群里的人大多都在骂作业之多,老师之变态,回去月考要完蛋…所有人都很谦虚的样子,打趣着大家高抬贵手,别让自己考得太难看。
甚至开始争起来谁是垫底预备役了。
柯简没在群里说话,只是单独加了几个比较熟悉的同学,然后跟冷玉道了声谢。
国庆第六天的晚上,柯简给简珍打了个电话,她站在小区门口,手里有个深黄纸壳包着的包裹,包裹上绑着一朵干枯的小花。
深秋露重,叶尖已经开始转黄,刚回光返照般在国庆伊始升起的温度,此刻滑坡似的降了一大截。柯简站在一颗老槐树下,搓了搓她只穿了一件长袖的肘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