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藤知道许朝暮并不饿,因而这一碗盛的只有一点儿,刚才又被李承泽分了一勺子去,剩下的两口便吃完了,此时许朝暮也放下勺子擦了擦嘴,看向李承泽:“按照常理,我是不是应该说上一句‘殿下谬赞’之类的话?”
京都城内有很多不起眼的小生意,都是许朝暮的,只是拐了好几个弯,连做生意的小贩都不知道,便也并不引人注意。
比如这个豆腐脑小摊子,比如许朝暮方才说的做蜜饯儿的蜜果斋。因为生意小,做的又不是什么招人眼的东西,利润也不算太大,便一直没有招人眼球。
许朝暮的生意一直以来都是极低调的,但却极有优势,一般人很难第一时间察觉的优势。
她不像庆国内库的生意,做的都是玻璃肥皂香水一类,旁人不会做的东西,垄断了所有销路。许朝暮的生意都是在本来有的小生意的基础上逐步做的改进,工具也好材料也好,人手也好管理也罢,不算横空出世,渐渐被人习以为常之后,却能远远甩开其他同类商家。
这一点,李承泽也颇为赞叹。
后来,借着跟李云睿合作的幌子,也曾帮许朝暮暗中打过几次掩护,让她的生意能平平安安沉伏至今。
不过,有许朝暮在,李承泽与李云睿的合作,就只剩下幌子了。
对于能够达成这样“釜底抽薪”的效果,许朝暮颇为自豪。
如此,等来日那位男主大人来到京都搅风搅雨引蛇出洞的时候,她面前这位就可以尽可能置身事外,顺便……坑太子他们一把了。
真是不错。
许朝暮是个穿越的,看了剧没看书但知道一些剧透的。
她运气也不知是说好还是不好,被人收养学了身本事,童年却也过得着实痛苦。只是到底也算是在那个过程中误打误撞付了大半条命得了“金手指”,有了纵横自保的本钱,她也便放下了对那段昏暗岁月的芥蒂,应下了老头子的“遗命”,跑来掺和起她原本就好奇过的剧情。
前几年满天下跑的时候,她去过澹州,没见到范闲,倒是遇上过五竹……
“在想什么?”
耳边传来微微低哑的嗓音,许朝暮回过神来,便瞧见先前还坐在她对面的李承泽不知何时起了身,此时正站在她身侧弯腰凑过来,靠在她耳边。呼吸吐在她没有被头发遮挡住的耳廓上,引得她有些发痒。
许朝暮向后稍稍仰了一点儿才转过头,看向李承泽,舒了一口气笑道:
“鉴查院的陈院长离开京都,不少人都能松口气,搞点儿小动作了吧?”陈萍萍离京,快到范闲来京都的时候了,剧情……要开始了。
“旁人我是不知道。”李承泽顺势在她身边坐下:“你应该是能松缓不少的。”
“可不。”许朝暮向旁边挪了挪,在长板凳上给李承泽空出更多地方来:“鉴查院陈萍萍,名不虚传高深莫测啊……有他在京都掌管鉴查院,我真是连弄个豆腐脑摊子都要提心吊胆地,日子真是……要过不下去了都。”
李承泽垂下眼,遮去眼中的情绪,平静地问道:“不喜欢京都的生活?”
“不喜欢。”许朝暮回答得很是干脆:“勾心斗角,阴谋算计,累得很。”
李承泽眉心微微一动,没有说话。
“对了殿下。”
“嗯?”
“听闻殿下最近爱上葡萄了。”
“怎么?”李承泽挑眉轻笑,压低了声音歪着脑袋看她:“打算用葡萄做蜜饯儿?”
“葡萄干啊……京都这边气候不合适,西北边儿临近北齐边境那块儿的庄户,已经建好了晾房晒上了,再过一两月就应该能得了。到时候……我请殿下尝尝手抓饭?”
“手抓……”
“到时候殿下吃了便知道了。”许朝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若是觉得还不错,就放在珍馐阁里面当一道新出菜式。”
珍馐阁是许朝暮的生意,跟其他的许多不一样,这是她明面上的生意。毕竟在京都城内是商家女的身份,有些产业也是应该,这珍馐阁便是其中之一。还记得一些剧情的许朝暮十分促狭地,将珍馐阁开在了一石居对面。
在京都城的人都知道珍馐阁的主家小姐对二皇子一见钟情,穷追不舍之后,珍馐阁也借着这点儿风月事在京都城里打出了名声,招徕了第一批的客人。
珍馐阁到底没有太辜负这个名字,许多吃食不只滋味不错,样式也新奇,时常推陈出新,为人津津乐道。就像珍馐阁主家,许小姐爱慕二皇子的绯色传闻一样,时常被人提起。
“我还亲手酿了一些葡萄酒,再放些日子就能喝了,记得你那里有套琉璃杯子做的精致,用来喝葡萄酒应当很是相宜。”
李承泽侧过头看向身边的许朝暮:“你?酿酒?”
许朝暮迎上他的目光撇撇嘴:“我是不喝酒,但这可不代表我就不能会酿酒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好呀。”
“……陛下有为婉儿赐婚的意思。”
许朝暮眨了眨眼,毫不意外:“哦。”
李承泽转过头来,深深地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已去了大半:“婉儿的夫婿,将会接手内库。”
许朝暮看着李承泽笑道:“怎么?殿下也着急了?”
李承泽顿了一顿后笑出声来,似叹似念:“有人比我更着急。”
“殿下看着就好。”许朝暮一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脑袋,侧对着李承泽:“内库看着诱人,却是烫手的山芋,丢了也便丢了,左右殿下……不缺的。”
李承泽也勾起嘴角看她,眼神颇有些暗沉:“是啊,毕竟……我有你。”
“可不?”许朝暮伸出右手轻拍了拍李承泽的肩:“我这一心一意的,可比左右逢源的李云睿靠谱多了。”
李承泽的目光顺着她拍过自己肩头的手滑下,轻笑了一声不知想到了什么。
“等消息传出来了,内库必有动荡。”许朝暮说起正事,仍旧带着薄薄的笑意:“李云睿可不是内库真正的主子,很多事情她管不住也压不了,虽然大概都是小动作,但也够我们趁机抢点儿好处做些打算了。”
李承泽点头:“这些事由你来办,我一向放心。”
这才是今日特地相见的目的。
其实也不过两句话的功夫。
正事儿说完了,来此的目的也了了,李承泽不再多呆,站起身带上谢必安和李弘成两个离开。
一直静静站在一旁的柴藤赶早一步,来到谢必安面前,顶着他有些黑的脸色,把先前自己塞过去的大包小包重新拿了回来。
“对了,你那葡萄……葡萄干儿,弄好了之后分我些。”
走远了几步,李承泽没有转头,却是抬起手招呼了一声。
仍坐在豆腐脑摊子前的许朝暮抿唇一笑:“好。”
第3章 手抓饭
到底,葡萄干晾好送来的时间,比葡萄酒要快上那么一点儿。
于是,李承泽在葡萄酒之前,先在珍馐阁吃到了许朝暮提到过的手抓饭。
是真的手抓饭。
包间里没有准备筷子汤匙,她就是盛了满满一碗放到了他面前,然后给他递了一块干净的湿帕子让他擦手。
就算是一贯很没个吃相没个正型的二皇子殿下都愣住了。
“你这……”
“手抓饭啊!”许朝暮在另一边坐下,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不然殿下以为,‘手抓’是个什么意思?”
李承泽嘴角一抽,瞪着眼前好看的青瓷小碗里,橙黄橙黄,飘着带点儿膻味的肉香和点点酸甜之气的手抓饭。
今日李弘成没来,跟着李承泽的谢必安抱着剑站在一旁,目不斜视。
许朝暮看过去:“必安也来尝尝?”
谢必安面无表情:“多谢许小姐,殿下一人品尝便好。”
许朝暮却没放过他:“我做的多,一锅呢!足够足够了,来尝尝?”
谢必安:“……我不饿。”
李承泽瞥了谢必安一眼:“朝暮都盛情邀请了,必安,不给个面子?”
谢必安闻言看了李承泽一眼,抿着嘴不说话。
正在这时候,柴藤端着托盘推门进来。
李承泽和谢必安都清楚地看到……
那放着一玻璃罐子澄澈液体和几只玻璃杯的托盘里……还放了筷子汤匙。
看着柴藤将托盘放到桌上,不发一言地分起餐具……
李承泽看向许朝暮。
许朝暮完全无视了他的目光,伸手拿过柴藤端来的玻璃瓶子,往半透明的玻璃杯里倒:
“葡萄酒还差些时候,要再等等,今日配这手抓饭,我特地让人弄了些葡萄汁,用冰块镇过了的,正好,可以解解手抓饭的油腻。”
李承泽拿起柴藤摆在自己面前的汤匙,朝许朝暮露出个略假的笑来:“‘手抓’饭?”
许朝暮略过这个问题,把冰镇过的葡萄汁放在李承泽面前:“里面这些,你看,颜色有些深的,这一小粒一小粒的,就是葡萄干。葡萄避开阳光直射,在通风处晾干之后的模样。放在这羊肉做的抓饭里面,添上一点儿别样滋味,也略解腻些。柴藤已经装好了两包了,一会儿走的时候,殿下别忘了带上。”
李承泽挑挑眉,也没有再纠结先前“手抓”的问题,用勺子舀了一勺子橙黄泛着油光的抓饭,送到口中咀嚼起来。
羊肉煮的抓饭有些油腻,李承泽的吃相又随意,很快吃得满嘴都是油光。
微红的嘴唇在闪亮油光的衬托下,更显得红润滑腻起来……
许朝暮看了一会儿,低下头默默地给自己倒杯冰镇葡萄汁喝。
屋内唯一注意到许朝暮这点儿反应的柴藤眨了眨眼,手脚利落地又盛了两碗手抓饭,连带着汤匙塞了一份给站在一边的谢必安,然后自己捧着另一份几步走到角落,寻了个凳子坐上去默默吃起来。
谢必安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冒着香气的碗,又看了看桌边吃得正香的李承泽,后退了两步,倒没有像柴藤那样寻地方坐下,站着便吃了起来。
唔,是有点儿油。
不过,味道还不错。
喝了两口冰凉的葡萄汁,许朝暮缓了个神儿,没再去看李承泽,目光落在桌面上摆在一边粉红色皮的书册。
红楼。
许朝暮叹了口气。
“怎么?”李承泽嘴里的饭还没尽数咽下,口齿略有点儿不清:“这红楼,你可看过?”
看过,当然看过,还看过真人版呢,还知道癸酉版呢,还看过红学家吵架呢!
许朝暮微笑:“殿下这么喜欢?”
“奇书,天下无双。”李承泽对红楼的评价,一如许朝暮料到的那般高:“……足慰平生。”
许朝暮突然间很想见见能把红楼给默出来的记忆力强大的范闲。
她很想跟他探讨一下后四十回他预备怎么办,总不至于真的打算默出八十回之后就坑了吧?
李承泽拿过冰葡萄汁喝了一口:“你不觉得?”
“觉得啊。”许朝暮回过神来:“当可称为传世明著,大旨谈情,实录其事,看似写的姻缘情爱,实则说尽了家族流转,王朝兴衰。”
李承泽挑起眉头:“你对红楼评价也是颇高,只平时……并不见你翻看。”
许朝暮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那当然是因为她比包括李承泽在内的这些苦苦等更新的人,知道的都多啊……
“殿下平时也见不着我啊。”许朝暮微笑:“难得见殿下的时候,我也不好把那点子珍稀时光用在看红楼上。”
“呵。”李承泽轻笑了一声不置可否,放下已经吃完了的碗又喝了一口葡萄汁:“能写出这样奇书的范闲……怕是不不一般啊。”
此时的范闲已经在上京都的路上,范闲在澹州杀死滕梓荆的消息已经传回了京都。
许朝暮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既然不会为敌了,等他来到京都,殿下不妨接触看看,能不能交个朋友。”
李承泽眉心一动,转头看向许朝暮的眼光有些暗沉:“你希望我与他成为朋友?”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许朝暮笑眯眯地道:“殿下对他评价这么高,不值得相交么?”虽然其实许朝暮觉得,李承泽能跟范闲成为好友的可能性并不怎么大。
李承泽垂下眼低低笑了两声,没有说什么。
“殿下。”许朝暮的声音有了些变化,脸上笑意淡了下来,显得比今日先前的任何时候都要郑重一些,也认真一些。她看着李承泽的侧脸,一字一句轻声道:“这个世上,还是有那么一些人,将情,将义,看得比利益权势,甚至自身安危,都要重些的。”
李承泽抬起头看她,眼中汹涌的墨色浓郁地像是就要滴落出来一般。
“……比如你?”
许朝暮突然重新笑了起来,微眯着眼睛,显得格外灿烂:“对,比如我。”
李承泽站起身来,将桌上还剩下大半锅的手抓饭端了起来,盖上盖子转身递给谢必安,自己动手推开包间的门,大步离去了。
只留下了一句话。
“那两包葡萄干儿留在这儿吧,我等着配上葡萄干儿的新花样吃食。”
许朝暮没有起身相送,柴藤也只是多看了一眼抱着一口大锅脸色有些发黑的冷面剑客。
许朝暮坐在桌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手指一下一下地拂过自己面前盛着葡萄汁的玻璃杯,虽然眯着眼睛微笑,思绪却放开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