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折下高岭之花——道玄【完结】
时间:2023-01-03 16:10:31

  她跟谢知寒曾经交过手。
  明玉柔拉开帐幔,仔细地打量着这位蓬莱道子――谢知寒还是那么端正,他的衣服穿得整齐严谨,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严严实实,光从他的外表来看,无法辨别他的身体究竟如何,但他身上却已经弥漫出秘术被催发的味道,透着一股甜香。
  她这辈子也不会预料到有这么一天。昔日在试剑台上高高在上的道门修士,一身寒凛冰雪之气,竟被染上满身隐秘的香甜味道。说实话,她有那么一点点幸灾乐祸。
  谢知寒的长发归拢起来,虽然不够整齐,但也足以见人了。眼前覆着一块漆黑的绸缎,看不出究竟是什么神情。但他很虚弱,很不自然,浑身僵硬地绷紧了,与其说他不愿意面对黎翡,不如说他没办法面对任何人。
  明玉柔还没开口,床上的小布偶就叽叽喳喳地尖叫道:“妖女!”
  谢知寒伸手过去,按住了布偶的嘴,他稳定了一下声线,尽量平静地道:“能同样在黎姑娘身边相逢,也算是一种缘分。若早知今日,试剑台上,合该见识一下明道友的红尘天音。”
  当年为了避免损坏试剑台,明玉柔跟谢知寒只过了三招,她没有用出顶级的媚幻之术红尘天音,他也没有用出海上蓬莱的无我之剑。
  明玉柔道:“我可是自愿来的,跟某人被掳走抓过来可不一样。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能听到谢道友艳名在外这种事……”
  谢知寒:“……”
  明玉柔摇了摇头,很感慨地道:“我若是你,我早就从了,做个魔宫的宠君又有何妨?难道这不是卧薪尝胆之举,让前辈少造杀孽,少生事端,吹吹枕头风,能救多少人、造多少七级浮屠呢?谢道友当初对我的媚幻之术不屑一顾、心若磐石,这时候还不是要我来帮你,何苦这么不知变通。”
  谢知寒话语一哽,无言反驳。
  明玉柔看了看黎翡,连忙拉回正题,道:“我来给你把把脉……”
  话没说完,见谢知寒的手收回袖中,又道:“都到这个地步了,怎么还对我避之不及,好好,我不碰你,用得着这么守身如玉的?何况……”
  谢知寒自己可能都不知道,他身上全都是黎九如的味道。险些都要把他自己的太阴之体掩盖了,从那股疏离冷淡的雪下松柏气息,淬上了一丝凛若刀锋的冷戾之意。
  他俩要是没有发生点什么关系,明玉柔是铁定不会信的。
  她被黎前辈盯着,有点芒刺在背地掏出一条素色的手帕,搭在了谢知寒的手腕上。别说是对男人了,就是对待待字闺中的黄花闺女,也没有这么谨慎过。
  明玉柔把了脉,一缕灵气探进去,被谢知寒身体里的情毒冲得元神震了震,她扶住额角,浑身荡起漩涡般的粉色霞光抵御这种冲击,好半晌才引导着这股热烈霸道的毒素跟种在他身体里的秘术相结合。
  别看只是短短半烛香的时间,已经让她费尽心神。她抬起手指,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没跟谢知寒说什么,而是转头拉住黎翡,将她拉到远处,小声问道:“九如前辈,我是外族,不明白你们的身体构造,说句实话,前辈要是这么对他的话,最多三个月……”
  黎翡蹙眉道:“就能全都想起来了?”
  “……就能出殡了。”
  黎翡:“……那我要你干嘛。”
  明玉柔连忙道:“谢道长不精于此道,这世上能跟前辈琴瑟和鸣的外族,也不过就是我等素女道修士了,要么――”
  黎翡道:“要么你也出殡吧。”
  明玉柔的话在嘴边打了个弯儿,纠结地扭过来,硬是顺下去了:“我将谢道长身体里的毒素和秘术梳理了一番,虽然不再冲击神魂,但余毒未清,短时间内,不适合再……催动秘术。”
  这意思就是要黎翡把他养好再说,那门秘术恐怕一时是用不了的。
  “麻烦。”黎翡道。
  “是前辈太凶残了吧。”明玉柔将一瓶药递给了她,然后忍不住捂着脸道,“哎呀,就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真让人脸红心跳。”
  她伸出手悄悄摸摸地蹭黎翡的手臂,粉色霓裳的裙摆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骨尾。而黎翡正在看药瓶上的标签,打开瓶塞闻了闻,里面是非常纯正中和的灵药味道,除了挟着一抹奇香之外,没有任何问题。
  魔族的嗅觉很敏锐,她一边辨别灵药里面的成分,一边抬起尾巴,卷住明玉柔的腰,把她扔了出去。
  珠帘噼里啪啦地乱响,木架上的乌鸦被惊得跳了跳。明玉柔猝不及防,娇滴滴地叫了一声,然后好巧不巧地撞到了刚到殿门口的伏月天。
  伏月天没看清楚是什么,单手下意识地一接,见到一个柔弱无骨的女修掉在怀里,一边揉腰一边恼火地抬头道:“前辈真是无情无义,用完就丢,怪不得把谢道友也伤成这样,魔族就是……”
  伏月天松了手。
  啪叽。
  明玉柔:“……”
  她堂堂素女道第一人!怎么能在这个种族里处处碰壁,这些人无论男女,都是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
  谢知寒倒是希望她是个木头疙瘩。
  明玉柔被伏月天带走后,无妄殿内又寂静了下来。
  黎翡铺了一张纸,以指尖为笔,将药瓶里的材料辨别出来,以魔族篆体写在纸上,大概记了个七八成,略微一分析,对谢知寒的身体状况也了解得八九不离十了。
  她有一点懊恼。要不是自己太容易发脾气,就不用再花时间把他养好了。她总是这样,无法及时控制住自己的兴趣和欲望,这也是魔心丢失的后遗症之一。
  黎翡走了过去,她伸手撩起谢知寒身上的长袍衣摆,刚一碰到对方的肌肤,就感觉到他的呼吸停滞下来,变得紧张而恐惧,他的脚踝瘦削,身体像一尾纤瘦流畅的鱼,一枚被春风裁剪的柳叶。
  他像是一个被摔出裂痕、而没有粉碎的花瓶,坚韧和脆弱竟如此贴切地结合起来。
  现在,黎翡得停下来,控制自己的暴躁和掌控欲,让这个人的身体恢复过来,才能得到她想要的――一个记忆无缺、“完美无瑕”的无念剑尊。
  一个真正可供折磨的玩具。一个可以令人畅快清算恩仇的,旧日知己。
  黎九如舔了舔下唇,剥开他才穿好不久的衣袍,抚摸着谢知寒腿上的纹路,道:“终于知道怕我了?”
  谢知寒没能说得出话,他想开口,可却喉咙干涩疼痛地掩唇咳嗽,好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来,这症状在面对黎翡时愈加严重,因此,他只是沉默而固执地转过头,抗拒跟她的交流。
  带着一点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黎翡凑过去,在他耳畔道:“你不想我吗?”
  谢知寒抿直唇线,一动不动。
  “你身体里的毒,不想念我的尾针吗?”黎翡慢条斯理地说,“我不能再扎进去了,你会死的。”
  她只是这么一说,谢知寒的身体就像是冬眠被唤醒似的,被雨露从蛰居的洞穴里叫醒,短暂而强烈地回顾起昨日,像被火上浇油地烧透了躯体。
  作者有话要说:  把近期受到的苦茶子洗好晾干,挨家挨户敲门归还)
 
 
第15章 剑穗
  他为自己的反应感到羞惭和耻辱。
  但饶是如此,他身体里的毒也没有放过他。在黎翡的气息洒落的时候,他就隐隐感觉到一股莫可言说的种子在生根发芽,抽枝时带出细微的痒,与他的畏惧交融在一起。
  黎翡撩了撩他没有拢好的、溜出到耳垂的发丝。
  谢知寒的手已经完全攥紧了,指骨绷得发白,但眼睛却生出涩意,她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但强烈的幻痛和毒素的吸引力,还是让他感觉到折磨和难以呼吸。
  黎翡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谢知寒仓促地抽气,他缩回手,像是被逼急了的小动物,掰开她的手往后躲,脊背抵到了床榻后方的雕花游龙壁上,他失去了保持体面的冷淡,肩膀跟嵌刻的木雕撞在一起,充满了生涩、抗拒,和不理智。
  黎翡没有松手,谢知寒的情绪更激烈了,他甚至低头咬了她一口,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一派整齐的牙印。
  黎翡一点儿也没有介意。一个修士,无法动用道术和修为,只是靠人族的牙齿来咬,那根本就毫无杀伤力,几乎可以当成宠物的含吮。她将谢知寒抱得更紧,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在发抖。
  他的呼吸都混沌不定。
  黎翡的手穿过他的发丝间,低声道:“我把你弄得太疼了吗?”
  谢知寒没有说话,他的喉咙并没有受伤,但面对她时,却几乎处在一种失声的错觉当中,泛起一种并不存在的、幻觉般的疼痛。
  无处可躲,他只能在黎翡的怀抱里调匀气息,他连续地咳嗽了几声,那个平日里疏冷、冰凉、几乎没有感情的声线,变得格外沙哑和引人垂怜:“放……咳咳……放开我……”
  黎翡松开一只手。
  他立马躲到角落里去了。
  谢知寒并不害怕她本人,但却很怕她将那种沉甸甸的痛恨施加在他身上。还有那种撕碎自尊、令人变得再无尊严可谈的侵/犯。
  黎翡看了看手心,她又有些烦躁了,但看了他一眼,还是让自己稍微耐心一点,坐在了床畔,把尾巴卷了起来,安静地放在床沿上。
  被挤到墙角的小布偶艰难地翻身,大声道:“女魔头!你看看你把小师叔搞成了什么样子!你这个坏女人!”
  谢知寒的神情更不自然了,他一把按住了小布偶的嘴,布偶里的晋玉平瞪大了粗糙的眼睛,发出呜呜的声音。
  黎翡倒是听乐了,觉得这家伙真是单纯到蠢的地步了。不仅被蓬莱派出来给谢知寒下圈套,还将她的想法贯彻到底,连骗一骗都不用,就能用打抱不平的语气说出让谢知寒听不下去的话。
  “我昨天是有点不高兴。”黎翡道,“这也不全是我的责任吧?”
  谢知寒沉默着不说话,时不时捏一捏喉咙。
  “我是稍微有点错,但谁能保证在那种情况下不发火呢,你还哭得那么……”
  谢知寒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为了忍耐,他连苍白的唇都咬红了,然后毫无表示地偏过头,看起来一个字也不想听。
  “好,好,你有道理,我不说了。”他这个样子,黎翡暂时没法把他当成无念,无念可没有这么娇滴滴的,光是尾巴就受不了了。她摩挲着衣角,停了半晌,道,“有时候你跟他很像,有时候又这么不像。”
  谢知寒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终于舍得开口:“……我开始讨厌他了。”
  黎翡愣了一下。
  无念剑尊天下敬仰,何况是从小在蓬莱长大,领受剑尊遗惠,备受熏陶的谢知寒谢道子。她琢磨了一会儿,没琢磨明白,问:“为什么啊,虽然你对我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对蓬莱仙门其实还不错……”
  “如果不是剑尊阁下,你会这么对我吗?”他说。
  黎翡又怔了怔,然后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
  如果不是无念,不知道他是无念的转世,她会对谢知寒这样做吗?
  ……怎么可能。她又不是闲的,肯定一视同仁地全杀光啊,不然除了折腾无念和打架之外,魔生还有什么更有意思的乐趣吗?
  黎九如想到这里,点点头,道:“我确实不会这么对你。”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会去蓬莱寻找无念,当然蓬莱仙门肯定会以为我是来复仇的,为了那颗封在镇天神柱里的魔心誓死抵抗。本座自然一视同仁、毫不偏颇,送他们去下一世,让你们师门上下黄泉相见。”
  谢知寒:“……”
  黎翡其实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她的,就像她当年剖出心脏,也根本不是想得到什么万众敬仰的声名。但至少有一点,她和正道宗门的目的想法还比较相似,那就是绝对不允许异种乱世再次出现。
  她同样对那种无理智的、带有腐蚀性的怪物深恶痛绝。
  所以她暂时没有拿回那颗魔心的想法,除非找到更好的替代品。
  “别不说话,”黎九如道,“我知道你在心里偷偷骂我呢。”
  “没有。”谢知寒的喉咙不舒服,声音很轻地道,“真正清算起来,你对天下的恩情比罪业更多,我无法恨你。”
  黎翡道:“所以你只是单纯的怕我?哎呀,有点被取悦到,又有点想要更多。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她开玩笑似的语气这么说:“这感觉跟当初的他一模一样,伟大的剑尊阁下,总是把每一桩恩怨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态度冷硬,有时候,比我这个魔族还更无情。”
  “种族和性情无关。”谢知寒道。
  “我知道,不过这是六界对魔族的印象嘛。”黎翡道,“我收到了妖界送来的东西,说是无念的遗物。”
  她打了个响指,半空中露出一条漆黑的裂隙,在白光的笼罩之下,一个木匣凭空出现,落在两人之间。
  木匣打开,里面有几件失去威能的法器,还有一枚淡灰色的剑穗儿。
  她的手指一一抚过,在或是禁制破坏、或是篆文磨灭的法宝上抚摸过去,最后停在那枚剑穗儿上。
  “却邪剑……”她低声道。
  这是剑尊阁下佩剑的名字,谢知寒听说过它的鼎鼎大名,只不过这把剑已经折断,就在封印黎九如的那一战当中。
  却邪不存,只剩下这枚曾经衬托锋芒的剑穗。
  “妖界送来的遗物都是伪造的。”她道,“但能伪造到这种程度,想必他们手里也有一两件真品。送来的目的或许是想讨好我,但更大程度上,恐怕更想激怒我,让我想起对无念的恨。”
  她的恨意,有时候清晰而暴烈,有时却模糊了边界,形成一种更为扭曲、难以揣测的态度。
  连谢知寒也不能完全断定,她想要的究竟是一个恢复记忆的隔世仇人,还是一个能够追溯所有过往和恩怨的旧知己。又或许,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胜过一切。
  “如果我迁怒修真界,亲自杀上门去,妖界应该会很高兴能趁火打劫、从六门九派里分一杯羹。所以,我要给他们一个惊喜。”黎翡的语气很轻松,可惜这对于妖界来说,并不是什么惊喜,“我要带你去妖界养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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