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翡盯着他的脸,道:“但撬开别的地方,却能让你想起以前的事。”
谢知寒沉默了片刻,道:“这句话是对剑尊说的,该想起你的是他。”
黎翡笑了笑:“你最近好像对自己前世的态度很不好,他这个人除了对不起我和小福之外,说到底,也没有对不起什么人。”
她摩挲着手指,用一种漫长而怀念、带着一丝喟叹地说。以往,谢知寒听到她这样复杂的语气,只会产生无奈与可悲,可到了今日,他突然燃起一股无名的焦虑,很快又用可怕的自制力将情绪压了下去。这段岌岌可危、处在崩溃边缘的关系,已经不允许他的负面情绪再来添砖加瓦。
谢知寒将勾着腿的尾巴末端扯下来,他的手心渗出冷汗,显然接触这条尾巴让他害怕,黎翡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道:“谢知寒。”
他的手停了一刹,朝她的方向转过头。
黎翡抬起手,打了个响指。
他腿上的脚环像是被催动了似的,突然想起一串轻轻的脆响,随着响声扩大,谢知寒腿上的花纹像是活了一般,这种妖艳的纹路动起来,简直有一股淫/亵的味道。
他身上泄出一缕甜腻的香气。
最开始只是小腿上的纹路轻微地发痒,到香气流泄的一刹,他的心口猛地无规律地跳动,伴着一丝火焰似的烧灼感。
他的脖颈上还有掐出来的淤痕,随着秘术苏醒、毒素发作,强烈的焦渴感卷席上来。他只来得及道:“你怎么突然……”
话没说完,骨尾把他卷进了黎翡的怀抱。
魔族的身躯向来热烘烘的。她将谢知寒抱了个满怀,埋在肩头吸了一口。甜蜜的香气伴着冰凉舒适的温度,黎九如满足地轻叹,在他耳畔说:“我怎么了?”
谢知寒闭口不谈,他的神智被毒素搅得乱成一团,已经开始意识模糊。只能隐隐听到她喃喃着说:“我是思念你,我也想亲手铲除这种思念,每一瞬都想。”
谢知寒攥住了她的衣衫,他推不开黎翡,发出明显的吸气声。在听到这句话时,谢道长失去分寸地咬了她一口。
咬在肩膀上,齿痕整齐。
没破皮,黎九如感觉像是被小猫小狗含住了手指似的,她的手没入谢知寒的发丝间,把规整的发丝弄乱,把玉簪扯落下来,清脆地碎在手畔。
她道:“非要咬我一口干嘛,牙齿痒了?”
谢知寒伏在她怀里,额头抵着肩膀,沉沉的呼吸着,他低声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纠葛,谢知寒自认是局外人。但他却要跟故事其中之一的人做亲密的事,被她这样折腾,还是以另一个的身份……世上没有这种局外人。
黎翡不解地皱了下眉,她伸出手捧住谢道长的脸颊,手指伸进唇瓣里,贴着留下齿痕的牙尖。她的指腹在虎牙上摸了摸,检查了一番,感觉这完全咬不痛她。
女君总是这么任性,特别是对谢知寒而言。他含着对方的手指,连用力咬下去的劲儿都没有,眼眶里积蓄了一片潮湿的眼泪,被眼睫遮挡住,像凝在细密的睫羽上。
他把黎九如的指节吐出去,嘴唇已经磨红了,有点发烫地微肿。谢道长抬手捂住眼睛,声音低而飘忽地说:“如果非要这样,你干脆控制我好了,何必还让我清醒着。”
黎九如琢磨着道:“倒也不是不行。你确定要这样吗?”
黎翡虽然很喜欢欺负对方,但倒也不是非要谢知寒一直清醒着接受她,毕竟两人之间的种族差异不小,要是不用一些魔族辅助繁衍的手段,她还真觉得谢知寒会爬都爬不起来。
谢道长以为她要用元神方面的控制之法,已经做好了头痛欲裂的准备,他抬起眼,在灰蒙蒙、仅有光线变化的视角当中,寻找她的双眼。
但黎翡没有控制他的元神,而是将谢知寒往怀里又抱了抱,骨尾顺着他的腰螺旋状缠上来,从两人之间伸出,尾端蹭了蹭他的脸。
谢道长下意识地躲避,然而她的尾针从缝隙中露出,像是伸出一把很纤细、而又很恐怖的刀刃。他身躯里沉淀下去、可以控制的毒素在一瞬间活跃起来,如有实质地冲刷过神魂。
“唔……”谢知寒只能依靠着她的支撑,他的理智在这一刹那被情毒淹没。
在这声闷哼之后,这些无用的矜持被剥落了。
黎翡没怎么动用过尾针,这种毒素在战斗时几乎不会动用,所以她对这玩意儿的了解也仅仅在于魔族的口口相传和书籍记载里。
她仔细盯着谢知寒,不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受得了。这么一分心,她就忘了去特意操控一下身体部件,这尾巴还留在两人之间,所以在毒素完全发作之后,一只微湿的手握住了骨尾。
黎翡的视线往下移动,见是谢知寒微微颤抖的手指,霜白、寒凉,像是一块冰雕似的。
他的手指滑过骨尾的缝隙,从骨节底下安抚过来。
黎翡注视着他的举动,看着他摸索着凑过来,主动蹭了蹭尾巴末端,然后张开嘴,含住了尾尖。
黎九如:“……”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什么?女君的尾巴,亲一下。
第18章 摧毁
尾针已经收回去了,两节相连处的软组织感觉到温暖的触感,和湿淋淋的包裹。
她深吸了口气,伸手掐了一下眉心,然后摸了摸额头上的角,别说角上的魔纹里,连她身上的魔纹都跟着烫了一下。
谢知寒毫无察觉。
如果硬要说的话,他现在也只有被毒素操控的本能而已。在修为威压和道体克制之下,情毒的效用发挥得很好。
谢知寒咳了好几声,没办法把很硬的骨骼末端咽下去,最后还是吐出来,眼睫湿漉漉的,伸出舌尖舔着尾巴。因为他看不到,所以更多的时候是在抚摸,以确定黎翡的位置。
可惜,不管他再怎么讨好,黎翡也没有再伸出尾针。他身躯极其渴望的毒素,也就没有办法得到补充。
这玩意儿是有成瘾性的,于情于理,黎九如都不应该给他。
此时的谢道长却理解不了,他没办法催使尾针出现,只好转向一切的源头――面前这个一声不吭、持纵容态度的女人。
谢知寒凑得很近,这是他第一次主动靠这么近,眼睛泛着银灰的、湿亮的光,小动物似的碰了碰黎翡的唇角,见她没有生气,才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舔。
黎翡“嘶”了一声,有点儿受不了。她钳住谢知寒的下颔,痒得想立马把他推开,但动作微顿,却只是说:“不许。”
他没听进去,但隐约读懂了她的语气。神情有点儿小小地伤心似的,可又很快将这点伤心包装起来,埋在她怀里,用一种很青涩,很生疏的姿态去蹭她。
黎翡的喉咙有点干,她没有深思这是为什么,而是念了一遍从明玉柔那里得知的口诀,但在口诀生效之前,她额角突地一跳,眼前又重新覆盖上一层血红色的滤镜。
车内烛火如豆,映着两人彼此相对的影子。
黎翡的耳畔响起无意义的幻听和轰鸣声。她抬起眼,看向了影子对面,见到无念凝望她的双眼。
“你可真有意思。”黎九如按住了耳根,甩了下头,“有事就不能一次说完吗?”
无念一袭白衣。他的白衣上沾着点点猩红的血迹,身上露出当年被黎翡创伤过的地方,可以称之为伤痕累累。
“换成我,”他说,“不行吗?”
“你在开什么玩笑?”黎翡勾唇笑了一下,“换成你?这门秘术还有动用的必要么?”
无念盯着她的眼睛,他凑上前去,逐渐逼近方才谢知寒与她的距离。黎翡几乎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冰雪和梅花混合的幽冷气。
她望着这道幻觉。她知道这只是幻觉,而现实当中或许是谢知寒在靠近她,黎九如不想因为动怒而误杀了他。
无念伸出手,指腹轻轻地抚摸过她的眼角――那只瞎了的眼睛。他问:“我应该找个阳光能照进去的地方。”
暗无天日并没有完全摧毁她的眼睛,彻底摧毁她那只眼眸的,是与光明的久别重逢。
“那我应该感谢你的仁慈啊。”黎翡道,“这么替我着想。”
她是讽刺。他却笑了笑,说:“在我身上用那门秘术也是一样的。”
黎翡语气结冰地道:“恶心。”
无念的神情恍惚了一瞬,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一成不变的平淡神色,只有那双幽幽的双眼,能让人感觉到他和谢知寒的区别,让黎翡偶尔能体会到……转世的确是转世,再相较多少遍,也无法完全对等。
很难想象一个人用这么爱惜的目光看过来,却令人心底生出寒意。
“那你就又错失良机了。”他说,“九如,这样下去,你永远都忘不了我的。”
“你能不能别吵了。”黎翡蹙眉按住耳根,失去了无念的封印之后,她沉寂的病症渐渐复苏,这种程度的幻觉只是一个前兆,嘈杂的声响几乎盖过她和无念的交谈。
黎九如忍不住猜测,那幻觉之外她在做什么?这声音是完全的幻听,还是现实当中发生了什么?
无念却没有半点当透明人的意思。他拥住黎九如的肩膀,冰凉彻骨的手指抚摸着她的背。
好冷的身体。
他的道体平息了她的躁怒和热意,在她耳畔低低地问道:“九如……你很久没有让我碰了,这次没有避开,是因为心疼他吗?”
他?谢知寒?
黎翡觉得有点不可理喻。她真的参不透无念到底在想什么,他如此冷酷、如此无情,既对她说“你是我一生唯一的知己”,却又杀了两人共同的弟子、与他的知己拔剑相对。
可当他进入自己的幻觉时,却常常拿出如胶似漆的态度,好似当年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还是那个愿意站在她身边的人、还是那个信中切切的无念。
她不明白,人怎么能易变至如此?
她一时的沉默,让无念的神情又稍微变了一下,他环抱住黎九如,那股冰冷、染着梅花味道的气息满溢过来,灌进呼吸当中,就像一张无懈可击的网。无念握住她的手,带到他染血的衣领间。
“你念的口诀快到时间,要失效了。”他说,“你心里在这么想,对不对,你在想不要浪费……是我的话,你应该很熟悉怎么做。”
黎翡注视着他的眼睛,那双清幽、寒冷,而又满是爱惜的眼眸。她额角突突地跳,脑海里一阵一阵地干疼,忍不住磨了一下牙尖:“你知道我是恨你的吧?”
无念轻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恨我也好。”
黎翡薅住他的衣领,差点就没忍住把他掼到地上弄死,她吸了口气,单手掐了一下眉心,忽然道:“谢知寒!”
无念瞳孔一缩。
她松开手,冷冰冰地道:“毒素褪了吗?醒没醒过来?给我离远点!”
她一边这么说,一边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尾巴。很好,这条尾巴放松地垂落在地上,完全不是捆着什么东西的绷紧状态。
在她这句话说完后,大约安静了几个呼吸的时间,眼中的血色一点点地失去颜色,幻觉在眼前消失。
黎翡重新看到了这个世界。
她见到满地马车的残骸碎片,地面上裂开一层被魔气震出来的裂隙。在她回过神的刹那,这些裂隙陡然爆发,一直炸到留鹤潭的边缘,将潭水撞出一个缺口,惊飞起无数白鹤。
黎翡没去管被魔气余波炸了的留鹤潭。她一旦陷入幻觉,就会不自觉地释放威压,只是这个程度已经算可以接受的了。
她的目光游移过去,梭巡了好久,在裂隙边缘被震得坍塌倒下的树木丛中,见到一个狼狈的身影爬了出来。
谢知寒的衣领被扯得碎烂一片,露出脖颈上的淤痕和白皙的锁骨,他扶着倒塌的树木,紧闭双眼,埋头吐了一口血。
就算不在魔界,他也被黎翡半步造化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来。
他吐完了血,抬手擦拭了一下唇角,感觉面前的光线弱了许多,一个身影挡在面前。
就算看不到,谢知寒也清楚这是谁,他顿了一下,道:“你……”
黎翡蹲下来看着他。
“就算你不愿意我蹭你。”他耳朵红了一片,但语气还很冷淡,“也不至于把这里炸了吧?”
就算被毒素控制,这段记忆还是会在清醒的时候回到他的脑海里。
黎翡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说:“我已经很控制自己了。要是我脾气再差那么一点点,你就转世去了。”
谢知寒疲倦地靠在倒塌的古木上,无奈地道:“已经很多次都差一点点了,我真是福大命大,该给祖师烧香。”
“你要给林云展立碑烧香,不如敬我一炷香,倒真可以保佑你。”黎翡开了个玩笑,然后伸出手,把谢知寒从地上拉了起来。“没不让你蹭的,我都准备……”
谢知寒用力地咳嗽了一下。
她停下声音。随着魔气的消散,那只乌鸦又飞了回来,落在黎翡地肩膀上,殷勤地用喙给她顺了顺发丝。
谢知寒被她抱住,失去了树木枝叶的遮蔽,双眼在一瞬间遭遇了很强烈的光线,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因为这种刺痛感,断线珠子似的掉了几滴泪。
“啧。”黎翡注意到了。
他听到布料撕开的声音,然后她伸手把他的眼睛蒙上了,很粗糙随意地在他脑后系了个结,然后贴过来,说:“不疼了吧?”
谢知寒总能在她身上感觉到各种各样的痛、和敲骨吸髓,使人恐惧的快慰。他无法自控地下意识躲开,但还是被强硬地摸了摸脸颊。
“你把什么撕开了?”他问。
“衣服。”她答,理所当然似的。
她的衣服好像是红色的。真正算起来,谢知寒只在初见时见过她一面,之后就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摸了摸眼前的布料,料子很柔软,挟着一股温暖的感觉。
“得快点带你去妖界。”她说,“不然你这身体只会越来越糟,而且妖界应该有一件遗物能暂时压制幻觉,我刚刚见到了……”
“剑尊阁下。”他道,“这就不必说给我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