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折下高岭之花——道玄【完结】
时间:2023-01-03 16:10:31

  “你以前总说我太过爱恨分明,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但我现在不是了,我现在好像被你们改变了。”黎翡说,“恭喜你达成目的。你长得太像他,我看你的时候没办法不泄露心里的喜欢,剑尊大人,你不介意的吧?你想得到的从没消失过啊,我恨你,也爱你,至于是对谁的恨、对谁的爱,那根本就不重要。”
  他觉得这是黎翡的报复――他永远平静镇定的每一缕思绪都被烫得蜷缩起来了。无念甚至有一种莫名的、想要呕吐的感觉,他得到了她的爱,也尝到了她的报复,那种令人窒息的疼痛在这具濒临消融的身躯里卷动起来……这是刑罚吗?
  是刑罚。也是她的吻。
  她揪住了他的衣领,贴上来亲吻他。他狼狈地想要躲开……但无济于事,他被她攥在手里,每一缕溢散的魂灵都在发颤。无念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样的场景,他居然会惧怕黎翡的亲昵,她把他捧在手心上,然后把他彻底捏碎……这是迟到了太久的报复。
  他说不出话,抓着黎翡的手腕连一点力量都没有。喉咙里溢满了她的气息,她的爱意,她几乎侵.犯到喉腔里面去,连脆弱的黏膜都被玩弄了彻底。
  他极力地抗拒,但黎九如没有停手,她像是要把他彻底吃掉,撕烂成一团足以饱腹的食物。她侵入他的唇舌,这爱人之间的接触,竟然让无念虚无的五脏都扭痛了起来,直到她松开手,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谢知寒,早点回来,别惹我生气。”
  他彻底碎掉了。
  这团白色身影蜷缩在一起,手心捂着额头,他不可抑制地发起抖来,雪白的衣角跟着轻颤,他想封住自己的听觉……但这是做不到的事情,连同她之前所说的那个设想,他都完全无法做到了。
  黎九如坐在他旁边,捧着脸看他本能似地发抖,她道:“你说得对。你们是一个人,你看,连害怕的样子都这么相似。”
  他墨黑的长发散乱下来,早就被她捉弄得一片狼藉。
  “我说的像,是你比较像他。”她露出一点笑意,“我以为你这么想得到我,会高兴地接受我吻你,怎么连一点肚量都没有,我叫别人的名字而已,又没要一边上你,一边叫你谢知寒。”
  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脸颊。
  他仓促地喘气,喉咙里残余着那种几乎被吃掉的触感。但这并不是他恐惧的根源,他恐惧的是黎九如把对别人的爱施加在他身上,光是这么一点点,他就宁愿去死掉了。
  “你看,你也接受不了在我面前扮演谢知寒。”黎翡慢悠悠地道,“我不过用你的脸想念一下他,剑尊大人,没必要这个反应吧?”
  他捏住了喉咙。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你说话的语气跟他太不一样了,我不爱听。这个阵法很快就能把你融进那颗珠子里,在这期间,就勉为其难地用你当一下我发泄压力的工具吧……应该还能用,对吗?”
  黎翡靠近了他,而对方却抽了口气,克制不住地往后缩了半寸。
  “你这么爱我,不会有意见的。”她说,“放心,谢道长回来之后,我也有一笔帐要跟他算,欺骗我,永远都是有代价的。”
  她进入了光幕当中,在那颗悬浮在半空的北冥镇魂珠之前,伸手扣住了白衣剑修的喉咙。他已经不足以作为“玩具”来满足她的身体,但总还有另一种方式能使她得到乐趣。
  在黎翡的身后,蔓延出了无数深紫色的丝线,用于搜魂的细密触角伸入残魂当中,把他身上的每一寸都搅出混乱的微波。
 
 
第63章 灯光
  那些深紫色的细线蔓延进他的身体,深入进他薄弱的、快要被融化掉的魂魄当中。
  魔族的气息……黎九如的气息。
  炽热的,滚烫的,充满侵.犯感的。她的呼吸……温度……元神刺入进来赋予他的痛感,每一丝每一毫,都清清楚楚地没入了他的身体。
  他的身形一直在发抖,这片雪白的衣衫因为虚弱而变得不够整洁,就像是被黎翡的元神触角撕扯烂了一样,变得破裂不堪。那些触须像是已经延伸到他的腹腔里一样,让剑尊阁下痛苦地干呕,就好像在胃里、脏器里塞进去一团活物。
  不是什么“活物”,那是黎九如的元神丝线。她把玩着他的残魂里的一切……那些虚无的“内脏”,那些虚无的“疼痛”,全都作用在他敏感的脑海里,他明明知道自己没有那些东西,却被这丝线营造出来的假象所折磨。
  最善于伪装的人被剥开皮肉、切开肺腑,被凝视得清清楚楚、窥探得没有一丝遁藏的余地。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她翻烂了,每一个角落都不肯轻易放过。
  他的声音被融化,于是发不出声,只有气管当中崩溃而急促的喘气声。如果这是单纯对他的惩罚,无念其实不会觉得痛苦,他对黎九如造成的疼痛照单全收。可这不是惩罚,只是一种漫不经心地玩弄,她的态度随意到令他快要发疯,仿佛在黎九如的眼中,他的身份蜕化成了一个不重要的人、一个她拿来思念谢知寒的工具。
  他排斥着那些紫色丝线,浑身抗拒地绷紧,然而越是这样,他越被无情地撕开、被她撕开脑海,把每一根致命的触须塞进他的脑子里、他的回忆里,搅得一团混乱。
  黎翡翻看着他的记忆。
  两人几乎同时想起当时的一幕幕。
  “……黎姑娘,此行山高路远,道途荆棘丛生,让在下陪你同行吧。”
  “难道你看不出我是魔族?”
  “魔族又如何。难道你看不出,我很喜欢你这个朋友……”
  “黎姑娘,前面很危险,退到我身后……你,你怎么……你这么强,怎么不告诉我?”
  “我以一剑问天下,只得到了你这么个对手。忘知不是一把名器,只有在你的手上,它才是一把绝世之剑。”
  “黎姑娘……黎九如,怎么打雷也能睡着啊?”
  “黎九如,我来给你养剑吧。……不,不难受的。它的锋刃上划了一道白痕,你的手伤也没好,我……”
  “九如……知己之情胜过万千,我明白的。你不用宽慰我。”
  “怎么伤成这样?笑得真勉强,九如……”
  “九如平安否?”
  无念的虚影被丝线缠着,爬都爬不起来。但与此同时,两人的脑海里都响起一句他心里的诘问。
  难道你看不出……
  难道你看不出我对你……那么……那么地……
  如果他能呕出血来的话,这时候已经吐尽了心头的一两鲜血。他极力地收缩、被动地掩藏,他蜷缩在一起,像一株被放置、被废弃在瓶中的寒梅,一步一步地枯萎着,榨干了最后的花期。
  不要……
  不要看……不要看下去了……拒绝无效。黎翡的元神触须扎根得很深,一路翻到底,把他脑海里压制得最深、最圣洁也最肮脏的东西撕扯出来,她注视着他的爱,也注视着他的欲。
  “难道你看不出……”
  他静默地立在身侧,心中有一场足以把人卷进海底的磅礴浪潮,但他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任何人知道。
  “……我很爱你。”
  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你……
  无念的喘气声几乎都停滞了,他连窒息的感觉都被阻断,有一种很茫然的恍惚。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这些元神丝线翻开他最后的一层皮肤,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心脏。
  有什么透明的水珠落下来了。
  是他的眼泪。
  “剑尊阁下,恕我冒昧,以您目前的状况去封印魔族女君,恐怕有些……”
  “是啊前辈,要不要再花点时间仔细布置一下?而且我不懂剑尊前辈为什么突然会跟女君翻脸,但她确实很危险没错……”
  时间,他没有那么多时间。
  当初在北冥玄鸟夫妇的镜子面前,他一句真话也无法出口,宁愿用一切冒险去换个缄默的机会。可事到临头,她还是撕开了那些包装,让他纤尘不染的白衣染上了“真实”的尘埃,他被落满身的私欲包裹,变得不像在黎翡面前伪装出来的那个自己。
  黎翡审视着他的欲.望。
  想要不再克制,想要独占,想让她的目光只能落在自己身上。他想让天下人提起自己时,都不可避免地提到对方的名字,他想要只有他们两人的那三千年,沉默、热烈、永恒,他要随时都能出现在她身边,变成她神魂的一部分,她命运的二分之一。他想要黎九如浓烈的爱,但也渴望她至极的恨……
  他需要这些,需要永生永世的纠缠来延续他的精神生命,他的所有克制都是疯狂的调色盘,是一瓶被打翻了的白色颜料,在乱七八糟的欲望侵蚀得千疮百孔。
  黎翡把他脑海最深的想法翻得混乱,她聆听每一道心声。她的丝线掏尽了他的脑子,连最后一点点隐私都清空。
  他的眼泪掉下来。
  黎翡一点儿也没有见过他这样。他捂着喉咙,但声音已经被融化,发不出一丝哭声。可这种失控又无法制止,只剩下汇聚成涡的眼泪,只剩下快要占据他身体内部每一寸的神魂丝线。
  比起那只布娃娃,眼前的剑尊阁下更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玩偶。他指尖发抖地擦去眼泪,那些冰冷的泪珠却透过指缝。他的长发从肩头滑落下来,额角冷汗密布,连呼吸都带着令人气管痉挛的剧痛,像是被活活蹂.躏过一样。
  黎翡依旧看着他。
  他没有抬头,也无法与她的目光对视。被她此刻的目光笼罩,似乎成为了一种可怕的酷刑,他完全不敢从她的目光中看到抗拒――他不敢看到示爱的后果,看到她眼底的嘲弄与轻视。
  元神丝线停顿在他身体里。
  黎翡抽取出所有回忆中在他心里出现最多次的那句话,她操控着、强迫无念的脑海里也只想到这一句。他瑟缩地躲避,但还是浑身颤抖,胸口剧烈的起伏,脑海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过来。”她说。
  无念不愿意。他居然有不愿意去到她身边的时候。但那些充斥在身体内部的丝线却牵引着他,就像操纵一具傀儡。
  她一直都很擅长傀儡术的。他也知道。
  于是,这一身白衣覆上灰尘,他艰难地爬到她面前,每一缕力气都被抽干的快要彻底消散。但在此刻他还是爬了过来,就在她的面前。
  黎翡伸手触摸他,紫色丝线缠住他凌乱的头发。元神触须能对一抹孱弱的残魂做任何事,他被强迫地拽起来,抬起头,触及她的目光。
  九如……
  他们的并肩永远只是一段错觉。有太多时候,他只能望着她的背影。
  黎翡看着他道:“说出来。”
  有一根探入到胸腔里的丝线蔓延上来,仿佛穿过了咽喉,操控着他的舌。他的精神被掠夺得不成样子,唇齿被掰开,露出最鲜嫩也最脆弱的舌根,他甚至不能发出一声呜.咽。
  丝线摆弄着他,令他做出脑海里那句话的口型。黎翡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代他复述着这句话。
  “难道你看不出,”她慢慢地说,“我很爱你。”
  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你。
  他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说这句话的表情――黎九如其实没有什么表情,她连恨都消散了,只是用目光笼罩着他的瞳孔。
  所有丝线都在这一刻撤了回去。
  但他没有再回避,他已经被掏空搅烂,所有的秘密都被晒得毫无痕迹。他什么都没有了,所以也失去判断和控制自己的能力。
  他抓住黎翡的衣摆,爬进她的怀里。残魂当然没有什么重量,连风都能吹起她的发丝,他却没有办法。
  他伸手抱住了黎翡,用力地、把自己碾得粉碎的那种拥抱。他保留了一生的眼泪都狼狈地掉下来,埋在她的肩上,抓住她的衣衫、手臂,不断地重复那句话。
  那个有一千次一万次可以问她,却在发不出声音时才能出口的那句话。
  黎翡已经收回了那些丝线,但她却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她知道无念想说什么。
  “你真是……”她低低地叹息。
  她伸手摸到他颤抖的脊背,这感觉就像是捉住一只苍白的蝴蝶。
  “我知道了。”黎九如说,“现在,我知道了。”
  在光线圆融的阵法当中,在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地下宫殿里。她看着他虚化、碎散的身形,看着他的发梢失去颜色,化成一丝一缕的淡光,融入北冥镇魂珠里面。
  她看着他的唇形,猜出他说的每一句话。他说对不起,说我没想伤到你的眼睛,他说把病治好、不要任性,九如岁岁平安……
  黎翡几乎从这些话里找到了谢知寒的影子。但她没有一句回应,看着他在怀里化成微弱的白光,然后消散。
  每一缕白光都融入阵法中央的珠子里。
  北冥镇魂珠里蕴藏着一道完整的神魂。如果按正常情况来说,里面的意识可能会是无念,也可能是谢知寒。但现在,黎翡确定那是谢知寒,因为无念不会再那么做了。
  她拿起珠子,走向了桌案上穿着红色婚服的布偶。
  ……
  一片混沌。
  谢知寒睁开眼时,感觉强烈的光线折入眼眶,他被刺得疼痛,但很快那股光线就柔和了下来。
  这是什么光?……灯光?……这盏灯……
  ……琉璃灯?
  他昏沉茫然的大脑瞬间被劈开了,猛然清醒过来。这盏灯应该在黎翡的心口里才对?他怎么还活着?炼制失败了?……不对……不,冷静一点,想点好的……灯都造出来了,怎么会……
  “你醒了。”
  他听到黎翡的声音,脑海有点麻木地发了下呆,然后率先看见的,是垂落下来的银色耳坠,璀璨漂亮地晃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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