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疑惑间,只见玄同突然抬头向自己望来,挽风曲亦停下言语对自己含笑示意,紫有些不甘地走上前去,看着宛若同胞的两个人,故意沉下脸道:“把受伤的紫扔下不管,你们两个却跑到这里喝酒聊天,真是好兴致!”
玄同神色一僵,挽风曲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儿啊儿,以你金精灵女王的深厚功力,那点小伤不是早就自行疗复了吗,何必要人寸步不离地守着?”顿了顿他又揶揄笑道:“不过……你晕得还真不是时候。”
紫的脸顿时红到耳根,狠狠切齿道:“挽风曲,本姑娘拼死救你,这就是你的回报吗?”
挽风曲耸耸肩道:“吾对你的回报已远远超出自己的预期,至今还在后悔呢!”
紫微微一怔,又听他悠悠问道:“我说对吗,玄同?”
玄同淡淡哼了一声道:“你的回报,吾会牢牢记住,却与儿没有关系。”
挽风曲斜斜瞥了紫一眼道:“玄同回归,这份大礼你可还满意?”
紫心中一阵烫慰,面上却冷笑道:“来而不往非礼也,玄同不也帮挽风曲公子你解决了心腹大患吗?”
不等挽风曲开口,她已咄咄逼了上去,“老实说,你是不是早有预谋,所以才把我拐带到那里,不仅借玄同之手除掉了鬼方赤命,还让我们一生都得承你这份大情?”
挽风曲被她逼得身体微微向后一倾,喃喃苦笑道:“就算有所预谋,那也是生死一线,以命换命的博弈。不告诉你,是怕给了你希望又让你绝望。你若因此埋怨,吾也无话可说。”
听他这么一说,紫怒气稍减,“那么平朔新月城呢?你这个殿下又是怎么一回事?”
“红冕边城,曾经也叫平朔新月城。鬼方赤命原是平朔王麾下一员猛将,只因触犯怪贩妖市刑律被沉深海,与死亡归来的其余六人一起杀死平朔王,建立红冕边城。”淡淡叙述间,挽风曲目中有一丝紫看不懂的悲怆,“吾是鬼方赤命留于红冕的四分之一灵识不假,却也与平朔王之子朔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什么联系?”紫怔怔问。
“鬼方赤命杀死平朔王取得平朔城的禁咒之书,学会了吸噬他人魂元增强功体的禁忌咒术,却不知平朔王早有防备,在□□中做过手脚。鬼方赤命吸噬朔月以后,还未完全将他的魂元纳为己用便受阎王之邀参加深脑长议,所以,那四分之一灵识中带着朔月的记忆。”
“你……你是朔月?”
挽风曲摇头道:“鬼方赤命已死,玄同又不愿做红冕之王,为防变数,吾只能先借朔月的名义收回此城,至于以后如何,看情况再作打算吧。”
紫心忖这真是一笔糊涂帐,鬼方赤命、朔月、蛋生、挽风曲……今后我该叫你哪一个名字才好?正犹豫间,挽风曲似是看穿了她的心事,不由皱眉气道:“吾自然是挽风曲,这还用想吗?”
紫闷了闷,嚼嘴道:“我觉得蛋生更适合你!”
挽风曲顿时脸色一黑,“你……”
这一次,玄同终于点头道:“吾也深以为然。”
挽风曲恨恨撩发,“名字而已,不能改变吾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事实!”
“……”紫被他的厚脸皮打败。
大笑声中,挽风曲一口饮下杯中美酒,朗朗吟道:“浮生长恨欢娱少,肯爱千金轻一笑。为君持酒劝斜阳,且向花间留晚照……”
脚步踉跄间,他已抛杯而去,“吾不胜酒力,你们自便……”
第92章 此事古难全
见挽风曲借醉离开,紫心中一阵感激,看着他孤单离去的背影,又觉莫名惆怅,正走神间,侧转的脸已被轻轻扳正。
“吾不介意你心存感激,却很介意你看他的目光!”毫无掩饰的浓浓醋意在空气中回荡,带着恍若隔世的眷恋与不舍,痛楚难言。“儿,吾是不是太贪心了?”
他话音未落,已被紫紧紧抱住。“不是,只是我们都太害怕失去……”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落而下,哽咽了眉间心上万千思绪。
“明太子……”紧扣的十指,蓄力的双臂,似要将怀中的男子揉碎碾细,嵌入魂魄。然而,接下来要说的话,已被窒息的深吻淹没在彼此喉间。原来,只有失去过的人才知道拥有时的珍贵,经历了生死,方知世间浮华万象,皆不敌伊人唇间一抹温香。
淡看云卷云舒,静待万籁俱寂,城中的另一处高楼上,挽风曲迎风而立,任凭尘砾扑面,暗尝相思催肝。揽风台上那两道浓情拥吻的身影如同一把剜心利刃,凌迟着他满腔错付的情爱。迟来的放手,是经历一场风物后的顿悟,还是百般无奈下的成全,他已分不清楚。从带回玄同的那一刻起,他就在这样的患得患失中渡过,玄同体内,留有金精灵最纯粹的修复力量,玄同的魂魄,也因云岛的灵氛而不曾离体。一个本该死去的人就这样在不生不死的边缘徘徊,在王戒异力的支撑下等待被唤醒的契机。他不是神,没有逆天改命掌控万物的本事;他不是佛,没有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慈悲。他在思考,在权衡,如何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利益。她失智的消息,扰了他的步调,乱了他的方寸,让他怀着一腔执念将她带走,只盼与她相伴终老,哪怕做另一个人的替身。然而,情到深处方知心不足,梦至酣处才晓事难圆,她的答案早已刻在心上,只是他不愿去看。
揽风台上,聪慧如她,仅凭支字片语便已将他的谋划尽数挑破,不留情面的责难字字如针,将他扎得体无完肤,他苦于辩解,索性佯装大方仓皇逃离。临去时,他不敢看她一眼,害怕连最后的尊严都散落一地。殊不知,离开的每一步都象车轮沥沥碾过心头,痛涩得不知所起。
仰头闭目,倾酒入腹,火辣辣的烈酒滑过唇舌,烧过咽喉,没入体内,激起胸中万千意绪,如同开锅的沸水,连心都被一股莫名热意灼烫着。这样也好,就让她承着这份恩情,一辈子记得他的好,此后终其一生,心意不歇,他未必没有机会赢过玄同。一念至此,他不觉大笑,举杯间,万千滟涟辗转眉间,如同一朵重生的红莲。
第93章 但愿人长久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这场分别,于他,不过是闭眼睁眼的转瞬,于她,却是兜兜转转如梦半生。然,他知,她亦知,此刻的重逢是多么来之不易,默默相拥间,两人谁也不愿离开对方的怀抱。
愿,苍天不负,岁月静好。
愿,花开不败,此景长留。
良久后,忽听城中传来十二声悠长钟鸣,随即,王殿上空绽放无数礼花,不等紫细想,先前那红衣侍婢已手捧锦轴徐徐行来。
“殿下已同意接任王位,明日便要举行登位大典,特命奴将此物交给玄同太子。”那侍婢递过手中锦轴道:“这是红冕边城与森狱阎王的缔盟书。殿下说,红冕王戒既在玄同太子手中,这盟书自然该由玄同太子处置。”
玄同接过盟书,又听那侍女道:“殿下还命奴转告紫姑娘一句话,他说:新月城的大门,永远为姑娘敞开,希望姑娘能常来走动。”
紫唇角微勾,还未开口便已听玄同淡淡道:“你们殿下的好意,儿心领就是,至于走动……吾认为没这个必要!”
那侍婢葑煨Φ溃骸暗钕滤盗耍若玄同太子代紫姑娘一口回绝,那他会纡尊降贵亲自前往紫耀冰丘探望。”
“……”
看着玄同铁青的脸色,紫顿觉头痛,心忖还是早些离开为妙,一念至此,她忙笑应道:“烦请转告你们殿下,我与玄同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参加他的登位大典了,告辞!”
那侍婢也不阻拦,于是含笑施礼作别。
匆匆离开边城,紫终于松了口气,不等她开口为自己辩解,已听玄同道:“儿,吾在星河云岛问过你一个问题,不知你可还记得?”
见他神色凝重,紫不觉心如擂鼓,柔肠百结间又听他道:“吾问你,待天下大定,可愿嫁吾为妻?那时,吾以为你会一口答应,却不想……”
紫心头一慌,幽幽咬唇道:“我不该捉弄你。”
玄同摇头,“欲望不灭,争斗难止,吾将两个人的幸福与天下事相提并论,几乎错过你一世,至今后悔莫及……”
听他这样说,紫心潮翻涌,几乎垂泪,随即又听他道:“尽管吾现在很想去掉前面那几个字,再问你一次‘可愿嫁吾’,但……有些事情,吾必须先做个了断,有些人,吾也必须要去见一见。”
顿了顿,他缓缓问道:“儿,你可愿等吾?”
紫默了半响,抬起头道:“好……”
见他唇角露出一丝欣然笑意,她又悠悠道:“那我先回紫耀冰丘等你,或者……先到彩绿险|做客,反正燹王丢了王妃,正愁没办法向臣民交待……”
玄同神色一僵,“儿!”
“那么……玄同太子你就委屈一点,收留儿吧?”紫带着一抹狡黠笑意蹭到玄同身边,“总比让儿和不相干的人呆在一起好些,是不是?”
见玄同沉吟不语,紫吊着他的手臂继续卖萌,“明太子,带儿在身边有很多好处哦……”
“比如……”玄同皱眉。
“比如……”紫抬头望了望天,开始掰指头,“可以陪你聊天、吃饭、谈判、打架……”顿了顿,她又兴奋道:“如果你不介意,陪床怎么样?”
话音未落,她已被玄同一把拖走。“废话太多,还是带在身边安全一些!”
第94章 千里共婵娟
黑海森狱,珈罗殿上,阎王威然高坐,看着空荡荡的王殿,不觉心中微闷。昔日于殿上冷观诸子拼勇斗狠,争宠邀功,虽然厌倦,倒也热闹,如今王权独握,霸途刚启,却失了左膀右臂,身边连个歌功颂德的弄臣也无,当真无聊至及。
正沉思间,只听殿下有人来报,说四太子玄同已回葬天关,正往珈罗殿而来。乍闻此讯,阎王突感莫名喜悦,旋而又觉震惊无比,玄同,竟然未死?!那穿胸的一剑虽被燹王阻拦,但在双王合力一击下的玄同不是应该经脉尽碎,五脏俱毁了么?就算金精灵的修复力量再强大,也不可能让一个死去的人重回人间。玄同……当真是个无法掌控的异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在阎王唇边荡开,未死……也好,让这寂寞的王途多了些许共弈趣味,倒也是执子人的幸运。
片刻不到,那抹阔别已久的惊世之红再次映亮阎王眼帘,毫无意外的,一抹蓝色倩影相随而至。
殿上沉冷的对峙,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意味,有讽刺、有挑衅、有敌意、有抗逆,独独没有你死我活的杀戮气息。玄同疑惑,紫不解,就连阎王自己,一时也想不透其中缘由。或许,在无数次的交锋中,这份变调的父子情已成为彼此交集的唯一纽带,纵然腐坏到了极点,谁也不愿去主动割断。
拿出怀中盟书,玄同扔至阎王脚下,“赤王已死,红冕不存,这份盟约已经没有意义,吾将它带回来交还给你。”
阎王以手支颔,冷冷不语,又听玄同道:“没有死在你的掌下,是吾的幸运。你心心念念要吾死,那么吾今日来此,便是为了给你最后一次动手机会。吾若败,生死无怨,吾若胜,要你一纸王诏,还五大精灵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地!”
紫浑身一颤,顿时心意翻涌,没想到玄同竟用这样方式来为精灵族争取一席之地,这样的担当与情义,果真世间少有。
阎王神色一动,陷入沉思,紫那惊天一箭,伤了他的本元,尽管他收回神思与元神兽,再加神甲护体,功力也不过维持三王结盟时的水平,想要更进一步却是不能。反观玄同,灵力充沛,煞元护体,既然敢当面挑衅,必定有所依仗,何况还有紫在侧,此时接受挑战实属不智。
“玄同……你我父子的误会实在太深,吾再多的解释只怕你也听不进去。不过,你既提出要求,吾也不妨直言心意。五大精灵是森狱开国功臣,对他们的后人吾一向以礼相待。当初森狱王权旁落,玄膑为了获取力量屠戮五族,自毁国基,森狱势弱自此而起。”
玄同默默听着,神情愈见冷谈,森狱衰落又岂是玄膑一人可为?想当年珈罗殿上兄弟俱在,何等繁茂,如今却只剩自己与玄造两人,一切的始作俑者,岂不正是殿上那位侃侃而谈的可笑王者。
父?王?
皆不是,一个权欲蒙心的无情人而已!
“封地的王诏,吾即刻可给,只是……同儿,你真的不愿回到父王身边吗?”
“回到你身边?”玄同愤然失笑,“等待你的再次穿心利剑,又或逼命一掌?”
微微垂睫,玄同容色渐冷,“从你第一次想杀吾开始,吾能做的,便是远离你,远离这个以你为中心的权欲殿堂。”说到此,玄同猛然抬头,目蕴寒光,“今日你若不愿动手,他日就不要怪吾没给你机会!”
阎王莫名心颤间,又听他一字一句道:“精灵族不是森狱的臣属,不需听命于阎王,更不会助你开疆拓土,不过……”
他转头望向紫,紫会意接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既然与森狱同处一地,若遇入侵,自然同气连枝,共御外敌。”
见两人含笑对视如有默契,阎王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玄同的意思?”
“有区别吗?”紫笑吟吟望向阎王,“赤王已死,平朔新月城与精灵族已结同盟;至于彩绿险|……听说风谷来客商清逸已为燹王解决了生命之能的问题,想必没有太多心思参与阎王的开天霸业。森狱势弱有目共睹,精灵族虽不受阎王差遣,却能成为森狱最强有力的盾,如此公平的买卖,想必阎王不会拒绝。”
紫一番说词,显然触动了阎王心事,犹豫间他再次望向玄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