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风曲对鬼方赤命戒心甚重,不敢用秘术开启通往边城的捷径,于是带着紫往最靠近红冕边城的西方沙域一路前行。因怕误了对香染衣的承诺,又特地休书一封让紫用精灵术送住紫耀冰丘,只说紫失忆太久,需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回归。香染衣见信上有紫秘印,也不疑有它,遂回信要紫静心休养,并将约定的期限推迟了一个月。
为了避免暴露行迹,两人一路走得极为低调,先是坐船而下,随后又换船乘车向西直行,紫被闷了几日后实在受不了,于是提出骑马代步。挽风曲见她身体无恙,也就欣然应允,带着她找了个驿站弃车骑马,沿途逐风赏景倒也惬意。
这一日,紫于陇上勒马,见山下一队迎亲队伍缓缓行进,震天鼓乐声中,那新郎披红挂彩,于马上频频回首,目光落处,竟是那新娘所乘的八抬喜轿,惹得队伍中迎亲的人一阵嘲笑,那新郎也不生气,反而命仆役遍撒喜钱以添欢乐。紫不觉葑於笑,对那轿中的新娘生出无数羡慕来。挽风曲将一切看在眼中,想到此去边城吉凶未卜,若蝶梦咒力失效,她这番愿望终成空想,不觉心中微痛,那挑脱随性的毛病顿时又范。提气腾身跃上她的马背,他将她圈在怀中一阵朗笑,“儿不必伤感,吾这就带你抢亲去!”
“……”
两人一骑转瞬间到了山下,横拦路中,挽风曲长笑勒马。
负责迎亲的老管事正要上前交涉,却被挽风曲一记掌刀掠去半边鬓须。刹时,周围一片寂静,随即又听一阵乱响,队伍中的汉子们撩袖子的撩袖子,抄家伙的抄家伙,一个个摩拳擦掌,义愤填膺。
紫暗中拽了拽挽风曲的衣袖,懊恼道:“你这是做什么?人家好好的亲事干嘛要捣乱?”
挽风曲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儿稍安勿躁,等着看好戏就是。”
那新郎长得文秀儒雅,却不是怕事的人,扬手压下队伍中的骚动,他策马来到两人面前。
“不知两位有何……”
挽风曲冷冷打断他道:“吾不喜拐弯抹角,便直说来意吧。”看了看在场的众人,他淡淡道:“吾与未婚妻有要事前往沙域,但此行凶险,恐有性命之忧。吾并不畏死,却有个未了的心愿与遗憾……”
深情地看着怀中紫,他的声音有若柔风拂柳,“吾的儿,还没真真正正成为吾的妻子。”他的声音渐渐转沉,宛如叹息,“而吾……竟也没有时间为她筹备一场婚礼。”
他话还未完已被队伍中此起彼伏的责骂声打断,只听有人道:“自己没时间办婚礼,就来扰乱别人的好事,分明是欠揍!”又有人道:“咱们也不是好惹的,他要动武直接打走就是。”
那新郎皱眉道:“阁下的意思是……”
“借你婚礼一用!”
“……”
紫做梦都没想到挽风曲口中的“抢亲“是这个意思,看着他那张熟悉的俊脸,似乎觉得哪里不对,又觉哪里都对,只因他现在做的事情,正是她祈盼已久却又无法言说的夙愿。他的张扬肆意让她心生欢喜,一时倒也忘了阻止。片刻后,那对倒霉的新人已被挽风曲绑扔到林中,迎亲众人也因挽风曲的要挟而乖乖听命。于是,欢天喜地的鼓乐再起,鲜花再抛,喜娘手忙脚乱地为紫挽上新装,正要将她扶入花轿,却被挽风曲一手拦下。
“吾的新娘,还是自己抱着比较放心!”艳艳笑容间,他已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将紫抱上马背,“回头看花轿那种事,吾这个新郎是懒得做的!”
大笑间,他已扯去身上的斗篷,众人顿时眼前一亮,那飞扬的红发,那华履锦带枫映千霞的绣金红袍,衬得他的俊颜无端生魅,哪里还需要换装扮新郎。紫被他逗笑,凤冠珠帘下唇起涟漪,犹如百花齐放,霓裳霞披中尽展娇艳绝色。面对这样一对神仙男女,被迫充当苦力的鼓乐手们几乎忘了自己的遭遇,吹奏得愈发卖力。
紫虽然开心,但一想到那对被扔在林中的新人便觉不安,挽风曲知她心意,微笑道:“放心吧,那新郎若够机智,定会先行脱困并救出新娘。”顿了顿,他又笑道:“吾虽扰了他的婚礼,却也给了他一个英雄求美赢得芳心的好机会,他该感谢吾才是。”
紫失笑道:“从来没见过做了坏事还这么理直气壮的人,你好象和过去不一样了呢!”
挽风曲心中一颤,嚼笑反问:“以前和现在,儿喜欢哪一个吾?”
紫想了想道:“只要是玄同,我都喜欢。”
“哈……”挽风曲顿觉挫败,不觉间拥紧了怀中的少女,既是一场随时会醒的梦,那就让她牢牢记住梦中的美好,也从此记住他的好!
第86章 很久没吃蛋了
喧天的鼓乐声渐渐远去,一对被绑的倒霉新人就这样被扔在林中,新娘外袍被扒,只穿着一套粉红色的蜀绣中衣,在林萌下愈显隽秀俏美,新郎虽心情激愤却不失镇静,给瑟瑟发抖的新娘带来莫名安慰。两人被挽风曲用绳索面对面绑在林间,身体那怕一点轻微的动作都会被对方感知察觉,眼见怀中玉人无限美好,与自己梦中的娇妻并无差别,新郎心中自然十分欢喜,愈发激起脱困意志,一边轻声安慰面前新人,一边寻找能够逃出的方法。但见捆绑两人的绳索并不结实,而绳结正打在新娘颈背处且是活扣,新郎一时哭笑不得,竟不知是该感谢还是埋怨那打结的人。
于是,道旁小树林中意外上演了一出旖旎的解绳大戏。待男的一方好不容易用嘴解开绳结,女的一方已是娇羞无限,哪里还有半分被人破坏婚礼的懊恼心情。脱困的正要离开树林,鼻端突来沁人异香,只见前方徐徐走来一位颜若仙姬的绝美佳人,那红粟色的长发与一身霓彩红裙衬得她肌肤如雪,象是一朵花开不败的火中红莲,在甜香与血气中冉冉盛开。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眼波流转间,美人低声吟唱婉转诗调,古怪琴音于林间叮咚响起,竟说不出的悲伤怨绝,莫名诡异。
虽是美人,却美得令人心生惧意,那新郎下意识挡在新娘面前,还不等他开口,喉间闪过一抹红色霓光,刹那,身首异处,血溅五步。那新娘双脚一软扑倒在地。
“情天已老,霜冷残裘,愿天下眷侣,不成其好。”美人虽笑得风情万种,语意却说不出的凄凉肃杀。
“你……你杀了我吧!”那新娘看着眼前一幕,哀痛欲绝,恨不得立即与夫君一起赴死。
赦天琴箕悠悠道:“死?倒是一个很好的解脱。可是,一个死人又怎能体会我的痛苦?所以,你要活着,活得好好的!”
“你疯了……”新娘已然泣不成声。
“我的确快要疯了,被人逼疯的。”咯咯的笑声自她口中传出,几分凄厉,几分巅狂,“赤命,你的□□太重情,重情得令人生厌!W手奎章说得不错,要恨,就该恨你的一切,包括挽风曲!”
狂笑声中,她缓步离开,唯留那新娘在原地哭泣不止。
对林中发生的一切,挽风曲毫不知情,紫心软不忍玩闹太过,走到半路便拽着他向众人赔礼并要他们回头寻找自家主人,待众人折返后,两人这才携手上路,赶往红冕边城。
越接近边城,空气中的热度就越高,水份也就越少,这样的环境对挽风曲来说并无影响,却给紫带来极大压力,而在进入檀烟血地一刻,挽风曲终于停下脚步。
诡异的血红烟雾弥漫着整个异境,纵横交错的地裂深壑在雾中若隐若现,溶岩红浆在大地的轰动中飞溅四溢,硝石火息遍布四野,紫没有红冕真元护体,在一股古怪的吸力下只觉呼吸困难,步步艰辛。正难受间,垂于身侧的手已被挽风曲握在掌中,一道清冽内息自他掌心传来,瞬间流遍她的七经八脉。递过手中包袱,挽风曲目中掠过歉然神色,“这是香染衣随信带来的,吾以为用不上,所以……”
紫微微一怔,香染衣随信带来这包袱她也知道的,挽风曲看过后便默默收起,她并未多问,如今见他拿出时面有愧色,倒激起了她好奇心。
缓缓打开后,她不由扑哧一声笑了。
“是金圣衣呀,也好,穿着它就不怕这里的古怪热气了。”
挽风曲怔道:“你不怪吾?”
“怪你什么?”
“明明在一开始该给你,吾却到现在才拿出来。”
“你这样做一定有你的理由,我相信你。”紫伸手为他抚平微皱的眉头,“干嘛愁眉苦脸,越来越不象你了!”
挽风曲无语望天,心忖过去玄同难道不是每天顶着张苦瓜脸扮冷酷帅吗?怎么吾一皱眉就不象了呢?自然,他不会告诉紫,这件金圣衣对他来说意义非凡,就象初生婴儿对母亲第一口乳汁的眷恋,当他挣破蛋壳第一眼看到这件云雪般轻盈又金光灿灿的漂亮衣裳时,当他执着地向她伸手索要温暖时,这件衣服已经在他记忆深处留下烙印,就象他曾在它上面留下无数水渍一样,完成归结于他的恋物情结。
当初紫体内的金解消失后,因怕她被金圣衣异力反噬,这件服一直由香染衣保管,后来紫功体恢复,香染衣还未寻到适当机会归还,就已发生了星河云岛的变故。之前香染衣得知紫需要休养,便毫不犹豫将金圣衣送还,并附上无数调养功体的秘方。香染衣的秘方倒是无一缺失,这件珍贵无比的金圣衣却被挽风曲偷偷收藏到了一边。
见他怔怔不语,也不知在想什么,紫忽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喂……不是要去寻找答案吗?走吧!”
挽风曲有种再次被雷击中的感觉,“儿……你想起什么了吗?”
“嗯?想起什么了?”
“譬如……蛋……”挽风曲试探道。
紫有些恍然道:“蛋……”
挽风曲一脸紧张地望着她,却见她用手撑着下巴想了半响,最后摇头。“我已经很久没吃蛋了。”
“……”
第87章 执子之手
带着紫默默穿行于交错纵横的地缝与深壑间,挽风曲不发一言,让紫感到莫名压抑,随着地势深入,扑面的热浪一波高过一波,挽风曲的脚步亦慢了下来。
“儿……如果遇到危险,你要先行离开。”他蓦然顿住脚步,害得紫差点一头撞上。“这里金、火元素充沛,有金圣衣在,离开应当不是问题。”
半响没听到身后回答,挽风曲忍不住回头,却被睁着一双大眼睛凑近瞧自己的紫吓了一跳,“儿……”
不等他再说,紫已小猫般乖乖点头道:“好!”
意外的答案令他有些懊恼,也有小小的挫败,这个时候,她不是该说我要和玄同你在一起吗,为何突然变得如此沉着镇静,莫非梦蝶咒力已经开始失效,而她,正在渐渐恢复记忆?
“我答应你是因为我相信,只要有你在我就不会遇到危险。”紫目中泛起淡淡的雾气,挽风曲却有些看不清那雾后风景。
“如果遇到呢?”
“不会!”
“儿!”挽风曲懊恼皱眉,“吾是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紫缓缓抬头,再次对上他的视线,“我不说第二遍!”
坚定而有力的眼神冰雪透澈,再也不复初醒时的迷茫凄惋,却令他无端地生出种种畏惧,也输了气势,默默转身间,他无奈叹息道:“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巨大深渊熔壑,如同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异兽,给人带来莫名压迫,狭窄的熔壑隙道,在诡异的红色光线中衍出幻像,但这些根本没有被紫放在眼内,她的目光,自穿出熔隙的那一刻起,就被前方那个平放在熔壑底部的熔石棺龛所吸引,氤氲的红色光线自棺龛内散发而出,暗含着她熟悉到渴望亲近的气息。棺龛周围,盛放着大片大片血红色的无叶之花,纤长娇细的花瓣在烈火中摇曳伸展,似在指引自黄泉中归来的魂灵。
紫的脚步突然变轻,象是怕惊扰了棺龛中人,屏息间只听挽风曲淡淡道:“儿,吾要的答案就在那里面。不过,吾现在却很不想知道……”
紫怔怔看着他,但见他眉梢眼角皆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所笼罩,在满壑的熔火映照下显得明艳而绝望。自作出决定以来,他曾多次幻想过今日一幕,也多次否定过自己愚蠢的举动,然而,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将她带来,答案就在眼前,他突然觉得害怕,害怕到不敢面对。
伸手间,魔罗天章在他眼前幻然成形,越接近这个地方,这柄剑就越是不安分,血脉般的搏动感也就越是明显,如今,它淡金色的剑身已被一层薄薄的血雾所覆盖,似在昭告着对旧主的眷恋与哀悼。
一道来自剑体本身的异力在剑身上跳跃涌动,顿时将挽风曲的手弹开,蛰伏的魔息被什么东西砰然触动,化为剑身上由暗转亮的血色剑芒。与此同时,石棺上的氤氲血气也瞬然变浓,令周围那些血色奇花竞相绽放,堪为奇景。
一抹酸涩笑容在挽风曲脸上荡开,望着前方的石棺,他自语般轻嘲道:“怎么?你也感觉到了吗……你的剑,还有,你心爱的人……”
见紫怔怔望着石棺方向,挽风曲一时心血翻涌,情难自仰,梦蝶咒力固然再生反噬,却抵不过真真切切的锥心痛楚。十指交叠间,灵元涌动,之前设下的万般咒禁顿化无形,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他,不该惧!
一把拉起紫,他大步踏向前方,就算这是彼此最后一次牵手,他也要让她记住他的坚定而非怯懦。
第88章 群狼环伺
一步一步走向石棺,紫只觉心如擂鼓,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深处挣扎、拒绝、犹豫、恐惧,又有什么东西想要挣破束缚冲体而出,悲伤、痛苦、绝望、幻灭……这短短一段路,竟走得如同一生那么漫长。
因咒力闭合的棺盖受挽风曲意念驱动,缓缓移向一旁,棺内一抹惊世艳红映入眼帘,怔怔看着石棺中人,紫脸上渐渐失去血色,封闭的记忆更是犹如冷夜潮汐,一点一点漫过痛的岸线。失去疼痛,是因为已经痛到极处,还是此心早已麻木?蛛网般密结的过往回忆,蚕噬着她一年来精心筑起的梦之壁垒。这梦,终究做不下去了哩……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她眼角滑落,却在唇角一丝淡淡的微笑中化为烟尘,他说不喜欢看到她流泪,她又怎能逆他心意让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