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紫,并没有被这件华美无双的衣袍夺去光彩,长而微弯的细眉,将她波光潋滟的绛紫色双瞳收束其下,优雅端丽中又见惊人的妩媚,细碎的金色粼晶顺着她弧度优美的眼线点撒在眉下肤间,与浓长微卷的睫毛相映生辉。衣袍的淡金色,衬得她娇嫩的脸庞肤光胜雪,唇如嫣桃,让人忍不住想起最美的春光雨丝,最明艳的霞抹长天。
她橙金色的长发简洁而优雅地披垂在脑后,双手轻拢袖中,于阶上肃容而立,长长的裙裾在身后如云辅开,犹如月华轻撒,等待香染衣念颂那段长长祭文的同时,潋滟的目光,却在一片浓密睫毛的掩饰下瞟向了别处。
五大精灵的位置,按五个方位分列阶下,专门设有缕刻着自身图腾的华座。玄同作为女王未来的王夫,有也权参加观礼,只因两人还未正式举行大婚仪式,所以按原有的身份,安排在观礼席正中前排,与素还真等人坐在一处。
今日的玄同,似乎也很不一样,依旧是一身艳绝红服,却完全不同于往日的厚重保守,而是换了深领宽袖的崭新样式。微微竖起的衣领轻展颔下,镶着漂亮的黑金绣边与曜石,轻软明艳的红色中衣于前胸交叠,露出一段精美锁骨,简洁大方的黑金暗纹束腰,于腰侧垂下镶有黑曜宝石的黑珍珠绳结系带,勾勒出他完美精瘦的腰线,惹人暇想。他披散的红发亦用同色同款的系带松松束于脑后,正襟危坐间,更显尊贵俊朗。
她远远地看着他,眉间一缕难掩的飞扬,赞叹有之,心悦有之,更多的,是想将这样的他占为己有,好慢慢欣赏。见他微微垂首与素还真低语了一句什么,唇线微勾笑得动人,却连眼风都没有扫过来,她不觉有些气馁,又有些不甘。素还真不是精灵国民,在六境三界也小有名气,流放外屿是行不通了,断绝来往也不现实……该如何才能把危险掐灭在萌芽阶段,回头还得好好考虑。
正胡思乱想间,香染衣的祭礼檄文已经念完,慎重为她戴上象征王权的凤翼冠后,加冕仪式总算告一段落,就在她登上王座准备接受座下精灵叩拜之际,忽听接待宾客的礼司扬声道:“彩绿险|―燹王到!”
紫微微一怔,不等她回神,礼司又道:“平朔新月城―挽风曲到!”
声音甫落,熟悉的红、绿两道身影几乎不分先后同时踏入殿前广场。
这一回,紫愣了,先前风花雪月的一腔暇思,顿时被突然到来的两道身影打断,头痛间,只盼这两尊大神是真心来观礼而非捣乱。
迟来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拒绝了预先安排的引路宾导,目光灼灼间撞溅生火。各自抛下一声冷哼后,两人拧身分道,走向东、西两侧预留的席位,相随一干人等也鱼贯入座。玄同所在的位置正好处在两席之间,短短瞬间,空中的温度竟然极速下降,场面十分诡异。玄同脸色不变,眉宇间却是突然冷漠下来,象是蒙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就连一向沉得住气的素还真,也不由暗自皱眉,若有所思地望向王座上的紫。
片刻凌乱后,紫已定下心来,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燹王与挽风曲受她所邀前来观礼,她于情于理都该好好招待,以两人的身份地位以及此前对精灵国的态度,似乎不用担心他们会在这种场合对自己不利。
目光一扫阶下权座,除了木精灵族暂时没有领主,主位空缺外,其余四大精灵皆已经在坐,香染衣等人正要按既定的仪式上前叩拜,却听云岛上空突然传来一道低沉雄浑的笑声。
“森狱精灵女王的加冕大典,吾身为森狱阎王,岂有不来道贺之理?”
紫瞳色一敛,望向声音来处,只见一道伟岸霸绝的熟悉身影伴着满天乌云卷涌,袍飞发扬,御风而来,他的身后,冷冷跟着一名身披绿色斗蓬的褐发瘦汉,容色阴霾,十分陌生。
瞬时,在座诸人敛思屏息,警兆顿生。
紫于座上缓缓扬头,神情淡定而平静,“阎王大驾光临,是紫的荣幸。既是观礼,还请尽快入座,以免错过良辰。”
当下便有宾仪上前领路,阎王袍袖挥洒,大步走向席间,在燹王身旁泰然落座。而那名与他同来的褐发瘦汉,却在众目瞪瞪之下向加冕礼台走去。
场上兵卫大惊,沉叱着上前阻拦,还未近身,已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弹飞出去,随即又被破土而出的木藤盘根缠住身体,一时动弹不得。乍生变肘,周围顿时一片哗然,玄同暗中攥拳,神色一点一点地冷下去。
“若要观礼,请席间就坐,若想捣乱,休怪吾王不讲情面!”香染衣蓦然伸掌,挡住来人去路,漂鸟亦长剑在手环伺一侧,只等紫一声令下,便要动手。
“王?”来人嗤笑,“没有我木精灵一族的认可,敢问谁敢自称五大精灵之王?!”
“你是谁,凭什么认为自己能代表木精灵一族?”紫声音不大,却清清冷冷,让人如履冰雪。
“狼木崖,木之奎!”来人恨恨望向紫,“我兄弟木之琊,便是木精灵族的领主。”
“木之琊已死,木精灵族暂时没有领主。”紫冷冷望向他,“星河云岛是五大精灵的家园,你若愿意,可以入住成为我的臣民,受我庇护。但若敢借机挑事,做出对精灵国不利的事情,我必定加倍奉还――对你,和你背后的力量绝不手软!”
木之奎面上涌起一丝讥笑,“要我木精灵一脉奉你为主不难,只需做一件事,我们便会心服口服,从此效忠。否则,你即便拥有五大精灵信物勉强登上王座,也得不到木精灵族的认可!”
紫紧菟唇,不发一言,木精灵族一向繁茂,早在精灵国筹建期间,香染衣便多次前往狼木崖游说,因木之琊已死,狼木崖群龙无首,有不少精灵主动迁入云岛,留下少数仍居狼木崖的,都是争勇好强、桀骜难训的人物,偏偏这一小部分势力才是木精灵族的权力核心,掌握着普通精灵不能比拟的木元素力量。
“说出你的要求!”紫冷静道:“我不希望那是你的一已之私。”
木之奎阴冷道:“听说金精灵聚居的天堂森林曾遭玄膑屠戮,而我的兄弟木之琊,也惨死在玄膑手上……”
紫心中一凛,一个若有似无的念头在脑海呈现,让她很是不安,果然,只听木之奎又道:“如今玄膑已死,族人的血仇无从得报,但是――”他的声音突然转厉,“你身为上古精灵力量的继承者,未来的精灵女王,竟然要与玄膑的亲弟玄同举行大婚,将精灵一族从此至于仇敌之手。你这样做,让死去的族人如何安息,让活着的族人如何信服?!”
木之奎的声音愈发激动,“要么取消与玄同的婚礼,要么不做精灵女王,这就是我木精灵一族的要求!”
看似意正辞严的指责,带着阴谋的味道,回荡在殿前广场上,深知内情的人暗中担心,不知内情的人却为木之奎言语所动,席间瞬时一片喧哗,场面开始变得混乱。
玄同愤然欲起,却被素还真一把按住,“这件事,你不宜出面……”
玄同深吸一口气望向紫,斩钉截铁道:“吾知道,但――吾不能让儿一个人面对!”
不等素还真开口,他已傲然撩袍,化影场中。
伴随着奔泄狂涌的煞意剑息,玄同天外惊虹般的傲绝身影震摄全场,令正欲大放厥词的木之奎胸前一窒,先前的嚣张气焰竟被压了下去。
“在下玄同,前来受教!”毫无情绪的短短一句,听在木之奎耳中,却如冰似雪,泠泠生寒。
“大哥犯下的错,吾愿一力承担!”玄同目光灼灼,语声铿锵,“但要吾因此不娶紫,纵死难从!”
可怕的寂静,刹时袭卷全场,那耀眼夺目的俊魅身形,那霸绝无双的悍硬言辞,让在场每一个人都生出惊艳赞叹来。
“你……”受玄同气势摄逼,木之奎连张口说话都觉艰难,“说得好听,你用什么来承担?”
“倾此生之力,与精灵一族同兴衰,共存亡!”
惊讶声、赞叹声瞬间响遍全场,阎王心中一沉,这才发现当初竟上了紫的当。
“我……我凭什么相信你?”木之奎咬牙死撑道。
“就凭――我是玄同!”
玄同神色冷冽,面若寒霜,“木之琊卑鄙下作,强抢紫家世代相传的宝物金圣衣,掳走紫家人,以此要挟紫之兄紫色余分用冷不防取吾性命,害紫色余分惨死忽浪崖,紫从此痛失亲人。这笔血仇,吾该找谁来报,又该由谁来偿?”
玄同凛杀一步,吓得木之奎心惊胆丧,连连后退。
“若是为了木之琊,你没有资格借木精灵族的身份在此责难紫,因为――他不配!”
直到此刻,燹王一颗紧绷的心才渐渐放松,得知有人要在紫的加冕典礼上发难且与阎王有关,本已打定主意不来的他竟再也坐不住,亲自带着南风不竞等人匆匆赶到。如今,看到玄同毫不犹豫出面力挡,他暗暗放心又觉失落,来此之前的相较之心亦淡了不少,无可否认,玄同坦荡拓落得令人欣赏。
“阎王,你带来的人,似乎不太受欢迎呢!”燹王眼风一扫阎王,语中讥笑味道甚浓。
阎王不动声色,悠然道:“精灵族的内部事务,吾不作置评也不想插手。木之奎有本事当面发难,自然有本事收场,燹王耐心看下去就是!”
不等燹王多想,场中的木之奎已大笑道:“好一个情深意重的玄同太子,只可惜,这座上的女子未必能承受你这番深情,你的一腔痴心,恐怕要错付了!”
见玄同眉峰紧拧,他笑得愈发猖狂,“就不知她今日是第几次下嫁,而每一次下嫁,又能为自己捞得多少好处呢?”
此言一出,紫不觉眼皮骤跳,剐了木之奎的心都有。当初她受燹王诓骗与之举行婚礼,虽然中途被香染衣破坏,但与燹王走过红毯,拜过天地却是不争的事实,六境三界知道的人也不在少数。此时木之奎当众提起并且语出侮辱,分明就是想借此贬低她的人格,破坏她与玄同的感情。
恨怒交织间,又听木之奎大声道:“而宽宏大量如座上燹王,看着自己的王妃披红再嫁,却仍稳坐席间,当真是男人中的典范,令人佩服之极!”
莫名中招,燹王唇角一抽,几乎吐血,瞬间明白了阎王布计,他得到的所谓消息不过是阎王故意放出,意在试探。他若上当,便会因紫一事被置于风口浪尖,从此颜面扫地,彩绿险|也会因此背上不光彩的名头,当真是环环相扣,一石三鸟。
伸手止住身后南风法则等人的愤怒,燹王神色不变,稳坐席间,丝毫不惧众人投来的探寻眼光。他了解阎王,却笑阎王不了解自己,所谓的面子,在阴谋面前实在不值一提,大概只有象玄同这样的愚夫才会拥有,而他燹王,一向懂得审时度势,权衡取舍。他不是这场算计的主角,不必为了面子问题搅这趟浑水,他倒要看看,即将成为紫王夫的玄同,要怎么应付这场突来变数。
“木之奎,你的八卦消息不少嘛!”
懒散而戏谑的声音响起在西席间,众人询声望去,只见一袭描金红袍的俊俏公子漫不经心地修着指甲,一张与玄同相似的容颜上挂着玩味的笑意,“那你知不知道,吾也与女王玩过结婚游戏呢。”
“……”紫一记眼刀飞过去,恨不得把挽风曲的皮给拨了。
见有人答腔且语出惊人,木之奎更加得意。“如此人尽可夫的女人,岂能做我精灵国的……”
他话还未完,已被一道突来幽光击中牙关,掩口痛呼间,门牙竟被击落两颗,淋漓的鲜血顿时自指间流下。席上的挽风曲好整以暇地吹着指甲,手中那柄修甲小刀却不见了踪影。
“精灵女王皓月恩辉,泽被四野,上古五大精灵的力量因她而重现人间,今日的精灵国度因她而建立,星河云岛因她而成为众精灵的安居之所,她对精灵族的贡献与功劳,不是你区区木之奎几句话便可抹杀,身为天命之女,只要她愿意,后宫三千也不为过,何况只是小小的拜堂游戏!”
挽风曲语声泠泠,直抵人心,虽然不循常规,却句句铿锵在理,听得众人热血沸腾,暗中叫好。
“玄同,你――”挽风曲目光灼灼,挑衅般望向玄同。“可会因为眼前这个人的这些话,而对女王心生怀疑?”
玄同唇角微挑,嶙峋笑意犹如冰雪,“情若真,何惧霜天露冷,意若坚,风雨摧残不变。吾与紫的情意,皎皑若云雪,又岂是这些奸诈无情的人所能懂?”
挽风曲顿时抚掌大笑,“木之奎,你听到没有?这就是玄同的答案!你今日这番良苦用心,怕是要落空了……”
木之奎怒恨咬牙,又听挽风曲道:“今日云岛上下举国欢庆,女王的手,自然是沾不得血腥的,不过……”
他眼底乌黑光芒一闪,一霎利若刀锋,“吾挽风曲却没有那么多忌讳,我平朔新月城也不介意背上这血腥的罪名!”
木之奎心中一颤,惧意顿生,犹豫间已被一股更为强大的木之力缚住身形。
震惊地望向身侧玄同,他忍痛张口道:“你……你怎会……”
“吾拥有木精灵的力量,让你吃惊了?”玄同唇边掠过有一抹少见的讥讽之色,“吾只是要告诉你,就算没有你,紫也一样能完成加冕大典。因为吾――作为拥有木精灵最强力量的人,有权代表木精灵一族完成这五大精灵的拜王之礼!”
说话间,无数绿木枝藤在他身周凭空而生,幻彩云花于藤间竞相绽放,即开即败,即败即开,竟是木精灵至高无尚的王者心法――枯木生花。
支手撩袍,他已于阶前恭然而跪,震得紫半响没回过神来。香染衣见机不可失,忙上前齐跪,其他三大精灵也不甘落后,终于在一遍欢呼声中完成了五大精灵三跪九叩的拜王之礼。
看着眼前一幕,阎王一张脸黑到不能再黑,臭小子,想当年在森狱,从小到大就没见他这样认认真真地跪拜过,哪怕是被封为四太子之一的时候,也只是微微弯腰表示收到。如今,他那骄傲的腰杆与膝盖,怎么就这样弯下去了呢?而且还弯得如此顺溜好看,当真是有了媳妇忘记爹,太让人糟心了。
加冕典礼上的这场风波,终于在众人合力化解下消弥于无形,木之奎自知阴谋难成,趁司礼燃放礼炮时偷偷遁走,却被随后跟来的阎王毙于掌下,对这种有胆无能的失败者,阎王一向不手软。而燹王将事先备好的两国盟书交给君权神授后也悄然离开,席间玄同与挽风曲的一番行事实在让他深感挫败,他甚至觉得,或许紫说得没错,象他这样嘴上说喜欢却吝于交付真心的男子,她永远不会有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