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既然说了能将番薯在关外推广开来,不叫一个人饿肚子,刘为农就信他。
晚饭已经做好了,现在就烤了就给他们当宵夜吃,王氏答应着正要到厨房去,女儿却慌慌张张的跑过来。
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爹,外面好像有人找您,我从门缝里看见他们还挎着刀呢,可怕人了!”
门房已经开了门,没见过这种世面,哆哆嗦嗦的跪在一旁,那个挎刀的侍卫伸手去扶他,凑近了反而将那门房骇得更怕,直往后退。
弄得那侍卫尴尬的伸着手,扶也不是,缩也不是,瞧见刘为农从房里出来,当即松了口气,用有些蹩脚的汉文道,
“刘大人,番薯今年还金贵着,但肉有得是,八阿哥派我们给您送只羊来!”
他闪开身,背后仍旧跟着六个侍卫,清一色的统一服制,腰上挎着刀,可不是吓人的很。
两个侍卫抬着一只杀好的羊羔,他们片刻没耽搁,收拾好便送过来了,肉上还隐约的冒着一点热气,旁边甚至配了一包香料。
后面跟着的两人还牵着一只活的,连料草都备好了,那侍卫指挥人牵进去,
“这只您养着过年吃,若还有什么缺的只管跟那庄子里的管事讲,只有是关内有的,准不叫您家里缺了。”
刘为农还想着要不要给这些来送东西的人些赏钱,那领头的侍卫已经向他告辞了,
“我们还需回去向八阿哥复命,便不多打扰了。”
刘为农只好道,
“请诸位军爷替我多谢八阿哥,明日我亲自去向八阿哥谢恩。”
那侍卫笑盈盈的答应了,走前还向他行礼,刘为农忙不迭的还礼回去。
待几个来送东西的侍卫离开,王氏瞅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还是一脸懵,
“……如今才不到十月,便要过年了?”
如今当然还不到过年的时候,而且无论再怎么说羊肉也比番薯昂贵多了,只不过八阿哥既然有心收揽人才,自然是一点亏也不愿意让他吃。
刘为农看着那一堆生羊肉发了愁,
“一整只羊咱们怎么吃得完,明日我去几位同僚家,也给他们送些。”
刘家今日提前过了年,夜宵的烤番薯换成了烤羊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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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还没上冻,古代更没冰箱,肉不能久放,刘家今夜没闲着,平安回到汗宫后也没闲着。
最后的番薯剩下了三筐多一点,他顾不上用晚膳,先指挥着厨房烤番薯。
番薯珍贵,一枚也不想浪费,故而他缠着长庆把在盛京城的宗室们都捋了一遍,打算按府分。
努尔哈赤光正妻前后就有四个,还有侧福晋庶福晋们,共生下子女二十多名,他这些叔叔伯伯姑姑们又再有后代,每府只给两枚,这一下就出去了两筐半。
平安看着剩下的多半筐番薯,一声接一声的叹气,
“好惨啊,我明明种出来那么多,送出去后就剩这么一点了……”
今晚的汗宫里番薯飘香,勾得各宫福晋和阿哥格格们都忍不住在问是从哪里传来的香味,膳房的人忙碌了一个多时辰,好歹是赶在戌时前完了工。
八阿哥发了话,番薯烤得差不多了再送出去,拿炭盆煨着,到了还是热乎的,所以等到各府门房接过这紧急从宫里送来的东西时,人手一个炭盆。
当然,等他们知道这是八阿哥送的时,便都见怪不怪了。
八阿哥被大汗宠着,做事向来随心所欲,连议事的书房都能进,大张旗鼓的送些东西算什么。
只不过……这烤得灰扑扑,还瘪下去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真的能吃吗?
门房心里嘀咕着,脚下却丝毫不敢怠慢,连着转过了两道手,东西才到了各位贝勒爷的手上。
代善已经用过饭了,正在侧福晋屋里,听见是宫里送出来的东西,还是八阿哥给的新鲜吃食,兴致顿时就淡了,
“拿去给福晋,让她看着办。”
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么正经事,除了吃就是玩,代善根本没放在心上。
除了代善,其余各府也是同样的想法,他们这些人已经这般年纪、这般身份,怎么还会为了一点吃食上心。
八阿哥特意让人送出宫来,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一人尝一口也便罢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去尝,没想到这外表看起来灰扑扑毫不起眼的东西,内里竟然如此的甜蜜香软,是他们之前从未吃过的好滋味。
十四贝勒府上的嫡长子
今年也两岁了,小家伙被布木布泰养的极好,圆滚滚胖嘟嘟,瞧着比平安那时候还要健壮些。
本已经吃了晚饭,又独自一人吃了宫里送来的半块番薯,布木布泰不敢再给他吃,古尼音布张嘴便哭,怎么也哄不下来。
“至于么,一口吃不饱就哭,你堂兄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经进了学堂,你还为一口吃的哭哭啼啼。”
多尔衮看着胖儿子发愁,
“你若想吃,明日再去宫里找你平安哥哥讨要。”
给他们来送番薯的侍卫并未着急离开,侍立在一旁,听见这话笑起来,
“八阿哥说了,若是小阿哥喜欢吃,可以去十五爷府上讨要,他那里多。”
平安在多铎庄子里种东西的事,多尔衮也隐约听说了,原来就是这名叫番薯的东西。
亲兄弟间自然更好说话,他当下便向儿子保证,
“莫哭了,明日阿玛就去你叔叔府上讨来。”
第72章
分完了宫外的贝勒宗亲们, 还要再给各宫福晋再送一份,总不好叫阖宫的人都闻得见味, 却不见其踪, 这样一来,筐里的番薯已经见了底。
每看一眼就更心痛一点点,平安决定眼不见为净, 他端着千挑万选出来烤得最好的番薯冲进关雎宫里,
“阿玛额吉,吃宵夜啦!”
被扔进炭火堆烤着, 番薯外面裹着一层灰扑扑的草木灰, 里面的蜜也渗出来了, 表皮深一块浅一块,看起来并不太能吃的样子。
皇太极和海兰珠早知道平安在外面捣鼓些什么, 忙得晚饭都顾不上吃,却没想到他端进来的东西是这样一副尊容。
“呃,平安啊……”
皇太极斟酌了一番开口,“这东西,真的能吃吗?”
看着平安这样兴冲冲的样子,他原本并不想打击孩子的积极性,但实在…是生命安全更为重要,自己身强体壮吃坏了并不太要紧, 海兰珠身子骨弱, 还是稳妥些更好。
平安:“……”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被称为“勇士”, 西红柿刚被发现时也被认为是有毒的“狼桃”, 古人对于新鲜物种的质疑是可以理解的……但是阿玛, 你怎么可以这样怀疑我!
他抓起一只番薯剥开,
“阿玛我吃给你看!”
外表看着灰乎乎毫不起眼的东西, 剥开来却露出黄灿灿的瓤,还热腾腾的冒着白烟,甜香味更为肆意的逸散开来。
平安幸福的啊呜一大口,顿时眼泪汪汪。
这就是暌违多年的烤红薯的味道啊!
没有烤红薯和糖葫芦的冬天是不完整的,现在冬天的标配终于齐了!
看着他吃成了一副没空说话的小猪样,皇太极半信半疑的戳开了自己面前的灰东西。
微热的瓤在舌尖上滚过,又甜又糯,入口即化,只留下唇齿间的余香,在炭火里烤了一个时辰,还带着一点烟熏味,竟然意外的香甜。
平安啃着烤番薯的灵魂――番薯皮和瓤连接的地方,先凑到海兰珠身边,
“额吉,这果子是不是很甜?”
得到了海兰珠肯定的答复,他又凑到皇太极身边,眼睛眨啊眨,
“阿玛,好吃吗?”
皇太极微一颔首,
“嗯,瓤子甜而糯,只不过丑了些。”
知道平安在多铎庄子种的是番薯,却没想到这东西如此顽强,烧了这么久还能吃。
若是平安知道他现在的想法,肯定要说:
‘这你就不懂了吧,简单的烹饪,才能还原它最极致的美味!’
既然两人都说好,平安转了转眼睛,笑眯眯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阿玛和额吉喜欢便好,我同先生种出来几千斤的番薯呢,这个冬天咱们使劲吃都吃不完!”
然后又稍微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道,
“五颗番薯就有这么多收获,明年种十颗吧。”
说是自言自语,但音量能让桌上的其他两人听得清清楚楚,平安也其实就是说给皇太极听的。
他现在这个年纪,一心想着吃很正常,但如果考虑到了民生那就有些早了,不方便直接跟皇太极说:“番薯高产,你给我立马在关外推广”,还是这样稍微迂回一下,让他爹自己领会。
平安相信每一个雄心勃勃,一心想着利国为民的君主,都不会放弃掉这种能帮助发展农业,改善百姓生活的良种作物。
如今大金常年对外用兵,军粮所需甚巨,虽然可以在征战途中随时捕猎补给所需,可若有不怕磕碰,又充饥耐饱,甚至还可以生吃的粮草,那自然是如虎添翼。
即便是那种一心只在穷兵黩武的扩张上的君主,也不
可能不心动。
皇太极果然上钩,
“平安过来,阿玛有事想跟你商量。”
平安装作不解,跳下他的小凳子,仰头看着皇太极,
“阿玛?”
皇太极笑容亲切,
“你方才说,五枚番薯种出来了多少斤的收获?”
平安心中窃喜,面上则做出一副十分自豪的神色,
“三千多斤呀!阿玛我厉不厉害?”
番薯下午刚从地里刨出来,还不知产量如何,平日里隐卫的回报也只是说这东西长势喜人,藤蔓绿油油的爬了一大片,块茎深埋土中,倒是看不见土地之下结实的情况。
若真有平安说的这般高产,其产量远超现在他们所种植的主粮,那……该怎么从儿子这里把这高产的番薯骗过来,成为了皇太极现在头一个需要思考的问题。
“厉害厉害,我们平安最厉害了!”
皇太极十分捧场地将他夸奖了一番,果然开始顺着平安的预想,打起了番薯的主意,
“平安啊,番薯这样好吃,你听阿玛给你分析一下……”
先讲民生多艰,后讲竭泽而渔,不亲耳听见皇太极这样委婉的讲话,平安都不敢相信他爹原来这么博学。
一边引经据典,一边举例民间实事,句末点题,史论结合,紧扣让他献出番薯,在关外推广的主旨不动摇,再顺便列举出无数如果他肯无私奉献的好处。
这口才若是放在现代,议论文一定能拿满分。
听得平安一愣一愣的,无数次欲言又止,想跟皇太极说,直接强硬点下命令就行了,不必太过照顾他这个孩子的心情。
末了,皇太极终于做了总结,
“……平安,你觉得这样如何?”
方才皇太极已经许下了诸般好处,反正无论怎样他都不亏,本来依照平安的设想,前两轮是不能答应的,要保护他小孩和吃货的人设,稍微捍卫一下美食。
但他转念一想,如果为了保持人设不答应,还要再听这样一番长篇大论,那还是不了。
于是平安借着目前晕晕乎乎劲儿,赶紧点了头,
“行行行,都听阿玛的。”
反正他原本也是打算把多铎庄子里留下来的番薯全部留作种薯的,再得了皇太极这里的一重助力,那推广开来简直是易如反掌。
骗来了番薯,皇太极又开始打帮平安种番薯的人的主意,他微微一笑,
“阿玛听说……帮你种番薯的还有一位南边来的先生?”
刘为农?
刘先生可不行,这是平安为自己准备的到时候培育玉米和土豆的人才。
他立马开始装傻充愣,顺便把皇太极的关注点引到别处,
“刘先生人微言轻,只是一位农事官,四月的时候阿玛明明选出了那么多农事官,怎么偏要抢平安的呢?”
你快听听,选出来就不管了,把这么多人晾着,现在要种番薯了才想起来。
“对了阿玛,在种出番薯之前我曾向刘先生许诺,若能帮我种出番薯,就许他升官。”
平安扯着皇太极的衣袖,胡乱摇晃了两下,
“儿臣不要那些好处了,能不能帮刘先生讨个能养活自己的官位?”
这就是瞎话了,平安给刘为农的那些赏赐,养活那一群人都不成问题,难道以为他不知道么?
皇太极故意反问道,
“既然你用着刘先生,难道不给人家些好处?”
平安一噎,
“我当然给了,这不是还有别人嘛。”
他赶紧把那些没有被用到的农事官搬出来,
“刘先生同我说,他们这几人从来归附的汉人中
被选□□,来到盛京后只在最初的一个月中传授了些农作物种植的技巧,既无宅子,也无地,靠着那几分微薄的俸禄,生活十分拮据。”
说完了这些,平安大叹一口气,拿谴责的目光看着皇太极,
“……阿玛既然选他们出来,怎么能不管呢?”
臭小子不知又在谋算些什么,皇太极暗暗发笑,表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那依平安说该如何?”
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平安思索片刻,让自己不显得那么蓄谋已久,
“刘先生说他原本在明廷的农署做官,我看不若咱们也在朝中设立农署,让这些农事官都进去一同研究种植之法,再向民间推广,也好不叫他们白拿俸禄。”
如今有了成果,农署设立也有了底气,平安终于引出了自己真正要说的话,提着一口气询问皇太极的意见,
“……阿玛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