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生了地龙,十分温暖,海兰珠只穿着一件单衣,脖颈锁骨都蔓着一层浅淡的粉色,她俯下身轻轻亲吻皇太极的眉心,像是在撒娇那样笑着哄他,
“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会去,大汗握着我的手,今夜就不会梦魇了。”
他从没说过那个梦是什么,但海兰珠知道。
能有一位知心的爱人,他何其有幸。
两人十指紧扣,海兰珠手指细软,眼睛明亮狡黠,笑意盈盈,握着她的手,皇太极翻身吻上去。
・
皇太极还是做了那个梦。
吴克善送妹妹来到盛京城,第二日晚上便是昏礼,他娶了哈日珠拉为侧福晋,哈日珠拉一身红色嫁衣,端坐喜床之上……
他冷眼看着这一切,心中突然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如果当初他没有坚持追到察哈尔,把海兰珠抢回自己身边,或许海兰珠就会在察哈尔部现在的大乱中归家,然后再次来到他身边。
这或许,是他和海兰珠的另一种可能。
因为海兰珠之前过的并不好,所以身形才这样单薄,面容苍白,眼睛也怯生生的。
只不过可气的是梦中还要让他气恼,谁敢让海兰珠受这样大的委屈,这梦简直荒谬!
……
梦魇难缠,接连两日都做了同一个梦,这梦又如此的清晰,仿佛在其他的时候是真切发生过的,他与海兰珠真的错过了这么多年。
皇太极避着海兰珠唤来长庆,
“科尔沁来送年礼的人是不是快要到了?”
长庆点头,
“今日已经十七了,按照往年满珠习礼贝子的脚程,估计就是这几日了。”
皇太极疲惫的揉着眉心,
“若吴克善也跟来了,想办法支开
他,孤今年不想见他。”
“奴才遵命。”
长庆应完才反应过来,头回听说这样奇怪的要求,因为海兰珠福晋的缘故,皇太极对科尔沁的人一向宽宏,对常来往盛京的两位王子更是亲厚,怎的今年突然不愿意见吴克善了呢?
第75章
两次来往辽阳都称得上声势浩大, 前一次有同来阅兵的汉军,这次有在旁保护他的两黄旗精锐,刚进了辽阳地界, 还有孔有德亲自迎接,给足了他排面。
已经提前得了皇太极的许可,这次便不如上次偷跑出盛京仓促, 一路车马行的慢些,太阳已经西沉,驿道尽头才终于出现了车队的踪影。
孔有德心中顿时稍微安定了些,昨日派人往盛京城去传递消息, 上午送信的兵将先至, 说八阿哥一行人已经在路上了。
万万没想到八阿哥如此着急,消息送过去的第二天便来了, 孔有德急忙推了所有的繁琐事务, 亲自带人往辽阳界处迎接。
平安大老远便扬起声音,从马车轿厢旁边开的小窗处探出头来,
“都元帅!好久不见!”
自从平安上次回去给耿仲明告了状, 不知皇太极怎样安排的, 好像将他的驻地同孔有德分开了, 不知迁去了哪里。
船员们的身契籍书都在平安手中,关于海船相关的一应事物, 也都不需耿仲明再插手,平安能只同孔有德一人接洽,行事都利索了不少。
只不过这样便显得好像是他专门欺负老实人,逮着孔有德一只羊来薅。
孔有德的大营并不在海边, 到港口去要第二天了, 一行人当晚便宿在辽阳城中, 第二日平安早早起身,仍旧让两黄旗的亲兵随行,一道往港口去。
从四月里海船出海,一连六个月杳无音讯,大海茫茫,平安还以为他们出了什么事,每每想到此都不敢深思,只盼着他们是在哪一处绊住了脚,而非出了什么意外。
幸好,海船终是平安归来了。
额勒比出海时黑了许多,也瘦了许多,唯独一双眼睛很亮,
“四月里出海,十月才还,一去日久,引得八阿哥担忧,奴才实在该死,但幸不辱命!”
听他这样说,平安也激动起来了,一把揪住额勒的袖口,
“可找回来了我要的东西?”
额勒郑重点头,
“蒙八阿哥器重,奴才确实带回来了些大金没有的东西,您请随我上船。”
带回来的货物还没有卸下船舱,先派人去往辽阳通了消息,都元帅听说后随即派人来送了补给,对他们十分照顾。
此次出海时间太久了,回来后额勒便自作主张,先让船员们回家团聚,等八阿哥来时再让他们回来。
此时时辰尚早,只稀稀落落回来了几个,其中便有那名年纪最大的船员和随船的军医。
海船泊在港口处,船舷和岸边由一条狭长的木板搭着,踩上去还晃晃悠悠,看着就很危险,若是怕水畏高的人恐怕不敢上前。
额勒和那年迈的船员一并引着平安上船去看,这木板狭窄,并不能让他们护在平安的左右,只能一前一后的聊作保护,看着八阿哥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
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八阿哥小心脚下,不然我抱着您上船吧?”
平安摆摆手,拒绝了他们的好意。
这可比现代的独木桥宽多了,平安一心只想着他的土豆和玉米,而且也知道就算自己掉下去了肯定会有人去捞他。
所以他根本不慌,愣是把一块狭窄的木板走得健步如飞,甚至还抽空关怀了一下那名年迈船员的身体。
“林伯的身体怎么样了?”
这老船员姓林,贫苦人家不会给孩子精心的起名字,他是家中第二个儿子,年轻时便称作林二,年岁渐长便被人称作林伯。
林二哪里想到会被贵人关怀,顿时诚惶诚恐的跪下身去,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的,
“草民、草民身体已经好了,还是多亏了您找来的陈大夫,多谢贵人关怀……”
跪着说话已经是方才没拦住,说着说着还要给他磕头,让这样一位头发花白,身材伛偻的老人给自己磕头,这如何使得。
平安抢上前扶住他,
“林伯别这么客气,医者仁心,您身体大好了才是最要紧的。”
陈军医帮着平安把林二搀扶起来,
“林伯的病是积年劳碌的宿疾,再养上一年,会恢复的更好些。”
平安点点头,
“总归是要麻烦您,若有什么缺少的药材,陈军医只管说,在海上不好将养身体,来年还是不要让林伯同行了。”
“哦对了,我同都元帅只借了您一次出海,已经从盛京拨调了其他军医来顶您的缺,这次过来我也提前选了可以随船的医士,陈军医想继续留在船上,还是回到原本的驻军都可。”
海上行船确实诸多不易,原本想着跟过了这一回,下次绝对不肯了,可八阿哥现在真来问他的去留,陈知白却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他有些吞吐道,
“我……能不能回去在同家中商量一下,再给您答复?”
“当然。”
平安仰头看着他,
“陈军医尽管回去同家人商量,冬日里海船也要歇,怎么也要到明年三月份才会再出海呢。”
他就说嘛,没有人能抵挡海洋的魅力,海上虽然风高浪急,行船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但这种无可比拟的刺激也最为吸引人。
如果不是他现在的年纪还太小,跟船出海肯定会被皇太极派人追回来打断腿,他都想跟着出去。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了海船盛放货物的后舱,额勒上前一步推开舱门,
“八阿哥请看。”
整个后舱已经都被填满了,原本盛放着金银,让他们拿出去交易的三个大箱子紧贴墙边摞着,舱室之中摆满了平安熟悉又陌生的东西,几乎无处下脚。
这些东西的陈列摆放呈现着一种凌乱的整齐,因为没有那么多合适的容器,只能分门别类的各自堆放,而随着海船的晃动,不同作物的边界混成一团。
最显眼的就是堆在舱室一侧的玉米,平安眼中看见了它,便再也看不见其他的东西。
一颗玉米粒来年就是一株玉米,额勒带回来的这一堆,最起码也能盛上一筐,这么多种子,种上个几十亩不成问题。
旁边就是土豆,只不过外皮已经泛了青,上面生着新芽,这样正好,来年直接种到地里去,连催芽都不用了。
平安抓着额勒,激动的拍拍他的肩膀,
“小伙子,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额勒把带回来的东西一一指给平安看,香料、宝石、珍贵的木材,甚至还有几根洁白的象牙。
额勒认为的宝贝同平安所说的并不太一样,平安最想要的是能改善民生的高产作物,而古人更看重珍奇异宝,但这并不妨碍额勒出海之后把所有能交易的都搜罗了个遍。
介绍完了明面上摆着的所有东西,最后,额勒从角落里掏出拿纸包着的青椒籽和辣椒籽,
“那些番邦人说这是菜种,只不过不方便长途运输,只能拿种子出来交易,奴才也不知会种出什么东西。”
其实原本三个月前他们就能回来,当时已经找到了平安画上的两种作物,但额勒觉得出海一趟所费甚巨,不好辜负八阿哥所托,总想多得些东西。
于是愣是拉着他们一路西行,穿过八阿哥所说的那个海峡,一路摸到了番邦货商的老家,又换取了无数香料和宝石。
海船第一次出海便带回了这样多有用的东西,仿佛已经能看到土豆玉米番薯种满东北平原的盛况,平安看着额勒,简直想当下就拍板,让他永远做自己日后组
建商队航船的领队。
听到八阿哥如此称赞,额勒只是说,
“八阿哥谬赞了,这都是奴才应该做的,账面也理清了,稍后呈给您过目。”
航船出海后,额勒便清点了八阿哥所给金银的数量,将其记录在册,平安想着,他们买回来这样多的东西,钱应当也用的差不多了。
可等他翻开账册,瞧着那前后出入不大的账目,却疑惑的皱起眉,
“嗯?你们去抢劫了?”
账目前后出入不大,但却是收入多支出少,带回来这样一船东西,入账的钱还多了,很难不怀疑额勒出海到底干了什么。
不会抢完就跑不给钱吧?
额勒腼腆一笑,
“回来时碰到了倭寇,船员们说原本在明朝的时候,沿海总受到倭寇侵扰,百姓不胜其烦,咱们船上正好有火器,我们就稍微教训了他们一下,收缴了些财宝。”
好家伙,轻描淡写一句,回来时碰上了倭寇,便将这一路的艰险都抹了过去,一船人一半老弱病残,竟能抵抗狡猾的倭寇,平安顿时肃然起敬。
额尔赫真没说错,这堂弟的机灵油滑比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安万万想不到,此时震惊于额勒的头脑还早些,这人还能带给他更大的惊异。
只见他拍了一下脑袋,像是突然才想起来一般,对着平安道,
“奴才这次出去,除了带回这些货物,还带回来了一个奇怪的番邦人,就关在旁边的船舱里,八阿哥您要随奴才去看看吗?”
随着舱门打开,平安圆睁双眼,险险忍住一声惊呼。
眼前人身着黑色长袍,金发碧眼,手捧《圣经》,胸前悬挂一枚银色的大十字架,右手从容点过额头胸肩,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
“阿门。”
好家伙,额勒给他把传教士带来了!
第76章
这一声“阿门”虽然轻而短促, 却留下悠长的余韵,平安耳边嗡嗡的,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还有人在自己耳边一直念颂着这一句圣号。
平安:“……”
他在心里道,
“统啊, 你说把这个传教士退回去行吗?”
这虽然也是额勒带回来的稀罕, 但平安不想要。
传教士过来相当于文化上的和平演变,大金这会儿自己的文化还没理清楚呢,把耶稣叫来干嘛。
「系统:好不容易才从海上捞的,确定不要?」
平安有点纠结, 额勒能千里迢迢带回一名传教士, 足见他付出的辛苦,但是,
“主要是传教士没用啊,还得养着他,而且带回去了也很麻烦。”
这算什么?
流民,还是外使?
现在的大金连封建化都不完全, 把他带回去也只能当个奴隶。
而且传教士和那些番邦大胡子货商长得又不一样,不知道他爹有没有见过这种金发碧眼的洋人,朝野之中对他的接受度又有多高, 带回去全是麻烦,不如扔了。
在场身份最尊贵的人不说话, 除了那个转过身来看着有些懵的传教士,其他人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平安看着眼前的传教士沉默一刻,
“从哪儿捡回来的给我扔回哪里去, 我不要这个。”
八阿哥一向脾气极好, 更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小孩子天生就有亲和力,而且还总是笑盈盈的,对着一名老船员都极尽体贴,还从没见过他这般说话。
不知眼前这个长相奇怪的番邦人是哪里让八阿哥觉得不合意了,看着身材高大,留在船上帮工也好啊,干什么要扔回去?
但下命令的人是八阿哥,他的贵人,额勒虽然不解,还是立刻应了下来,
“奴才遵命!”
他大步上前,一把钳住传教士的臂膀下压,胳膊弯折成了奇异的形状背在身后,那大个子立刻痛苦的哀嚎了一声,弯下腰,
“不!不!救……救命!”
乍然吃痛的瞬间脱口而出的不是母语,而是一口怪腔怪调的汉文,平安挑起眉,
“等等。”
他突然想起来了,传教士也并非毫无益处。
这些来往布道传教的传教士,为了树立威望,让当地人更容易的接受他们的信仰,在传教布道时往往会带着西方在这个时代较为先进的知识,一边传播信仰,一边传播知识。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国人对于信仰也有着独特的追求,一时半会儿不至于被同化,短时间来看,有个传教士还是利大于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