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
“咳咳咳!”
皇太极还话还没说完,平安在旁边突然咳嗽起来,看起来像是吃糕点噎着后猛灌一口水,又呛着了。
长庆已经反应奇快的在给他顺背了,皇太极瞥过去一眼,眉头几不可查的一皱,
“慢点喝,又没人跟你抢。”
抢不抢的,平安不敢应。
他并非是被水呛着了,而是故意咳嗽吸引他爹的注意,好让皇太极看见自己便想起来此时在关雎宫的海兰珠,然后再仔细斟酌一下济尔哈朗的提议。
虽然他知道历史上娜木钟确实进了皇太极的后宫,最后还成了懿靖大贵妃,但平安仍然不希望他爹纳新福晋。
先不说他额吉海兰珠知道了会如何,这几年来皇太极对海兰珠的专宠,已经让他觉得三妻四妾是一件非常遥远的事了。
最起码自他出生有记忆之后,即便宫里有那么多庶福晋侧福晋,皇太极再也没有宠幸过她们,只要有闲暇就一直待在关雎宫里,和海兰珠就像一对寻常的夫妻。
额吉在这样的爱中十分幸福,平安不能让人打破这种幸福。
即便他无比相信清史所载的旷世绝恋,帝妃情深,也相信皇太极对海兰珠的爱,但他仍然不愿意冒一丁点的风险。
平安悄悄瞪一眼刚才还对自己十分友好的堂叔:
济尔哈朗竟然当着自己的面便敢向他爹提议纳新福晋,秋天卖番薯时非得翻倍狠狠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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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极转回头去,停顿一瞬,直言道,
“孤不欲让人再入后宫。”
此话一出,济尔哈朗顿时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不欲”就是说,不管这人是谁,是娜木钟还是之后的旁人,皇太极都不打算再纳了。
几年前皇太极为了美人追去察哈尔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对自己这位堂哥的痴情已经有了深刻认识。
看来这么多年过去,海兰珠福晋荣宠依旧,大汗连一点委屈也不愿意让她受,那自己也就不必再劝了。
何况平安也在这里,这孩子聪敏早慧,再多劝难免让八阿哥心里生了嫌隙。
片刻沉默后,长庆从外面匆匆进来,
“大汗,范大人求见。”
他原本是去给八阿哥倒水的,没想到出去后正好碰见了求见的范文程。
皇太极抬起头来,眉目一舒,
“范先生来得正好,本汗正好要找你。”
范文程进殿后便看见了两个熟人,一个是上午刚在学堂里见过的八阿哥,另一位是大小朝会时常见到的大汗的兄弟济尔哈朗。
济尔哈朗还朝不久,看样子两人是在商议有关察哈尔的事,不管军务政事,大汗万事不避八阿哥,估计是有带在身边提前教养之意。
范文程是崇政殿书房的常客,而平安下午便在此读书,于是两人经常是上午学堂见过后,下午再在这里相见。
已经大致猜到了范文程要说之事,皇太极缓声问道,
“范先生今日未召便至,不知所为何事?”
范文程微垂着头,敛目行礼,
“臣以为,林丹汗遗孀应当尽快安置,请大汗早做决断,以示对察哈尔归附之众的恩旨。”
“哦?”
皇太极稍微前倾了身体,诚心发问,
“依先生之见,应当如何安置?”
范文程:“臣以为,几位福晋携带身家财产归附我大金,大汗当都纳入后宫,彰示圣恩。”
“不可,”皇太极摇头:“本汗方才还和济尔哈朗说,如今宫里的福晋已经够多了,宫殿都不够用,孤不欲让人再入后宫。”
这就是瞎话了,扎鲁特侧福晋嫁去了叶赫部,仅五宫正殿就西侧的麟趾宫还空着,还有其余侧福晋庶福晋住的稍小些的宫室,这几年来也并没有福晋再入宫去,宫殿怎么会不够用呢。
再说了,若真有意,皇太极一声令下,再扩建汗宫不也是轻而易举?
但既然皇太极这么说,范文程难道还敢反驳他不成,只好道,
“那便请将来归顺的几位福晋赐给诸位旗主贝勒,也不算怠慢了,唯独留下林丹汗大妃纳入后宫。”
皇太极仍旧不允,
“孤一个也不想纳,还是都赐下去吧。”
“大汗三思,听闻娜木钟此人素有野心,恐怕诸位旗主贝勒会被她蛊惑,为免多生事端,还是大汗所纳为好。”
范文程不解抬头,
“况且……大汗纳了之后,只将她养在后宫里,即便是不宠幸又有何妨呢?”
只是多养一个闲人并无什么所谓,就是养十个也养得起。
但皇太极既然已经答应了海兰珠永世不负,许下诺言,之前所娶不好放妻,之后断然不可能再让旁的女人入宫来,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
皇太极当然知道范文程是在为了大金考虑,但他就是不想。
昔日林丹汗都不能与大金相抗衡,一个女人能翻起什么风浪,他不信大金有自己坐镇,能让一个女人翻了天。
此事久久不决,皇太极本就烦心,看范文程的意思还想再说什么,文人善辩,他更不欲多和范文程争辩,只是冷冷道,
“这是满蒙之事,也是本汗的后宫之事,范先生,你僭越了。”
这话中的警告之意分明不算明显,只不过是一句冷言,但范文程脑中顿时嗡得一声,冷汗瞬间爬满了整个后背。
皇太极是君主,阴晴莫辨,多疑冷情本就是寻常,十年间平蒙古,收汗权,此般雄主怎可轻易被人摆布,让前朝后宫的手伸得太长,他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决定,便绝不可能轻易更改。
是范文程一时忘了,遇事不决皇太极向他询问自然可以,若是他自行提出,还与皇太极的想法相悖,能及时终止或许无妨,
但他若还执意争执,那确实是活腻歪了。
范文程伏地长跪,一阵}人的沉默过后,皇太极终于开口,已经恢复了寻常语气,好像方才的事从未发生过一样,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本汗也乏了,你们都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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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崇政殿书房发生的一幕十分惊险,平安当时都为范文程捏着一把汗,好在最后他爹没有再说什么。
只不过可能被败了兴致,不愿意再批折子了,今日回关雎宫的时间,比昨日足足早了一个时辰呢。
回去的路上,平安一直在想要不要再劝一下他爹,但碍于方才范文程的事,吓得有些不敢开口。
眼见着离关雎宫越来越近,再拐过一处弯便能看见朱红色的宫门。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平安咬咬牙,拉住了皇太极的袖子,
“阿玛,平安今日看见了一首新诗,我背给你听好不好?”
不待皇太极答应,也不给他爹拒绝的机会,他已经先开了口,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①”
就停在一心人这里,重点已经背了出来,没必要再背完整首《白头吟》,平安忐忑的等着皇太极的反应。
他爹却摆出一副疑惑神态,似乎在明知故问的逗他玩,
“后面的不会背了吗?”
平安:“……不是,也还能背。”
只不过已经把重点提出来了而已。
他于是又顺着背完了最后两句,继续紧张的等着他爹的反应。
等了好几息,面前的人终于开了口。
语气如常,带着笑,
“诗背的不错,不过不该这么用,孤又没变心。”
皇太极笑着揉了揉他的圆脑壳,蹲下来看着平安的眼睛,目光极为真挚,也极为坦荡,
“让我们平安担心了,不管是谁,阿玛都不会再纳福晋的,阿玛这辈子,有你和你额吉就够了。”
有他这句话平安就放心了,既然如此,可以放心的回关雎宫去了,平安高兴的拉着皇太极加快了脚步。
两人快走到关雎宫门口时,皇太极甚至还叮嘱他,
“今日书房中发生的事,不必告知你额吉。”
只要他爹不纳新福晋,仍旧和额吉恩爱如旧,平安什么都答应,吃一辈子狗粮也行。
他哐哐点头,
“儿臣省得,阿玛放心!”
第81章
既然已经做下决断, 等到每隔九日的朝会上,皇太极当众宣布了对察哈尔部归顺部众和林丹汗福晋们的安置之法。
封额哲为察哈尔亲王,向大金称臣, 日后历任察哈尔亲王须大金指定, 统管察哈尔余部回归故地。
代善好美人, 窦土门福晋改嫁大贝勒代善, 苏泰大福晋是济尔哈朗已故继福晋之姊,有这一层亲缘在,便改嫁给皇太极堂弟济尔哈朗,俄尔图哲福晋改嫁阿巴泰, 伯奇福晋改嫁豪格。
前来归附的五位福晋中四位都有了归宿,唯独缺了大妃娜木钟。
除却已经事先知情的范文程和济尔哈朗,其余的人都在猜测着, 皇太极是要将林丹汗大妃纳入后宫, 这女人颇具政治手腕, 又极其聪慧,或许将来会对大汗有所助益。
连娜木钟自己也是如此认为的。
但她贯来是心计深重之人, 不会轻易将情绪外露, 只是微微的扬起了脸。
林丹汗八位福晋中, 她并不是最貌美的, 也并不是拥有财产最多的, 但她一定是最聪明的那个, 娜木钟有这个自信, 将来进了盛京汗宫能让皇太极像林丹汗一样,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
她了解男人, 更了解身居高位的男人, 男人虽然好色, 但更爱权力,江山与美人是困惑庸人的选择,雄心勃勃的君主,一定会选择江山。
进汗宫休养的这些时日,她一面也没有见过原本的国君大福晋哲哲,倒是见过几次海兰珠。
科尔沁的贵女美丽,百闻不如一见,那确实是担得起皇太极专宠的美人。
只不过海兰珠虽然貌美,又被宠得不谙世事,二十五岁的女人仍旧如同十八岁天真烂漫的少女,这样的人一看便没有心机,又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呢。
只是仰仗着皇太极的宠爱和带着科尔沁血脉的八阿哥罢了,待到年老色衰,没了宠爱,一样会被好色的男人厌弃。
就像如今只剩空占着一个国君大福晋名头的哲哲一样,有贤德之名又如何,还不是轻易的被她年轻貌美的侄女取代,在大金汗宫销声匿迹。
美貌可以一时压制聪慧,但不会永远,娜木钟垂着眼眸暗下决心:宠爱有什么用,她要权力,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成为大金最尊贵的女人。
大汗恩旨已下,诸位被赐婚的贝勒与福晋领旨谢恩,皇太极语气温和,
“快平身吧,诸位既然归顺我大金,合该如此。”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话锋一转,突然道,
“本汗尚有一个顾虑迟迟无法决断,想请教一下大福晋,不知大福晋可否为本汗解惑?”
这走向好像跟她想的不太一样,不仅娜木钟不解,朝堂之上的宗亲大臣们也并无人猜透皇太极的用意。
来不及再多想什么,娜木钟上前一步,福身下拜,
“大汗客气了,我们姐妹既然归顺大金,便是大汗的臣民,所有顾虑,但请相问。”
“好,那本汗便不客气了。”
皇太极高坐汗位,自长庆手中接过两封一模一样的旨册,微笑着问道,
“本汗这里有两封旨意,一是将你纳入后宫,处死林丹汗遗腹子以绝后患,从此以后你便是麟趾宫福晋,是本汗的平妻,本汗必定好好待你。”
此话一出,来自察哈尔部的几位福晋齐齐变了脸色,娜木钟更是脸色难看,急道,
“大汗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林丹汗已经身死,这是我与他唯一的血脉了,如今刚刚满月,大汗胸襟坦荡,难道容不下一个襁褓幼子吗?!”
一时气血上头顾不上太多,后半句娜木钟勉强冷静下来,试图靠恭维皇太极博取同情,但似乎是徒劳的。
皇太极仿佛全然看不见她们难看的神色,仍旧是刚才那副不紧不慢的语气,
“大福晋莫急,本汗这里还有第二道旨意,大福晋都听完了再做选择也并无不可。”
他翻开那道旨册,
“本汗给大福晋的第二个选择是,敕封林丹汗遗腹.52GGd.子为察哈尔世子,为额哲下一任察哈尔亲王,处死你。”
念完这两道旨意,皇太极停顿一下,仍然是方才那副平静面容,甚至隐隐带着笑意,
“这两道旨意本汗不知该如何选择,煞是苦恼,已经困惑许多日了,如今只好来问一问大福晋的意思,让你替本汗来选,不知大福晋意下如何?”
娜木钟意下如何旁人是不知道,但站在朝堂之上的其余宗亲大臣们无不震惊于皇太极的无情。
母子只能存一,即便林丹汗的遗腹子日后继承了察哈尔亲王之位,也不可能再接娜木钟回去享福,好一招去母留子。
而娜木钟若是想在盛京皇宫站稳脚跟,便必须放弃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试问有哪个母亲能对刚生下的孩子如此狠心。
皇太极给出的两个选择,无论哪一个都太残忍了。
娜木钟勉强扯开一个冷笑,
“从未想过大金的汗王如此没有容人之量,大汗如此,难道不怕我们另投他处吗?”
平生最不怕别人威胁,皇太极笑着颔首,言语间似乎还挺迫不及待,
“大福晋尽管离去,能不叫本汗做选择真是太好了,本汗实在是不擅长做这种选择,只不过……两黄旗今年还未出过征,本汗亲自带兵,恐怕即便是大福晋带着察哈尔余部顽抗也讨不到好处。”
别光说不做呀,娜木钟但凡有一丝反心,他便可以光明正大的出兵,何至于在此纠结要如何对待归顺者呢?
俘虏的是奴隶,归顺的才是臣民,皇太极巴不得她赶紧率众离去,也省得叫自己在这里为难。
娜木钟的胸膛剧烈起伏,指甲深深抠进了掌心,她勉强压着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眼泪便先落下来,
“大汗,稚子何辜,他连个名字都还没有,大汗也曾是稚龄幼子的阿玛……如今您竟让我们母子死别,也未免太过残忍了吧,这两道旨意,我一道都不想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