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程也很无奈,
“八阿哥莫笑了,内人真的很喜爱您,瞧瞧,这么一会儿我就失宠了。”
“G,此言差矣,”平安摇晃一下手指,“师母正是因为喜爱先生,才喜爱我。”
或许自己真的很讨人喜欢,但范夫人顶着一个不知眼色的名声也要在两人议事的时候进来,可不是因为要逗孩子玩,而是怕平安把自己相公坑得太惨了,所以才要急匆匆的进来拿些点心堵他的嘴。
毕竟不是像自己一样吃狗粮长大的,范文程看起来仍旧没太明白,但这就没必要点破了。
平安贱兮兮的哼唧一声,
“哎呀,我真羡慕先生,夫人这么好,不过虽然方才师母让我吃人嘴短了,但接下来的事咱们还是得办,先生帮我。”
范文程虽然对八阿哥方才说的话不习惯,但被八阿哥坑已经十分习惯了。
他正襟危坐,
“臣自然尽力而为。”
第一年听说八阿哥提出的点子,他觉得这孩子疯了,第二年他带着怀疑和平安争论,第三年他开始认真的思考这些点子的可行性,然后自愿跳进坑里……到了现在,他已经开始期盼八阿哥提出新的点子了,期盼这些点子能给大清带来一些更好的改变。
平安眼睛闪亮,
“如今汗阿玛征战在外,朝会放假,礼部得了空闲,先生还记不记得新式学堂?”
范文程当然记得,八阿哥开贡院,开普惠学堂,开夜校,在民间引发了一阵读书热潮。
但说实话,读书这件事并不是人人都能擅长,四书五经,策论奏对,诗词文章,这些再全面也只是一个方面,用这些考核选拔人才,总会遗落一部分实干者。
有人天生就有经济头脑,却学不好诗词文章,有人擅长工学算术,却背不来四书五经……一个人能实现价值的方式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考状元。
于是当读书热潮的第一波疲乏期来临之时,平安趁机提出要开办新式学堂,大胆提出“文理分科”。
文科入仕走传统科举,仍然学四书五经,理工科对口工部户部,学算术天文,画图建筑等。
擅长做生意经商的,商学考核合格之后直升八阿哥统管的商贸司,擅长语言学习的进礼部当翻译……
总之,八阿哥提出的口号是:从全社会的方方面面选拔出人才。
这些学堂中除了商学考核是一年一考,因为八阿哥的工厂店铺实在是需要太多的人才了,还有礼部口语笔试一年两考,有人天生就具有语言天赋,几个月便能学成。
其余的文理学堂三年一考,还一次试都没有考过,崇德三年开了科举,如今三年过去,又该开春闱了。
春闱本该在二月,但关外寒冷,若在这样的天气考试,恐怕会冻伤了举子们,所以这考试的时间一向是往后推的。
天聪九年的科举定在了六月十五,崇德三年那次也便延续了下来,仍然是六月考,今年因为皇太极征战在外,此事无处上奏,便耽搁了。
范文程试探发问,
“您的意思是,开科举?”
平安点头,
“如今正是六月,往年这个月份该到时候了,即便是立刻能决定,今年没有提前通知下去,恐怕又要耽搁一个月。”
此事应当,待他去与礼部的同僚通个气,在和平安的其他几位先生商量一下,两方联名向皇太极上疏。
科举之事是应当应分,但范文程觉得此事应当没有这么简单,果然,平安拿笔在纸上勾勒出了一个“理”字,推过来给他。
然后笑得狡黠,
“先生上疏的时候,也顺便帮我报备一下?”
文理学堂提出的时候,即便是赶到了一个学习倦怠期,但仍然有很多学生心存顾虑,不能走传统科举之道,那他们还读书干什么?
是平安百般保证过后,靠着自己这些年推广农作物,修路办学堂在民间的声誉硬生生扛下来的。
当年便说了三年一考,若是说话不算话,他能叫这些学生们的唾沫星子给淹了。
范文程知道,即便是他不帮忙,八阿哥也会自己去皇太极那里想办法,硬拉着他是因为不愿意在这种事中牵涉太多,想做无名英雄。
何必呢,这不过是掩耳盗铃罢了,新式学堂的开办是靠八阿哥硬生生磨下来的,民间不知道,难道他们还不清楚吗?
皇太极当年那么轻松的吐口,这些年来一句都没有干涉过,难道真是因为想让人人读书识字?
恐怕还是想惯着八阿哥更多吧。
说来,普惠学堂和夜校的开办就已经是让人惊叹皇太极的肚量了,原本新式学堂是被坚决驳斥的,连他们都觉得如今在民间开智已经足够了,总要循序渐进一步一步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
但过了一个月后不知怎么回事,八阿哥从辽阳回来后的某一日,皇太极竟然肯答应了,这改变实在是令人惊奇。
这其中的原因连八阿哥都说不清楚,只说皇太极这几个月来对他格外宽纵,甚至到有些溺爱的程度了,还去找萨满巫师不知祭祀了什么,阵仗颇大。
看着他时更是一副庆幸宽慰的怜爱神色,不知是不是做了噩梦,梦到了什么不好的,所以醒来时便格外珍惜他。
不管怎么说,既然答应了总归是好事,利民之事,他们合该分忧。
范文程点点头,
“上疏时我会一并言明,八阿哥放心。”
平安笑得弯起眼睛,把面前的冰乳酪端给范文程献殷勤,
“那我便替学子们多谢先生啦!”
第107章
有学生不怕考试吗?
没有。
那有学生不盼望一场考试过后, 可以永远不再考试吗?
也没有。
当然,就像高中里老师说的大学就轻松了的谎话一样,入仕之前也没人会告诉他们, 吏部年年都会组织考核,考核不及格的可就没有补考了。
崇德六年六月,科举终于有了消息, 这已比往年推迟了足足两月, 盛京街头巷尾张贴满了大字布告, 信使骑着快马将这个消息带到大清每一个角落。
如八阿哥所言,已经再没有专人候在这些大字布告面前, 一遍又一遍的念给百姓们听了。
几乎人人都上过了夜校, 家家户户总有最少一个识字的人, 信使贴下布告便走,一刻也不肯多留。
乡县之地没有这些新式学堂,只有一些民间的私塾,这布告是贴给私塾里的夫子们看的,朝廷求贤若渴, 如今科举开科, 往年失利者亦可下场再战。
盛京的贡院和各式新式学堂, 数量种类实在太为繁复,又因为要考虑各地学生赴京后的住宿问题,城中实在安排不下, 于是在盛京城外的东侧起了一座“学城”。
考虑到语言问题, 各族的学生们入学后都要先学语言, 满汉必修, 蒙文选修, 所有学生混合编排, 学好了最为基础的语言,才能进入下一阶段的学习。
若在这一过程中展现出极强的语言天赋的,便可以直升语言学院。
在这种打乱民族、打破传统的编排之下,当年次所有入学的学生们之间,都可以互相称一句“同学”。
虽说来到学堂的人大部分都是一心求学的,可也少不了有个别奇葩,自居人上人,看不起其他民族。
民族打乱,人□□混,各民族间极易发生摩擦冲突,所以在这一项学堂规章提出之时,鲍承先便第一个提出了反对意见。
他在军中见多了将士间的欺凌,这些学生们是未来国家的有生力量,若是在学堂中出了什么闪失,实在是得不偿失。
平安不接受他的反对意见,只是叫他等着往下看,说若真发生了再补救也不迟。
一来入学年龄降低到了八岁,都是小孩子,民族融合观念从娃娃抓起,小孩子们很容易的就能打成一片。
二来即便是有些十几岁冲动自大的少年郎,在平安的威胁下,也根本无人敢造次。
八阿哥原话:“打架斗殴的发配旁边练武场,不必备战科举,直接备战武举,武举两年一开,还少你们一年辛苦。”
三年来聚众打架只发生过一回,还是平安特意安排人演的。
没有任何惩罚,也没有去除学籍,整座学城里人人都知道,那八个倒霉蛋四个家中在八旗居高位,两个是蒙古亲王的王子,两个是朝中汉臣之子。
即便是这样的身份也没有任何特殊待遇,打架当天就被打包行李丢去了隔壁练武场,一个时辰也没有多留。
几人练武比试第一天的哀嚎声传了很远很远,隔着两堵墙和一大片茂密树林都听得清清楚楚。
自那以后,学堂里一片友爱和谐,两人走路相撞都要比着作揖道歉,此届学生才名尚不曾远扬,已经凭借着礼貌声动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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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堂是统一制式的三层楼,一层一个年级,传统学堂和理工学堂各三座,加语言学堂商科学堂各一座,再留一座备用,所以先建了九座。
此外还给传统学堂的学生们种了一片松柏林清晨读书,给理工学堂的学生们配备了实验操作场地,休闲娱乐场所目前只有一所棋社一间茶楼。
学生住宿的庐舍一大片,满蒙汉口味不同的食堂三座,还有收费的浣衣房,免费的澡堂浴池,书店和卖笔墨纸砚的店铺……
平安当年还没这么富有,建学城的钱从国库借了一部分高利贷,户部承政比他还奸商,狮子大开口,九出十三入,贵得他肉和心一起疼。
“学城”初设时只是几座聚合在一起的建筑,后来随着学生们增多,生活需求的增加,陆陆续续各种各样的铺子也开到了学堂周围,这里俨然已经是一座微型城市了。
“学城”与“学成”同音,寓意极好,不知是谁先想出的这个名字,立刻便在学生们中间沿用了起来。
此番开科,消息第一个传到了学城,由各学堂三年级的先生们亲手在班级门口张贴上这张大字布告。
神童在什么年代都有,他们并未严格限制考生应考的年龄年级,但学有余力者考核通过后可以随时跳级,所以布告只需要在三年级的各班张贴即可。
这个布告名义上是自愿应考,由各班的先生们统计人数,实际上根本没给学生们选择的余地,所有三年级的学生都必须下场。
未应考前,学生们前两年级的课程须在五年内学完,若是应考不中,还可以再继续努力三年。
这样一来,前前后后便是九年,平安算计这些时间时还在想,还挺巧,竟然和后世的九年义务教育合上了。
等这次考试结束后,平安打算跟他爹再争取一下,换成三年一大考,其余年份小考,共是四次机会。
若还是屡试不中,学堂里也便不再养这些闲人了,现在每名学生只是象征性的交些学费和柴火费,一年半两银子,唯有吃饭自付,连住宿都不花钱。
维持运转到处都要钱,学堂日日花钱如流水,养这么一座学城花销极大,虽然能收些摊位费和商税,也只是杯水车薪,平安现在才知道,供人读书原来这么费钱。
范文程上疏奏请皇太极开科举,奏折上平安不许他添上自己的名字,但也给他爹去信了,不过是去哭穷要钱的。
保守估计,应考学生应当能有一千多名,清理场地、印卷子、做统一服装等,又是好大一笔开销。
平安现在的资金都在各处产业之间流转,一时间要拿出这样一笔急用钱还真的有些费劲,户部太黑,还是从他爹那里先赊一笔。
范文程的奏折先发,为了节省人力,平安的借钱信和海兰珠给皇太极的回信一同发出。
信函字迹工工整整,平安抓着头发苦苦斟酌了半宿,足足写了三页纸,最后换来薄薄一个信封。
拈在手上平安都觉得是不是他爹事忙,忘了给他装回信,不然这信封这么轻,怎么看也不像装了三页纸的样子。
轻轻撕开腊油封,平安这一口气不知该松还是不该松,他爹忘倒是没忘,只不过信封里面竟然只有一张纸。
皇太极的回信寥寥一句话:钱去管你额吉要,钥匙在她手上。
两人的信是一同发的,回信也是一同收到的,自己的回信上只有寥寥一句话,那额吉呢?
平安抬头去看他额吉手上的信封。
海兰珠把厚厚一叠信纸捏在指间,以为他好奇信上写了什么,有些犹豫,不知要不要递给平安也看看,手保持着一个半伸不伸的动作僵在半空。
平安的个子虽然已经长起来了,人更是聪明,但到底是个孩子,还是个书读得十分好,汉学尤其厉害的孩子。
信她一目十行地看了几页,还没有看完,前面都是说关于战事的,后面内容逐渐走偏,恐怕会有些少儿不宜的内容。
若是把这信上的内容给平安看,会不会教坏他暂且不论,主要是她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而看到这毫不掩饰的区别对待的平安:
“……6”
他额吉手上那沓信纸怎么也得有十页,人与人的差距就这么大吗?
平安强忍辛酸,
“额吉,汗阿玛私库的钥匙是不是在您这里,我借些钱用……”
借笔大的!
绝对不还!
狠狠敲皇太极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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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应试的学生共一千六百八十一名,其中满蒙加起来占三成,满族子弟又在其中占了四分之三,剩下七成都是汉人。
适龄八旗子弟读书是有皇太极令旨的,所以人数多些,而蒙古就少得多。
此次应考的蒙古考生大部分来自八旗蒙古和科尔沁,只有零星几位其他蒙古部落的贵族子弟。
平安没那么好心,让整片蒙古草原上孩子都能几乎免费的读书,不出钱就出力,读书的机会是要靠各自部落对大清的贡献和忠诚换的。
范文程呈上去的奏折虽然比他们的回信早去几日,却是同一日批复下来的,皇太极现在一心扑在锦州战场,对盛京的情况很放心。
尤其是平安一个人折腾的这些东西就够朝臣们头痛的了,更不必担心趁他不在又无人监国,朝中翻出什么风浪来。
这不是臭小子无聊了,又开始给自己、给别人找事做,范文程一向稳妥,没人撺掇,怎么会突然提请要开科举?
他不在朝中,朝臣们能给自己找点事做再好不过,于是皇太极几乎没怎么犹豫,御笔朱砂简略的批了一个“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