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章批复下来,范文程不敢怠慢,第一时间便将消息告知平安。
出宫后两人分道而行,范文程去内三院找平安其余几位先生,平安则直奔礼部,给满达尔汉带来了这个“好消息”。
礼部官署无事,上值的时间无限延后,听到消息满达尔汉大中午骑马赶来,出了一身热汗。
六部中五部都帮着平安实行过那些新点子,为了学堂的事,礼部他更是熟。
平安就等在官署门口的石头狮子旁边,远远看见满达尔汉的身影,立刻高高兴兴的迎上去,
“大哥,咱们有事做了!”
皇太极诸事放权,礼部顿时焦头烂额,连忙翻出了上次开科时的文书记载。
礼部承政满达尔汉本次未从征,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宁愿现在人已经到了前线战场,去刀光血雨里拼杀,也不愿意在礼部官署安安稳稳的坐着,和笑里藏刀的八阿哥商量下个月该怎么考试。
原本因为皇太极不在盛京,没什么祭祀典礼,也不必接待外藩、外国使臣,学堂的事几年前八阿哥便已经大包大揽,和几位汉臣一同负责,也不必他们劳心。
只需要稍微监察一下朝中官员和贵族们的行为、礼仪规范……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离过年还早着,大军班师回朝也没有征兆,不必筹备典礼,礼部现在正是最清闲的时候,谁能想到八阿哥不言不语的便给他们找了这么大的事做?
平安如今是商贸司的承政,商贸司列于六部最末,他理论上也就算是勉勉强强和满达尔汉同职。
虽然没有官阶在身,但他有个好爹啊,背靠大清最大的靠山,真论起来,和满达尔汉平起平坐甚至还是他更吃亏一点。
不过没关系,平安翘着脚在心里安慰自己:吃亏是福,尤其是求人的时候。
满达尔汉:“……”
八阿哥,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吃亏了吗?
这一声“大哥”的代价实在是也太大了,沉默了足足两息,满达尔汉被迫接受了自己又要跟八阿哥共事的事实。
他沉痛的闭了闭眼睛,仿佛要去英勇就义般,
“有什么需要礼部准备的,您列出明细出来,我让他们照着去安排。”
平安立刻从怀里抽出提前写好的单子,
“首先,我需要一千七百,哦不,一千八百份
试卷。”
考虑到损耗或特殊情况,只多出十几份试卷恐怕不够,再多印一百份留待不备也好,还能给这些考官们分分,关着三天巡考时也不至于太无聊。
不就是一千八百份试卷吗?
能靠人力和时间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满达尔汉点头,于是平安继续念,
“然后我需要两处相同的考场,或者是同一个考场内区分成两个不同的区域。”
这就难为人了,将近一千七百名考生,他去哪里准备那么多考试的房间?
满达尔汉叫停,
“八阿哥稍待,咱们贡院始建只有一千间考房,已经十分宽裕了,往年科举时尚有余房,今年怎么需要如此多间?”
平安向他解释,
“不一样,往年原本是满蒙分开考试的,今年所有的生员都要同日应考,不分族属,这样都加起来,人不就多了嘛。”
礼部正管学校事物,满达尔汉恐怕是除平安这个筹建者之外对学城最有了解的人了,他提出建议,
“不然先开科举,等待考试完毕休息三日,然后新式学堂再考?”
考试就是考试,一部分人先考一部分人后考实在是搞人心态,何况当年他答应了新式学堂的学生们,一切科举同传统科举一样,他不能食言。
平安拒绝,
“那不行,考得就是这个紧张的感觉,三天解决所有考试,那考试氛围多浓郁啊,务必让每个人都能体会到同样的感觉。”
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现在扩建贡院也还来得及,
“既然找不到两处相同的地方,那就扩建,盖贡院无非是礼部批准转呈工部协同,户部的款项我去磨,大人做好督查便好。”
满达尔汉:“……”
非是不许贡院扩建,他只不过是想少让一个人踏进八阿哥的火坑罢了。
八阿哥看着好说话,其实不好糊弄,这家伙既要当甩手掌柜,只抛出最开始的思路和计划,又要严查最后的成果,不许出差错,与他共事实在是辛苦。
裴大人,刘参政,对不住了。
试卷和场地都有着落了,其他的东西零零碎碎,什么衣服号牌,统一制式的笔墨纸砚,只要钱到位,工厂里很快就能生产出来,这就跟礼部没关系了。
平安摇头,顺便把手中的清单推给满达尔汉,
“大问题没了,其余还有一些小事我都写在上面了,大人辛苦。”
・
科举试题弘文院大学士希福出卷,选题后呈报锦州前线,由皇太极亲自勾题确认,再火漆密封后由亲卫秘密送回盛京。
不等最终的试卷确定,希福出题后已由宫中侍卫护送,秘密前往皇庄隔离,以确保科举试题不会出现任何泄露情况。
礼部印刷局的官员小吏在印制完全部的试题后,也被封闭在礼部官署,每日核验人数五次,衣食住行都有专人伺候,但已经半月不曾再见生人。
承政统管一部事宜,贡院扩建尚在收尾阶段,裴大人亲自监督,前线正逢战事,调运粮草拨款军费更是一日也离不开户部承政。
若是出题后被封闭半月,许多事项无法展开,故而新科举的试题由平安和工部户部两部的参政共同商议。
试题前脚由亲卫来取送往锦州,后脚接他们去皇庄隔离的马车已经到了门口。
目送四位大人上了马车,平安反手便把自己锁进了贡院的点名厅,无赖道,
“我不走!你们把我锁在这里就行了,我不会给任何人透题的,我发誓!开考时我还要跟着看热闹!”
这……出题人避嫌的规矩还是八阿哥提的,可若是平安非要这样耍无赖,他们还真没办法。
正当几个侍卫围在门口一筹莫展之时,户部的刘参政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也帮着平安说话,
“咱们八阿哥一向是最有分寸的,何况在这贡院里关着也不会接触旁人,放心吧。”
这半个月来八阿哥从他手底下磨出去了不少钱,还要天天想新科举的题目,他被折磨得不轻。
好不容易能有机会离开八阿哥,他巴不得平安不跟他们一起去皇庄,再跟八阿哥一起关半个月,他怕是要疯了。
・
为了整齐,也为了防止夹带作弊,考生参考时的衣服是统一的样式,传统科举是豆青色儒袍,理工科举是浅蓝色,都是城中的工厂这个月赶制出来的。
颜色浅淡,不薄不厚,正适合八月的天气,而且布料极好,上手一摸便能摸出不同。
衣服提前几日会在贡院门口发放,顺便核对考生的姓名籍贯等个人信息,发放的号牌自己保存,等到进场时便是身份凭据。
城外学堂的庐舍距离不算远,可以回去住,若是怕耽误时间也可以在附近找些客栈。
不知城中的客栈生意如何,但这几日街边的小摊食肆肯定都挣足了钱。
平安让商贸司提前几日便给这些铺子们下了严令,不许坐地起价,更不许以次充好,售卖的所有食物食材务必用新鲜的,若出了食品安全问题直接下刑狱。
就这样,城中足足热闹几日,终于迎来了科举。
宁完我为正考官,上届科举的魁首王文奎为副考官,两人这一个月来闭门谢客,为了避嫌都少出门。
不仅参考的人数多,本届科举的巡考人数也再创新高,内三院范文程等人巡考,巡考与考生人数比例几乎达到了十比一。
当年在普惠学堂第一天讲课哆哆嗦嗦的李明意进了国史院,今年正在帮平安修《利农书》,社恐修书,倒是个好去处,如今也被抓来当巡考了。
考官们提前一天关进贡院,与已经被关了十天的平安胜利会师。
平安在这里有达春和博敦轮流送饭,还有一堆隐卫陪练陪玩,日子过得那叫一个逍遥快活,精神状态更是好得不能再好。
此时瞥见贡院大门敞开,一双招子熠熠放光,立刻飞扑过去,
“先生们来啦,咱们一起做五禽戏锻炼身体吧!”
范文程、宁完我、王文奎:“……”
他们就说怎么这几天上课都找不着人,科举事多,本就是忙中偷闲去给八阿哥讲学,却接连几日都扑了空,原来是已经提前关进贡院了。
这真是……又奇怪,又让人觉得情理之中。
至于“咱们”,几人抬头一看,庭院里的桃树李树花果繁茂,八阿哥身后空空如也,却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若不是方才大门敞开时,真的看到里面有几个黑色的身影一闪而过,他们都怀疑八阿哥是在里面憋坏了。
非到情势紧急时隐卫不现于人前,他们进来了,恐怕八阿哥也再没人陪玩了。
宁完我捻一把长须,
“五禽戏就不必了,八阿哥课业落下许多,趁着今日还有闲暇,不若补课吧!”
平安:???
救命!
他抬头望向几人身后已经落锁的黑漆漆的贡院大门,再看看他们身上背着的大小包袱,心中顿时冒出一个词――敌众我寡。
抱着最后一分侥幸,他试探开口,
“先生们一路奔忙,还是先好好休养精神,明日事多忙乱,我就先不打扰了?”
范文程微笑开口,
“多谢八阿哥体谅,昨夜已经养精蓄锐,臣等不累。”
王文奎彬彬有礼的邀请道:
“八阿哥请坐。”
他不知从哪儿
变出一册书,已经拿在手中摆好了讲学的架势,
“您常说学习要联系生活,切中实际更容易理解,咱们今日就讲科举策论吧……”
逃跑无门,先生们又人多势众,平安哀嚎一声,顿觉人生无望。
第108章
崇德六年八月十日, 科举考试正式开始。
时间是八阿哥定的,美名其曰经过三天紧张的考试过后,再赶路两日抓紧回家,八月十五还来得及阖家团圆。
理工科举同日开考, 为了同传统科举区分开, 又称新科举。
辰时初刻开始进场, 早有售卖吃食的小摊过来叫卖,考生们来得更早, 几乎是天刚蒙蒙亮便已经有人等在贡院门口。
考生们在大门东西两侧自觉排成两队,搜检身体, 查对号牌后便可以陆续进场。
平安扒着贡院大门的门框,为了近距离的看热闹, 大半个身子都已经探了出去,只剩两只脚还留在贡院里。
他卷了个纸筒放在嘴边, 扯着嗓子指导人家负责搜查的侍卫,
“搜查仔细些, 着重检查鞋垫帽子脚底板,胳肢窝里也看看……哎哎哎,东边那个, 虽然让你仔细检查,窝头别给人家掰那么碎, 你喂鸡呐?!”
人群顿时哄堂大笑起来,平安也笑,那学生本来被查得脸色不太好看, 听见这么一句也有些绷不住了。
门口检查的侍卫挥手放行后, 那个学生踏进门槛, 听见旁边的人说,
“这是科举的规矩,别怪他们查得严,贡院里面有卖饭的,一会儿我让他们给你换一份,再加个大鸡腿!”
这声音很轻,几乎让人疑心是自己的错觉,他本来已经跨进了贡院门槛,又忍不住回头。
于是看见原本装成一副严肃神色的八阿哥偏头悄悄冲他眨了眨眼,
“嘘,别给别人知道,我中午就跟厨房点了一盘鸡腿,人多了不够分。”
声音仍旧很轻,好像这只是他们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小秘密。
八阿哥如今应当是十二岁,比他矮些,关外人人皆知八阿哥少有贤名,集聪敏才智和君父宠爱于一身,还忧心民生,在民间的声望甚至更盛国主。
传闻大多夸张,可这双眼睛又明又亮,当真是漂亮至极。
他自乡野而来,不曾有远播的才名,哪里能奢求八阿哥真的会来给他换上一份干粮,有这么一句话,也便足够了。
于八阿哥而言,这只是一个再小不过的插曲,被触动的人却久久的望着少年人鲜活的背影。
平安已经转回身去,正拿着扩音纸筒指指点点,
“有作弊的趁着没检查到现在扔还来得及,衣裳里裹的小抄都丢了,身上写字的也给我去洗了,旁边就有水缸,及时悔改的我既往不咎……”
“我跟你们说啊,这个季节往身上写多少字都留不住的,一出汗就化了,身上一大片乌漆嘛黑,一眼就能看出来谁作弊,都别动这些歪心思!”
他把手里的纸筒在门上敲得梆梆响,
“诚信应考,都记住了吗?一旦发现有人作弊,革除之前考下来的一切功名,并且三年不许再考,学堂也要开除学籍的!”
八阿哥在前面唠唠叨叨这么一大堆,人群紧张的氛围早被冲淡,不知是谁大声应和,考生们于是一齐七嘴八舌拖腔曳调的说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们就知道了?”
平安拿纸筒点着前方众人,笑骂,
“正科举的在东区考,新科举在西区考,看着点衣服的颜色,人多,别找错了地方。”
学城里的学生们对八阿哥也算熟悉,毕竟平安时常去视察,还跟他们分享自己的先生,于是他们也能蹭上几节内三院大学士的课。
有爱玩闹的学子跟他开玩笑道,
“若是认不得衣服颜色怎么办?”
“认不得?”
平安皱眉佯装恼怒,也跟着顽笑,
“认不得的不许考,衣服脱了还我,这衣服好贵的,我都
没收你们钱。”
人群嘘声四起,顿时又笑成一片。
平安操心得简直像他们生身父母,
“考试时间三天两夜,开始后不得离开各自的号房,吃喝拉撒都不许出来,不然算你们作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