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之后,再没人见过那女子。
人们不知道的是,念并非战死或是隐世,而是成了所谓的天道。
……
念成为天道已经几万年了。
天上实物不多,零零星星的,或绿树掩映,或假山独立,宫殿楼台。
瞧着单调,却别有一番韵味。
岁月漫长,早该忘了凡人的爱恨嗔痴,无心无情,可念却觉得长期孤独地待在天上,很不好受。
在这里待了几万年,腻歪了,念决定下凡抓几个孩子玩玩,不是,收几个徒弟接班。
走之前,她将自己的一部分神力幻化为一个分身,替她管理人界要事。
念问道:“你想叫什么名字?”
那分身既惊喜又不知所措道:“我……我可以自己决定吗?”
念温柔地笑笑:“那有什么不能的。”
那分身抓着裙摆,有些局促,“我,我想叫唐沐柔,可以吗?”
“好。”念笑着摸摸她的头,便下凡去了。
她取了一个人间的名字——姜念念。
可她没想到,她偏偏动了一回的恻隐之心,竟给三界带来天大的祸。
……
姜念念刚一下凡,便到了一处战场。
战役刚刚结束,尸山血海,怨气漫天,六月飞雪。
整个战场,没有一个活物,除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单衣,面色苍白,骨瘦如柴,皮相倒是好的,五官偏柔,有些妖冶。
而让姜念念一眼记住他的,是他有一双血塊红瞳。
至阴至邪之物。
充满死气。
少年正费力从死人堆中爬出来,喘着气坐了一会儿,又拖着一个尸体,躲在一个偏僻的、可以躲雪的角落里,缩在地上,对着冻得通红的手哈气。
姜念念正想着那尸体是不是他的亲人或朋友,不然那少年自己那么虚弱,还要将他带上。
然而,下一秒,那少年竟俯下身去,一口咬在死人的身上,狠狠扯下一块肉来,干巴巴地嚼着,然后吞下去。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那少年一愣,猛然转头,恶狠狠地看过去,却陡然愣住了。
他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
暮色中,那人一身白衣,连斗篷都是白的,却偏偏打了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就这一眼,待少年察觉过来,竟发现自己已是心跳加速、掌心冒汗,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地轻缓下来,“是神仙吗……”
姜念念的注意力可不在少年的反应上,她只是看着少年满手满嘴的鲜血,微微皱眉道:“你这小孩儿,怎么吃人?”
少年回神,看了眼自己破烂的衣服和沾满鲜血的手,自嘲般地冷冷一笑:“这四周除了死人,还有其他可以饱腹的东西?”
说着,他又低下头,连声音都是低低的:“不吃,又怎么能活下去……”
姜念念心生怜悯,想着不若就收这孩子为徒。
他浑身怨气太重,冷血阴郁。
若是将来误入歧途,以他的心性,指不定给人间带来麻烦。
还不如自己带在身边,细心教养,也算是除掉一个隐患。
想到这里,姜念念问道:“那要不以后你跟着我,叫我师尊,我不会让你饿死的,好吗?”
少年头都不抬,又撕下一块肉咀嚼着,说道:“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姜念念抖落伞上细细覆着的雪,又走过去将伞举到他的头顶,蹲下来温柔地笑笑:“想把你养的白白胖胖的,让你天天开心,算不算?”
哄小孩嘛,她最在行了。
少年用那双红色的、充满死气的眸子看了她许久,试探性地喊道:“你……”
“嗯?”
少年那双红色的眸子冷了下来,他垂下眼睫,道:“你的袍子真好看,像雪一样白,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衣服……”
说着,他用那沾满鲜血的手拿起了姜念念雪白色的袍子。
他以前见过一些修仙者,所以知道,法袍对他们来说,是很珍贵的东西,稍有损坏,便会心痛。
他故意的。
眼前的人太干净了,而他太脏了。
他清楚地明白自己那颗扭曲、病态、自卑的心,他想染指她,想弄脏她。
只是,他这么做,她会生气吧。
她一定会忍不住嫌弃他,丢下他。
他知道的,没人喜欢他,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
他将那沾着血的袍子放下,故作惊慌道:“我把你的衣服,弄脏了。”
不料,姜念念丝毫不在意衣服被弄脏,只是轻描淡写道:“无妨,你若是喜欢,以后我经常给你买,如何?”
少年一愣,又看了她许久。
久到姜念念一度怀疑自己快要蹲成一朵蘑菇。
少年才意味不明的笑笑:“师尊,以后,就拜托你好好照顾我了。”
他妖孽的脸上溅了几滴血,衬着苍白的皮肤,有些触目惊心。
“好说。”姜念念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少年犹豫片刻,眼底闪着她看不懂的复杂的精光,倒是少了几分死气,他道:“我叫殷离。”
第126章 (加更)前尘篇(二)
姜念念还不想那么快回天上,于是她准备先带她新收的徒弟去昆仑山。
毕竟她以前住那儿。
可又想到这小徒弟现在没有修为,昆仑山上太寒冷,便在山下租了间小屋。
她把这新徒弟的日程安排的满满当当的,白天修炼习术、通读古籍,晚上泡泡药浴,改善身体。
她还嫌弃殷离这个名字寓意不行,给他取了个字,叫不弃。
……
姜念念正对着医术,将算好分量的各种药材丢尽浴桶中,然后倒水,手中凝起小火控制水温,便对着坐在一旁托腮看着她的殷不弃说道:“你脱了衣服,进去泡泡。”
殷不弃走到浴桶边,伸出一只手放进去拨了拨水,漫不经心地问道:“师尊,这是什么药?”
“这是仙芝漱魂汤,可用来疏通经脉,强身健体地,你身子太弱了。”
殷不弃迟疑片刻,玩味地笑道:“师尊不如跟我一起泡?”
“不可。”姜念念合上医书,看着他认真道:“男女有别。”
“啧。”殷不弃嘴角露出不屑的笑,却没说什么,将手伸向腰带,缓缓解开。
姜念念转身,打开门出去,不看他入浴。
谁知,刚出门,屋内便传来轰的一声,响声巨大无比。
姜念念怕他出事,急急开门进去。
木桶倒在地上,她费尽心思取来的药草泡出的汤药泼了一地。
殷不弃正好好站在地上,身上只剩一件单衣,却被水浸湿。
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肩上,就如同刚出水的鲛人,身段集天下完美,肌肉骨架均匀,没有半分赘肉,劲瘦的腰肢却能看见里面隐藏的力量。
这些都在被浸湿的单衣内若隐若现。
他抖了抖头上的水珠,想了想,似乎是害怕责骂,小心翼翼道:“师尊,我不小心把木桶打翻了,你不会生气吧?”
红色的眸子湿漉漉的,看得姜念念心软。
她有些心疼地看着地上的草药,随即变幻出一条毛巾,递给殷不弃:“拿去擦擦吧。”
谁知,殷不弃红色的眸子看着她,说道:“我想要师尊帮我。”
姜念念也不恼,招手让他过来。
她可以很好地控制灵力,使毛巾上的水分迅速蒸干。
夜间烛火微晃,照映着殷不弃妖孽般的脸庞。
殷不弃坐在凳子上,距离她捡到他已经过了三年,正是少年窜个子的时候,殷不弃站起来时,已经比姜念念高了些,擦起头发不方便,便让他坐着,姜念念站在一旁给他擦拭。
她回忆起这三年的相处。
殷不弃是个修炼的好苗子,仅仅三年,修为便已经到了元婴期。
他进阶飞速,降伏的妖兽魔物数不胜数。
几万年来,她还从来没见过一个凡人如此有天赋。
她也从未见过一个凡人戒心如他这样重。
整整三年,他不停地在试探她,她究竟能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好处。
就比如刚刚,她明知道他故意打翻浴桶,可一看到他湿漉漉的眼神,听到他撒娇般带着害怕的语气,她就一点也不生气了。
殷不弃被毛巾揉着头发,像只心满意足温顺的猫一般眯起眼睛,然后他问道:“师尊,你当初救我,是因为什么?”
又来了又来了。
姜念念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
这个问题,每月一次,可能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不是总说我是神仙么?神仙慈悲,救人哪还需要理由?”
殷不弃嗤笑:“神仙不也是人变的。”
气氛又陷入僵硬,他没说话,姜念念也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其实这三年,她不是没想过再收几个徒弟。
可是每回都被殷不弃莫名其妙搅黄了。
他还对她说:“师尊,好人在这世上是活不长的,以后不要随便救人,也不要随便收徒。”
她只要出了门,走到哪儿,他便跟到哪儿,说:“师尊心思单纯,容易被骗。”
“万一又恻隐心泛滥,收个心怀不轨的徒弟回来,对您起了坏心思怎么办?”
姜念念一再解释,就算真的有这么个坏徒弟,她也不会动心的。
毕竟,她是天道,她不可能会动凡心。
殷不弃当时是如何说的?
是了。
他笑了笑,说:“希望师尊说到做到,不要对任何人动心,不然……”
不然什么?
说话说一半,莫名奇妙。
姜念念想着,手上擦拭的动作却没有停。
她见这个总爱给她添麻烦的家伙不说话了,难得乖乖悄悄地眯着眼,任由她摆布。
虽然眉宇间仍有些青葱稚嫩,未脱孩子气,但五官已经张开,不是英俊之气,反而艳得惊心动魄。
她决定趁这个时候给他灌输大义思想,便说道:“如果有人当着你的面辱骂你,你只需观耳静心,不要与他争吵,也不要心生怨恨……”
殷不弃打断她:“别人骂我,为什么要捂住耳朵,撕烂他们的嘴不就行了?”
姜念念擦拭的手微微一滞。
少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这以后还怎么继承她的衣钵?
她微微叹息,见头发干得差不多了,转身欲走。
路漫漫其修远兮,她还有很长的教育之路要走。
殷不弃听到她叹气,用手环住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背部,笑得纯良:“师尊放心,只要你让我好好待在你身边,我尽量不做让您伤心的事。”
“好。”姜念念转身,将他的头发又捋了捋,道:“很晚了,睡觉吧。”
“好的,师尊。”
殷不弃看着姜念念离开的背影。
低垂着睫毛,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冷调,眼角有凛冽的寒光,那么陌生,如匕首一般。
他想起那日没说完的话。
希望师尊说到做到,不要对任何人动心,不然……
如果师尊对徒儿以外的人动心,徒儿一定会忍不住杀了他。
不仅杀了他,还要把他的皮剥了踩在脚底下,将他的血肉踩碎,掏去肝肠,剁成肉泥。
心中残忍的快意愈胜,他捡起被姜念念随意放在架子上的毛巾,放到鼻尖。
师尊的手刚才拿着这毛巾,给他擦了头发。
毛巾上还留着师尊身上淡淡的清香,草木的味道,对他而言总有种安定心神的作用。
-
就是因为殷不弃上辈子太疯批,爱得太不可理喻才会失去念念的,所以这辈子爱得比较克制~
第127章 前尘篇(三)阴鸷
姜念念看着面前哭得要死要活讨个说法的寡妇,又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一脸无所谓的自家徒弟,只觉得手中刚泡好的不夜候都不香了。
她无奈扶额道:“你个小魔头,今日又闯了什么祸让为师我兜着?”
“仙人,你可得管管你家徒弟了,我们家就靠这只母鸡下蛋,给孩子补补身子。”那寡妇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声音有些颤抖,指着殷不弃道:“他倒好,随手就把鸡给掐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家里又没有男人,就这样被欺负吗?!”
姜念念看她实在激动,诚恳安慰道:“是我管教不严,你想我如何补偿?”
那妇女眼珠一转,说道:“自是要赔的。”
“这好说。”姜念念从袖中拿出一袋灵石递过去:“你看这些可够?”
那寡妇眯着双眼,接过袋子在手心掂了掂,又打开看了一眼,哼唧道:“仙人,您有所不知,昨日您这徒弟还踩死了我家的一条看门狗,这是不是少了点?”
殷不弃瞄去一眼,那袋灵石分明都能买下一间屋子了,他轻嗤道:“见钱眼开。”
那寡妇被她生生呛住,手指指了他好半晌,“你!”
殷不弃坐在那儿,撑着头只看着姜念念,墨色的长发用发扣束起,绣玉黑袍在地上落成一个圆,察觉那寡妇看他,勾唇,拉出一个笑,“我什么我?再拿你那不干净的眼睛看着我,把你眼珠子扣下来。”
那寡妇气急,眼看又要哭。
“不弃,你莫要再说话!”姜念念一个头两个大,又拿出一袋灵石递过去,“现在够了吗?”
寡妇在她掏钱的那时候就偃旗息鼓,眼睛开始放光,等那灵石真送到面前,眼里的光就再也挡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