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晋不假思索的说:“没有啊,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车窗外,行车道上的绿植飞快后退,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划出一道道绿色横线,横线飞驰而过,像不停奔涌流逝的时间和记忆。
有许多记忆转瞬即逝,也有许多如同烙印一般残留在纪北杨的脑海深处。
大概是纪北杨从没提过过去的事,让韩晋感到新奇,他忍不住话多起来,“我没想到你会提这件事,我想说你真的不用在意,我早就忘了,也从没责怪过你。”
韩晋笑了笑,打转方向进快速路隧道,说:“可能你感觉不到,但是我一直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且如果不是你,我也不可能成为现在的我,我水平有限,大学毕业出来也就是个渣渣律师,是跟在你身后混,才混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虽然你话很少,也不会跟别的哥们一样跟我喝酒泡妞扯淡,但是你一直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愿意给你跑前跑后,所以北杨,如果你有什么事都可以告诉我,你不想我和老纪总说,我也可以不说的。”
隧道内的金黄色灯影匆匆闪过。
纪北杨没说什么,只是弯唇笑了一下。
车子猛的急刹,从最左侧车道变到了中间车道,韩晋心有余悸的说:“妈呀,你竟然对我笑,只对我一个人笑!吓死我了。”
纪北杨唇角一僵,又变成了面无表情。
回到西邻公寓,韩晋见时间差不多了,就想跟着上去蹭一顿章可溪做的饭,但是被拒绝了,纪北杨给韩晋一张名片,说:“给她打电话,安排一个工作。”
韩晋看了看名片,是个女的,问:“安排什么工作?”
韩晋在心里猜这个人到底何方神圣的时候,纪北杨说:“你的秘书。”
韩晋愣了一下,指着自己,“我?为什么?”
纪北杨没解释,说:“就这样吧。”
然后抬步走进电梯,在电梯门准备关上的时候,纪北杨的神色明显可见的犹豫了几秒,突然说:“不要告诉章可溪。”
电梯门重新关上,韩晋回味着纪北杨最后一句话,总觉得有几分古怪和不可思议。
章可溪没在家,她今天没事,听纪北杨的建议,约了一家心脑血管的医生,想让这边的大医院看看妈妈赵雯的化验单和彩超。
纪北杨知道这件事,也知道她不会太早回来,所以他回家换了衣裳,在韩晋离开没多久以后就出门了。
史斌接到电话,已经提前开着出租车在公寓门口等候,纪北杨上了车,史斌跟他打了招呼,换上“有客”指示灯,发动车子消失在车流中。
与星儿童康复发展协会,纪北杨下了车,段警官已经在办公室里等了他一会儿,见他大步走进来,就站起来指着身旁一位正值壮年的男性,说:“北杨你来了,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缉毒大队队长,冯垦。”
纪北杨与他握手,“冯队长,您好。”
冯恳握住他的手,扭头看着段鹏展,说:“这么年轻。”
史斌送了纪北杨进协会以后就走了,段鹏展走到办公室门口,确定门关好了,才走了回来,说:“是很年轻。”
段鹏展说:“北杨,你提供给我们的资料我转交给冯队长了,经过研究调查已经可以确认何晋林的确和冯队长他们正在追踪的一起制毒贩毒团伙有联系,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何晋林的成分分析实验室,打掉那个窝点,让他人赃俱获。”
陈教授问纪北杨他的后招是什么,这就是纪北杨的后招。
何晋林兴许不怕他们以手术意外来状告他,不怕他们举报他滥用药物违规操作,何晋林有一千万个信心和那些闹事的患儿家属打医疗官司,他确信他专业的诊断说明和免责条款绝对能说服法官,因为历来医疗纠纷最为复杂麻烦难下定论,而何晋林有时间有钱来和这些人纠缠。
既然他不怕医疗官司,那么就找到他的痛点,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纪北杨筹谋划策多年,终于等到他露出了死穴。
何晋林果然怕了,他不是怕警察找上门,他怕的是那些制毒贩毒的人得知他暴露以后,会对他和他的家人进行灭口。
纪北杨不能将这件事告诉陈教授,不能让韩晋插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因为一旦那些组织在警方还没有打掉的时候先找到了他,他的下场只会和何晋林一样,甚至比他更惨。
这一天,冯垦和段鹏展与纪北杨谈了许久,反复判断,推演计划,制定方案,临走之前,冯垦向纪北杨传达了警方高层的意思,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纪先生,为了你的安全,往后我不会再来找你,同时为了不让何晋林起疑,你务必要保重,不要再和他有牵连。”
纪北杨轻轻摇了摇头,他从兜里拿出来一个小巧的部件,递给段鹏展和冯垦。
“定位仪信号接收器。”
段鹏展瞪大眼睛,“你还是决定要植入——”
纪北杨说:“我今天已经去见过他了,他试图向我打听消息。何晋林行事周密谨慎,没有契机绝对不会暴露自己。”
纪北杨停顿片刻,说:“段警官,如果我们之前对何晋林的分析没有错,那么只有我才能引他暴露。”
纪北杨是何晋林一生的心血,是他唾手可得的荣誉和狂热。
年幼的患者遇到怀才不遇的医生,他在他的身上得到过肯定,得到过嘉奖,得到过财富,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实验他的治疗方法,可以随意处置他的患者,可以一次一次的试错,最后,何晋林从纪北杨的身上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生活、尊荣的地位和名誉。
他掌控他,就像掌控自己的声誉、财富一般的自如。
何晋林怎么会想到,被他完全握在手心里的孩子,在十六岁那年坐在南洲大桥上自/残准备从桥上跃进大海的那一刻,被人带回了家。
从此,纪北杨不再只是纪家那个有自闭症的神经病,他还是陈教授、是与星协会、是动物救助组织里,名字叫作小北的孩子。
当天,纪北杨没有回西邻公寓,他在与星的白色小楼里,在段鹏展的目光下,接受了一次皮下植入小手术,将一枚定位器嵌入了血肉里。
章可溪从医院出来,得知纪北杨要出差两日,让她在家里等他,章可溪就没心情回家做饭了,她在外面吃了饭,买了奶茶和零食,才回西邻公寓。
章可溪其实想知道她身为董事长秘书,为什么不能同去,可是又怕问了显得自己很自作多情,毕竟她业务不熟练,领导不带她,似乎也合情合理。
章可溪拎着东西慢腾腾往公寓走,又心想,不当秘书带,也可以当女朋友带的啊,出差带着女朋友,也没什么不可以吧。
想到这里,章可溪连忙摇摇头,她疯了是不是,她怎么能满脑子都是谈恋爱。
与其哀怨人家不带自己,还不如连夜把书翻烂,提升自己,让自己也变优秀,才是最重要的。
章可溪走进电梯里,回忆着自己在网上听的人力公开课讲到了哪里,打算先在脑子里回忆一遍知识点,然后晚上把新课给学一下。
“这个是七七家的新品奶茶吗?”一个声音打断了章可溪的思路。
章可溪抬头,看到一个打扮干练的短发小姐姐正看着她,章可溪抬手看了一眼手里的奶茶,才意识到小姐姐的确在和她说话,于是礼貌的说:“是的。”
短发美女说:“叫什么?下次我也点个尝尝。”
章可溪念出奶茶上贴的标签,“栗子烤奶厚椰乳芋泥奶茶。”
短发美女笑着说:“我记住了,谢谢你。”
章可溪说不客气,借电梯玻璃壁的反光暗暗瞅了眼短发美女前凸后翘的身材,羡慕了一下,虽然她身材也很好,但是曲线并不明显,纪北杨总说她那里好软好白……好像从来没说过好大。
章可溪把自己想害臊了,直愣愣的拎着大包小包零食,脸颊热热的出了电梯。
短发美女看着章可溪走出电梯,她按着电梯开门键,听到外面传来电子门锁开门的声音,这才松开了按电梯的手,拿出手机,低头给纪北杨发消息。
纪北杨很快回她:“好。”
作者有话说:
评论前十发红包,啾咪
第59章 要和我回纪家吗
第二天, 章可溪六点起床出门晨跑,在中央公园的湖边跑第二圈的时候遇到了昨天电梯里的短发美女,小姐姐穿着运动服和她并排跑, 跟她打招呼,“好巧。”
章可溪说:“是啊, 早上好。”
运动了四十分钟以后, 章可溪停了下来,短发美女说:“要去一起吃个早饭吗?”
章可溪不算自来熟的人, 所以婉拒了对方, 用毛巾擦着脸颊的汗水, 往公寓的方向走去。
刚走出电梯,章可溪就看见2501室的门开着, 她刚想高兴,又怕是什么小偷进来了。
章可溪小心的走到门边, 听到房里传来纪北杨打电话的声音, 他的语气很冷淡,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纪北杨回了一句知道了,就挂断了电话。
章可溪从门后露出个头,看到纪北杨仰躺在沙发上,脸色苍白,外套和皮鞋都没有脱掉,仿佛很疲倦似的。
章可溪屈指轻轻敲敲门, 然后才走进去, 反手把门关上, 蹲在沙发边上, 小声说:“你生病了吗, 又是胃疼?”
纪北杨侧头望着她,摇头。
章可溪把手搭到他额头,“发烧了,我扶你去床上躺着?”
纪北杨点点头,随着章可溪的搀扶刚要起身,突然低声闷哼一声。
章可溪手足无措的说:“我太用力了吗?”
纪北杨的肩膀上贴着一块纱布,是嵌入定位芯片的地方,伤口不大,但有些发炎,因为纪北杨长年服药,所以消炎药对他效果不好,段鹏展建议他休息两日再走,纪北杨不放心章可溪,清晨让史斌将他送回来了。
纪北杨活动了一下肩膀,坐起来,单手将章可溪拉到腿上坐好。
章可溪对这个霸道总裁的姿势颇为局促,说:“不是说出差两天,怎么现在回来了。”
纪北杨说:“想你。”
接着,低头亲了亲她的手指,神情中有几分意有所指的蔫坏。
章可溪想起那天她和纪北杨在自己家沙发上经历的时候,顿时觉得手心发烫,迅速将手背到身后,涨红了脸,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纪北杨真诚的说:“你的手很棒,手指很软,手心很热,指尖也很灵活。”
章可溪啊了一声,捂住他的嘴,“纪北杨,脸呢,不要了吗?”
纪北杨拉开她的手,无辜的说:“是你教我的,章可溪。”
章可溪说:“......”
所以,他打算青出于蓝了?
章可溪溜走去做早饭去了,纪北杨趴在沙发靠垫上望着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女孩,眼神沉了沉,说:“章可溪,我两天后要回纪家一趟,你——”
他停顿的时候,章可溪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纪北杨缓缓说:“你想和我回去吗?”
章可溪恢复呼吸,心跳加快的点点头。
纪北杨站起来,走到一旁的书架上取下来了一个文件袋,然后坐到餐桌边,将文件夹推向章可溪的方向,说:“你看完以后再做决定。”
章可溪放下调好的面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走过去拿起文件袋,里面有一摞A4纸装订的材料,是一本病历,第一页上有纪北杨的名字,下面是诊断证明。
诊断证明的方框里写了很多字,章可溪只看了一眼就放下了,她不敢看。
纪北杨说:“你要看完,你应该知情。”
章可溪拉出凳子在纪北杨身侧坐下,深吸一口气,她务必要万分留意自己即将要说的话,务必维护好纪北杨的体面,唯有这样,她才能真的和纪北杨站到一起。
她说:“不久之前,我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纪北杨怔怔的,清俊的眼眸里有几分无措,他的情绪在章可溪面前总是那般鲜明清澈。
章可溪斟酌词汇,轻声说:对不起,我一直觉得对不起。”
纪北杨的胸口苦涩,淡淡说:“没关系的。”
章可溪靠近他,将脸贴到纪北杨胸口,然后缓缓投入他的怀里,说:“我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可是我真的希望我再聪明一些就好了,这样我就能看懂更多关于自闭症谱系障碍的医学书,我就能更好的了解你,能照顾好你。”
章可溪仰起头笑笑,说:“我知道你不需要我照顾,而且很多时候都是你在迁就我,但我总希望能做些什么,我想让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个,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所以我喜欢的是这样的你,和生病没有任何关系。”
纪北杨的话一向不多,但现在他却要让这个傻乎乎的女孩明白她在接受什么,事实没有眼见的美好,他也没有那么值得,纪北杨摸了摸她的头,说:“你会害怕的,章可溪,你没有见过发病失控的我,我会伤到你的。”
这些话早就该对章可溪说了,在她说喜欢的时候、在她说想当他女朋友的时候,他应该说的清清楚楚,没有隐瞒的让她选择去留。
可纪北杨不舍得,他不是没有感情,他也会不安和低落,会自馁畏缩,会怕章可溪流露出一丝一毫抗拒和厌弃,所以他犹豫着,竟等到了现在。
章可溪说:“我看过一些书,我不明白你指的发病失控是什么。”
她笑了一下,说:“如果我不给你买你想要的东西,是会发脾气吗?”
纪北杨摇摇头,说:“不是那样的,自闭症儿童出现发脾气扔东西的时候,是由于他们无法清晰表达出自己想要的东西才导致行为失控,以及大多数自闭症患者在某个方面会比正常人要敏感许多,比如灼眼的色彩、噪音都会造成影响,英国有位痊愈的患者提到过,她幼年时每次和父母到外婆家的时候,晚上睡觉时会持续大喊大闹,直到力竭睡去,在她成年后提及此事时解释说是因为外婆家离马路很近,每当夜晚有车轮碾压路面的石子发出声音令她感到非常恐慌。”
章可溪为自己的不严谨说了抱歉,又很认真的问:“那你呢?”
纪北杨的眼里出现一丝茫然,“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