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体温顺着交握的手传递过来,滚烫入心。裴炽紧紧回握。
程叙言看向叶故的大儿,“这是奎儿罢。”
叶奎向程叙言行礼:“小子叶奎见过程大人。”
程叙言揉揉他的脑袋,“我与你父相交,你该唤我叔叔。”
叶奎咧嘴一笑,唤道:“叙言叔。”
叶故:“啧。”
叶故对程叙言道:“你莫被他哄去,这小子顽劣得很。”
程叙言大笑:“少年心性,何尝不可。”
程叙言带叶故等人往饭厅去,府中早已备上美味佳肴。
叶故稍作歇息,次日进宫面圣。
程叙言早前跟吏部尚书小聚,之后也派人留意吏部,这几年叶故在地方勤勤恳恳,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按理叶故是该升迁,但官场上的事从来不是那般分明。
程叙言无意做权臣,但护佑好友,予好友一个公道却是可以的。
叶故的运气本不算好,但又算好。他跟另一名官员“撞了”,对方有背景,若无程叙言跟吏部尚书知会一声,叶故铁定被刷下去。
如今有程叙言插手,叶故同另一名官员背景相当,吏部尚书难以抉择,最后便单纯比较二人政绩。叶故略胜一筹。
听来颇为滑稽,官员本就以政绩论升贬,但却沦落到最末的考虑因素。
最后叶故成功升迁,官拜从三品,留任上京。唯一不美的是无多少权力。
叶故本人倒是想得开,前些年在地方为官殚精竭虑,如今正好缓缓。顺便抓一抓儿女的学习。
他家奎儿跟铮儿阿缇差一大截。叶故有点心伤。于是叶故厚着脸皮将叶奎也送去程府听学。
谁知半月后,叶奎逃学被程铮抓个现行,揍了一顿。
叶故去领人时,叶奎哇哇哭,“夫子讲的太深,我听不懂,我每天都跟听天书一样……”
另一边程铮昂首挺胸跟程叙言炫耀:“我之前常逃学,什么路数都用过,叶奎在跟我跟前跑,这不班门弄斧嘛。”
程叙言:………
程叙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糊了大儿头毛,随后朝叶奎去。程铮跟在程叙言身后嘿嘿笑。
“奎儿同我来。”程叙言将叶奎带进书房。
程铮看向叶故,忽然道:“叶伯伯,我把阿奎揍了,你生气不?”
裴炽和程念不敢置信的看向程铮,哪有这般直白问的。
叶故冲程铮眨眨眼:“还好,我也揍过。”
裴炽/程念:………
程铮嘻嘻笑,扒拉着叶故胳膊耳语,随后两人跑去书房窗下听墙角。
裴炽有点恍惚,“阿缇,我想缓缓,我…阿缇?”
裴炽看着沉默的程念,脸色变幻:“阿缇,你不会是想……”
程念笑道:“叶伯伯乃朝中三品大官,他都做的事,肯定没问题。”
于是听墙角队伍再添二人。
书房内,程叙言考校叶奎,叶奎颇为紧张,但发现程叙言的问题他都答得出,叶奎慢慢找回自信。
也不难嘛,所以还是夫子讲的不对。
但随着时间过去,程叙言的问题加深难度,叶奎答的吃力,汗水滚滚落。
程叙言心里有数,对叶奎道:“明儿给你换一位夫子。”也是他想当然了,总觉得叶奎跟炽儿年岁差不离,便觉得学识也差不离。再加上叶故直接将人送来,弄的程叙言灯下黑。
程叙言拍拍叶奎的肩膀:“好孩子,这半月时间辛苦你了。”
他这么一提,叶奎顿时委屈不已,眼眶都红了。
窗台下,叶故皱眉:“不对啊,阿奎听不懂,每日功课怎么完成?”
“我啊。”程铮理直气壮:“我照顾他啊。”
叶故愣住,随后一把抱住程铮:“我的贤侄啊――”
头顶一声轻响,程叙言似笑非笑的俯视他们。
裴炽恨不得掩面遁逃,阿缇拉着裴炽起身,笑盈盈道:“爹,这周围的风景真是不错。”
程叙言:“是吗?”
阿缇:“嗯。”
程叙言:“那你们以此景为题,各作一首诗。”
阿缇:………
此时叶奎拽拽程叙言的袖摆,可怜巴巴道:“叙言叔,我要作吗?”
“奎儿在窗外赏景了?”程叙言反问。
叶奎摇头。
程叙言笑了,摸摸叶奎的脑袋:“那奎儿就不必作。”
“仲惟说的有理。”叶故风度翩翩的立在窗外,从容与程叙言交谈。
程叙言留叶家父子在府里用过晚饭,亲自送人离去。
饭后,程叙言同程偃对弈说起此事,还是忍不住乐:“阿故这些年没甚变化。”
程叙言总还记得当初春闱之后,叶故主动登门拜访的情景,与叶故相处总叫他觉得轻松愉悦。
“我瞧着阿奎跟铮儿很合得来。”程偃落下一子。
程铮在同龄人中过分健壮勇武,心思粗犷,除却阿缇与程铮同胞,朝夕相处加上血缘自带的亲密。旁人与程铮总是差了点意思。
裴炽便同阿缇亲昵许多,徐闻也同裴炽与阿缇更亲近些。
程偃一直为此忧心,如今倒是迎刃而解。程偃心道:果然世间事讲究缘法。
程叙言看着棋局,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将程偃的后路砍断。
程偃摩挲着白子,落子,杀出一条生路。
灯中的芯子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伴着一声叹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程叙言敛目,手中黑子轻巧落入盒中:“儿子输了。”
“你又让我。”程偃嘴上说着,但面上却是高兴的,父子俩又下几局,这才各自回屋。
卓颜洗漱后靠坐在床头看医书,她看的太认真,直到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才察觉程叙言到来。
卓颜笑:“我还以为你会再等会儿回屋。”
程叙言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与她抵额:“黛黛可是怨为夫回屋晚了?”
卓颜嗔他一眼,“你曲解我意。”
程叙言闻言起身,拱手一礼:“为夫有错,给夫人赔不是,还望夫人谅解则个,允为夫上榻才好。”
卓颜面皮一热,急着去捂他嘴。程叙言捧着她的手亲亲,笑着与她闹作一团。
次日卓颜起身时,外面天光大亮,程叙言早已上朝当值。
半夏伺候卓
颜洗漱,面上的笑意掩不住。卓颜拍她:“你莫笑了。”
半夏佯装委屈:“夫人真是治家严明,奴婢知错,奴婢这就板下脸。”
卓颜:………
卓颜瞪她:“你明知我非此意。”
半夏忍不住笑,“奴婢见姑娘与姑爷要好,心中欢喜难忍,姑娘见谅~”
巳时初,高氏携女前来拜访,半夏顿时肃了脸色跟在卓颜身后。
叶故之前外放,上京除程叙言外并无甚人脉,叶奎念学的事解决,家中还有一个小囡囡。
高氏想来想去求到卓颜这里,这事叶故不知情,不然恐是会阻止。他同叙言感情再要好,也不能事事麻烦。
高氏面上臊得慌,可为了女儿也厚着脸皮走这一遭。
卓颜看着囡囡,小姑娘生的好,圆圆脸,圆圆眼粉嘟嘟的唇,十分讨喜。她哄着小姑娘说了会儿话,那点生疏感散去,囡囡亲昵的倚在她怀中。
卓颜揽着小姑娘道:“闻家儿女多,老侯夫人特意为家中女眷请了一位有名的女夫子讲学,改明儿我去闻家那边探探口风。”
高氏惊喜,起身谢礼:“劳烦夫人了。”
半夏扶起她,卓颜无奈:“你我姐妹相称,何必见外。”
囡囡下地,也学着母亲一般行礼。卓颜赶紧把小姑娘带回怀中,“姨姨喜欢囡囡,往后不必多礼。”
高氏母女从程府离去后,高氏心中难掩激动,又捧着女儿的小脸亲亲。
囡囡送去长兴侯府,不但能念学还能相交同龄女孩儿,想来是不会孤单。
高氏不知道长兴侯府如今可热闹,闻朝对豆豆求而不得后,终究“变态”,搜罗各种飞禽走兽,用程叙言的话来说,闻朝在侯府里开了一个动物园。
老侯爷差点气昏过去,逮着小儿子揍,自然是没揍到。最后一通协商,老侯爷在侯府隔壁买下一块地,用来安置闻朝的灵宠们。
侯府长辈不喜,但侯府小辈却很喜欢,有事没事就去别院喂兔子溜小狗逗鹦鹉,家里人不唤绝对不回屋。然而飞禽再多,也无一只八哥。
闻小【划掉】五爷真的被豆豆伤得很深【沧桑望天】。
第195章 裴让身死
十月二十五, 上京一下子就冷了,程叙言同程偃一起出府的时候,被凛冽寒风吹的激灵。
程偃惊了一声, 程叙言刚要询问额心一凉, 他仰首看去,红色灯火间纷飞着鹅毛大雪,红与白在一瞬间对比到极致。
程叙言没由来的心里一慌。
“叙言。”程偃唤他。
程叙言摇摇头:“我没事,爹, 我们走罢。”
父子二人同乘, 一同上早朝。
程偃宽慰他:“秋日里的时候上京就冷了,入冬后下雪也是寻常。”
程叙言颔首,但父子二人都未说上京从未十月左右下雪, 太早了。
程叙言给小辈添上人手保护,也顾着叶故那边, 但什么事也未发生。
十月二十八,裴让回京。
裴炽收到消息时喜不自禁,顾不得夫子还在讲学就兴冲冲从程府离开。
阿缇跟在他身后追,程铮见弟弟和裴炽都跑了,他也叫上叶故跑了。徒留夫子在书房怒火中烧。
裴炽驾马疾行,寒凉的风刮过他的手脸, 可他的心却是火热一片。
他爹回来了。
他与他爹有近半年未见, 裴炽实在想念得紧。裴炽一路疾行, 没想到在裴府大门处碰见一身官服的裴让。
半年未见, 裴让整个人都清减一圈,眼中布满血丝, 有种难以言说的狠厉与狼狈。
裴炽迟疑着从马上下来, 牵着缰绳, 低低唤了一声“爹”。
裴让见是裴炽,眸光缓和许多,此时阿缇也终于赶上来,他下马行礼:“裴伯伯好。”
裴让点点头算是回应。他对裴炽和程念道:“我要进宫复命,有事回来说。”
裴炽应声,待裴让坐上马车离开,裴炽才带程念进府。他爹离家的时候,裴让几乎都住在程府,偶尔想他娘和他爹才回来看一看,裴府的管事将府中打理的很好,只是园中的牡丹早已凋零,枝叶上覆盖着未化的白雪,远远看去,好似绽放出一朵朵极盛的白鹤卧雪。
裴炽先去主院逛了逛,几乎没甚变化,他抿抿唇,回到自己院子。
香几上的三脚香炉萦绕着缭缭云烟,溢出淡淡浅浅的甜香,是他素来喜欢的乌沉香。
程念一直留意裴炽的神情,见对方此刻心情尚可,轻声唤:“阿炽哥。”
裴炽:“嗯?”
程念犹豫道:“你以后…以后不要在大街上跑那般快,容易出事。”
上京人多,闹市纵马伤人之事常有。程念不想某天要去顺天府捞人。
裴炽没好气瞪他一眼,“你盼我点好的。”话落裴炽又觉得自己语气太重,缓和道:“我知道了,没有下次。”
“我今日实在是高兴。”裴炽道,又拿目光去瞄程念,没想到跟对方目光对个正着。
程念笑盈盈望着他。裴炽面上一热,“你饿不饿,想吃什么点心。”不等阿缇回答,裴炽自顾自道:“你最近喜欢桂花糕配蜂蜜水。”
程念莞尔,他在裴府待到申时才离去。他离开后两刻钟,裴让回府。
裴炽欢喜来迎,“爹,您累不累,我让人给您准备饭食,您用些吗。”
裴让:“不用。”他越过裴炽,径直回主院。
“爹…”裴炽落寞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晚上时候,裴让同儿子一起用饭,饭桌上问起裴炽半年近况,裴炽眸光一亮,顾不得食不言的规矩,详详细细都跟裴让说了。
待到裴炽说尽,已是明月高悬,桌上的饭食冷却无温。
裴让一错不错的看着儿子,裴炽眼神微闪:“爹?”
裴让:“爹好久未见你,想好好看看你。”
裴让少有这般温
情细腻的话语,冷不丁说出来叫裴炽面色晕红,他被哄着高高兴兴回屋。
两日后,官员休沐。裴让邀请程叙言过府一叙。
程叙言出门前心头一跳,但那种心悸只在一瞬间。
他到裴府时,裴让在大门处亲自迎他,程叙言诧异。他跟着裴让进府,府中极为安静,以至有些冷清。
他们未在前院花厅停留,裴让带他径直走过花园,园子里大片大片的牡丹丛,只见枝叶不见花。园中除却牡丹再无他物,一年只有牡丹盛,再无百花香。
单调,固执。又何尝不是执念。
花有重开,人去无还。
裴让将程叙言迎进主院,四下无人,程叙言心中警惕,顿在原地。
裴让睨他一眼,“你何时这般胆怯了。”
“进来罢,我只是想与你闲话一二。”裴让径直进入正屋。
程叙言默了默,抬脚跟上。
屋内榻上案几早已备上茶水点心,裴让拿出珍藏的墨玉棋具,不疾不徐的摆开。
裴让:“猜子。”
程叙言执黑先行,裴让慢吞吞落下一子,今日日光暖,透过雕花窗洒落,墨玉棋盘镀上一层浅浅光晕,柔和美丽。
“先从哪里说起呢。”裴让摩挲着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