拽起来了又。
阮芋压下情绪,随他一同站起来,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废物,抽了张纸巾低头猛擦起了桌子。
外头很暗了,太阳早已坠入山脊,徒留一片粉橙色的晚霞铺陈天边。
萧樾两手拎着两个大食盒,侧身走出教室后门。
阮芋揪着书包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耳朵尖儿还有点红,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樾跨出门框才两步,长腿一刹,突然停住。
阮芋差点愣愣地撞到他背上:“干嘛不走呀?”
萧樾抻了抻肩骨:“我再给你讲个笑话。”
阮芋:……
阮芋:“你说。”
萧樾:“你知道水手在船上的工作是什么吗?”
“啊?”阮芋想了想,“开船?拉船帆?做甲板卫生?”
萧樾:“是关灯。”
阮芋:“why?”
萧樾:“因为水(随)手关灯。”
阮芋:……
太冷了,她感觉脸都要冻僵了。
萧樾说完冷笑话,见她还没反应,于是稍稍侧过身,扬了扬下巴,指向教室里头。
阮芋回头瞅了眼,才发现教室里没人了,灯还开着。
萧樾两手都提着东西,所以没法关灯。
“就你细心。”
还知道随手关灯。
阮芋嘟囔了句,转身跑进教室,关了灯,两手揣进衣兜里,柔软的鬓发垂在脸侧,很快低着头跑出来。
12班教室毗邻东侧楼道,阮芋下意识往东边转过去,走了一步,回头看见萧樾仍站在原地,没往这边来。
外头光线暗淡,走廊的灯还没亮,仅微弱昏芒点缀,映照少年身形英俊落拓,一双眼漆黑,于暗处却透着清冽的光。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软软的:
“你不回宿舍吗?”
萧樾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这玩意儿太显眼,丢教学楼不合适。我直接拿到垃圾房去扔,你先回去吧。”
垃圾房在后山脚下,是全校最偏僻的地方之一,也是离宿舍最远的地方之一。
“哦。”
阮芋细声细气应了声。
萧樾点头,习惯性将告别简化在这样一个冷淡的动作中,很快便转身,沿着走廊走向西侧楼道口。
大约只迈开四五步,身后忽然传来轻悠悠的一声:
“等一下。”
他停步,转身,回眸看见阮芋不知何时像阿飘似的跟了过来,双手揣在口袋里,明明是仲春天气,她却仿佛冬天畏寒似的微微耸肩缩着脖子,娇小的脸蛋因这个动作显得圆了些,脸庞隐隐透着粉光,杏眸向上仰起来看他,神态造型莫名有点像过年墙上贴的年画娃娃。
她看了他一会儿,脸更红,好像张嘴忘词,唇瓣翕动了下,终于说出口:
“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就跟你一起去好了。”
第47章 交代
走到垃圾房的时候, 天彻底黑了,蛰伏在后山林间的春蝉发出清脆虫鸣,衬托夜更静,流水淅淅沥沥, 萧樾冲洗干净手, 阮芋也凑过来摸了摸水。
回宿舍的路很远, 要经过喷泉广场、图书馆、操场和食堂,路上零零散散来往着学生,萧樾和阮芋没有并肩走,前者慢悠悠地散着步, 后者似是有些不安, 刚才还落在萧樾身后几步远,这会儿又超到前头, 步速快得像要把他甩开。
“阮芋。”
后头那人轻描淡写喊她一声。
阮芋回头,又听到他说:“是你要跟来, 现在又自己走了?”
“没有啊。”阮芋讪讪笑了下,跑回他身边,“你走太慢了啦。”
学校明令禁止男女同学过从亲密,她还是有点介意被其他同学看到。
听他表达不满之后, 她很干脆地抛弃了那点介意。
其实还是更想和他一起走。
风口在右侧,萧樾默不作声地绕到阮芋右手边,走了几步, 问她是不是冷, 怎么一直缩着脖子走路。
阮芋直了直腰:“有一点。”
其实她是紧张,紧张的时候脖子发热, 风一吹才会冷。
从小到大, 阮芋用书包抡过数不清的男生的脑袋, 嬉笑怒骂无法无天,但是和男生肩并肩地、安静地漫步在微风习习的春夜里,怀揣着浓重而热烈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情,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甚至和同一个男生,在去年冬天一起走回家时的感受也截然不同。
变化的源头是她自己。
所有敷衍和狡辩都不存在了,现在的阮芋可以很清晰地读出自己的心声。
心跳很快,即使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她都快被蓬勃狂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经过图书馆,路上人流渐盛,学生们行色匆匆,阮芋总算能转移注意力,镇定地对萧樾说:
“还有两周就期中考了,我比所有人复习得都早,笨鸟先飞嘛,这次的年级排名应该可以再进步一些。”
萧樾:“你紧张吗?”
阮芋觑他:“还行吧。”
萧樾还是很在意她缩着脖子宛如小老太的动作:“人紧张的时候,一般都会觉得冷。”
阮芋一窘,脖子果然更冷了。
她刚刚紧张的不是期中考好吗!
萧樾似是为了宽解她:“我再给你说个笑话。”
阮芋:……
“狗会汪汪叫,猫会喵喵叫,你猜鸡会怎样?”
阮芋真的不太想回答。
看在他长得帅的份上,她勉强答了句:“咕咕叫吗?还是哦哦叫?”
萧樾面不改色:“鸡(机)会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阮芋:……
他什么意思,用这个冷笑话来鼓励她吗?
阮芋又气又想笑,抬眸看见萧樾把脸微微侧向另一边,唇角向上扬了扬又压下来,表情绷得很到位,乍一看还是一脸冷酷。
阮芋不想输给他,直接用手指按住自己嘴角:“你人设崩了知道吗!而且一点也不好笑,我命令你不许再说。”
萧樾转脸看她,神情淡定得天|衣无缝,像是在无声地反驳她――我人设没崩,是你笑点太低又要面子,明明很好笑却不承认。
阮芋发现自己真是拽不过他。
她咬了咬唇,大步朝前走去,脖颈和肩膀这会儿总算抻开了,气势汹汹地把萧樾甩在身后。
萧樾很快追上去,他另一大优点就是脸皮厚,而且肯听话:
“那就不说了。聊点别的,你期中考目标是多少名?”
阮芋:“希望能考进四百五十名吧。”
萧樾:“应该没问题。”
收到他的肯定,阮芋舒心不少,顺嘴问他:“你呢?”
话一出口她就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
萧樾也没想到她会问他这个,自以为诚实地答:“你的四百五十分之一。”
话音未落,阮芋拳头硬了,转身就往他手臂上砸了一下,脆生生地骂他:
“你很贱呐!死白目!”
萧樾这回真绷不住了,唇角上扬得明显,深邃凌厉的眼睛也弯了弯:
“对不起,哎,你别走,我还有个问题要问。”
阮芋一边向前走,头也不回道:“说。”
萧樾:“上周在实验楼,你骂我那一串家乡话是什么意思?”
阮芋脚步稍慢些:“你想知道?”
“嗯。”
“就是让你别来烦我的意思。”
阮芋乜他一眼,甜软的声线带着几分骄横。
萧樾:“哦。”
阮芋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仓促说出口之后,立刻就觉得不妥,忙不迭寻思该怎么撤回。
没想到身侧那人只是顿了顿,很快就接着说,音色低低的,像微风拂过耳畔:
“那很抱歉。”
“做不到。”
……
阮芋的宿舍在三楼。
她今天可能刷新了入学之后最快冲上楼层的记录。
没有人在后面追她,她就是想跑。
体质太弱,不过冲刺了三层楼梯她便气喘吁吁。
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身体状态,才配得上她此刻的心率。
阮芋继续小跑到宿舍门前。
晚风带起发丝,教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少年温热干燥的手掌落到她头顶的触感。
和前几次他没轻没重把她脑袋当球揉不一样。
像对待脆弱的宝物、新生的幼宠,温柔地、充满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前,用这样的方式和她告别。
阮芋腾地推开宿舍门,对满地日料视而不见,脚步生风来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两手激动地捧住了脸。
舍友们喊了她几声,阮芋七魂六魄乱飞,好半天才收回来,腿一跨,反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回答她们的问题:
“萧樾刚才送我到宿舍楼下呢。”
“斯哈。”乔羽真发出暧昧的吸气声,“就送你到宿舍楼下吗?没有借此良机和你说什么?”
阮芋:“没有,要说什么?”
她觉得现在这样最好了。
萧樾一直很有分寸,要是突然说些什么,反而奇怪。
“噢,他说要带我复习来着。”阮芋补充。
许帆不满地嗤了声:“某人找到更厉害的老师,以后不需要我了。”
“哪有这回事!”阮芋挤到许帆身边,“许大神,直说吧,你就是吃醋了。”
许帆还真有点醋。萧樾成绩比她好,本就让她对萧樾有敌意,而且她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是男孩,一定会喜欢阮芋这样既可爱又不傻白甜的女孩。这次她虽然出手帮了萧樾,也觉得萧樾这人确实还不错,但是她心里莫名希望阮芋继续瞧不上他,再晾着他一阵,杀杀他的威风才好。
许帆故意为难她:“如果我吃醋了,你以后能不和他来往吗?”
阮芋闻言,一下梗住了,仅眨巴眼睛卖萌,嘴里说不出话。
许帆瞪她:“哄我一下都不行?你真喜欢上他了啊?”
乔羽真笑趴了,跟着问:“芋仔,老实交代昂。”
阮芋双颊染红,唇边噙着笑,一秒也没有犹豫:“是啊,我喜欢他。”
没什么好遮掩的,她这个人素来直来直往,既然她们问,她就大大方方承认。
像在陈述一条世间真理,肯定的,没有疑问的,她可以脱口而出。
许帆和乔羽真听完却一惊一乍:
“你这也太快了吧,请你吃顿大餐就喜欢上了?”
“才不是。”阮芋摸了摸鼻子,声音像升腾的云雾,一字轻似一字,“很早就发现了。”
默了默,她忽略舍友们闹作一团的咋呼声,拖着椅子回到原位,正襟危坐道:
“不和你们聊了,我要学习了。”
“再聊会儿嘛。”乔羽真央她,“好想知道你的心路历程。”
阮芋:“我的心路历程就是,我越喜欢他,我越要学习。”
四百五十倍还多的差距横亘在他们中间,太遥远了,所以她刚才一听萧樾提起,就忍不住生气,拳头虽然砸在他身上,她真正气的其实是自己。
确认这份心意之后,阮芋心底涌现出了比以往更强烈的上进心。
她不想做耽于眼下的恋爱傻子。
很明显的,萧樾也不是那样的人。
-
这一周过去就到四月,杏雨梨云,草长莺飞的季节。
萧樾每天都会约阮芋一起自习,有时在教室,有时在图书馆,好事者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他们,但是他们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见面,因为最终约在一起的不是孤男寡女,而是三男三女。
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是六个人一起自习。
阮芋对此无可厚非,但是萧樾很烦,他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奈何吴劳动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扒着他,满肚子都是借着他大哥大姐的东风和他女神见面的阴私,阮芋见萧樾屁股后面跟着两个小尾巴,很自然地就会把自己的姐妹带上。
六个人里面有三个学神,除了成绩最好的萧樾之外,所有人都很满意这个配置。
距离期中考倒数七天,星期三晚上。
阮芋上洗手间的时候,偶然听9班女生在隔间里聊萧樾,说他一边准备期中考,一边还在练球,因为考试一结束就要去九中参加市级联赛的第一场淘汰赛云云。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阮芋特意观察了下窗外。
铃声响过没多久,就看见萧樾背着书包经过12班教室,走离操场近的东侧楼道下楼。
他习惯性往12班教室里扫一眼,恰巧对上了阮芋的视线。
萧樾没有多作停留,径直掠过12班,然后再给阮芋发消息:
【你在发什么呆】
眼睛圆溜溜直愣愣的,粉嫩的唇瓣微微张开,看见他经过的时候突然把嘴闭上,眼睛睁得更大。
可爱的要死。
阮芋:?
她很快回复:【我哪有发呆!你又为什么往我们教室这边走?】
萧樾:【去踢会儿球】
阮芋:【噢】
阮芋:【之前都没听你说过晚上还要去踢球】
隔了两分钟,对方才回:【现在报备来得及吗?】
只听哐叽一声轻响,阮芋把手机丢进桌兜,没过多久又捞出来,红着一张脸继续打字。
许帆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做你的手机真惨。”
阮芋一个字一个字发送【关!】【我!】【屁!】【事!】,抬眸对许帆说:
“我的手机壳很厚,摔不坏的。”
原以为萧樾不会再回,没想到当阮芋收拾好书包准备走的时候,他忽然发来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