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芋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突出的腕骨那儿敲了两下,笑意腼腆:
“我忽然想到一个成语,很符合我们现在的关系――敲骨吸髓。”
意思是敲碎骨头吸取骨髓,比喻剥削压榨某人,将其所有能榨取的利益与资源榨得一干二净。
萧樾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把刚刚被她敲过的那只手又伸过去一些:“来吧。”
阮芋不明所以:“干嘛。”
“我就在这儿。”萧樾淡定看她,眸光深暗,莫名带着蛊惑,“随便你怎么榨干……”
“啊啊啊!”
阮芋再次嚷嚷起来,双颊浮现诱人的绯红,凶神恶煞地冲他下命令道,“食不言寝不语!快点吃饭!不许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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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生活一旦忙碌起来,时间仿佛走得越来越快,短暂的秋季一眨眼便过去了,随着气温步入寒冬,校园里的生机也在一点一点减弱。
校道两侧的桂花彻底凋零,掩埋进泥土中,梧桐树叶落了大半,只剩少许枯黄的叶片与枝干藕断丝连,经不起任何一阵朔风的吹打。
路上的学生大部分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只有乔羽真,茫然又惆怅地行走在满目萧索中,直到食堂的热气驱走了室外的寒冷,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今天又是周四,阮芋去了广播站,乔羽真本来想约许帆一起吃饭,认认真真地和她道个歉。也许是因为冷风吹得脑袋清醒了一些,也许是因为狗男人最近总是长时间不回她消息,乔羽真昨天晚上崩溃了一整晚,今天终于看透,怎么能因为这种人破坏了她和亲亲舍友的关系。
然而许帆的性格比这数九寒冬还要冷,并不领她的情,阮芋不在的时候,她总是推脱竞赛班很忙,婉拒和乔羽真单独吃饭。
乔羽真感觉全世界都抛弃了她,端着餐盘浑浑噩噩走在食堂过道,眼前晃过两道熟悉人影,她一愣,随即收到了非常热情的招呼。
左右都没人和她一起吃饭,乔羽真干脆`着脸,坐到劳动和国庆面前。
乔羽真看着劳动:“你是不是变胖了?”
劳动摸了摸脸上膨胀的肉,讪讪道:“最近学习压力大,懒得动……”
话音一顿,把手边的鱼丸汤推到中间,“看你瘦了不少昂?我点了挺多鱼丸的,咱仨一起吃吧。”
乔羽真眼神发直,眼眶莫名有点酸,突然鼓起勇气道:“学期初的时候,我在我们班说许帆绝对不会喜欢你的那句话,是我心情不好瞎编的,帆帆从来没有表示出那种意思过。”
“啊。”劳动没想到时隔好几个月她忽然来这一出,莫名有些尴尬,还有点小感动,“芋姐已经和我解释过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
乔羽真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你要努力哦,身材维持好,别反弹了。其实我挺看好你的,性格和帆帆很合适。”
“我也觉得,他俩简直绝配好吗,一个凶残一个欠虐。”国庆大喇喇地舀走劳动一颗鱼丸,顺便把自己的排骨汤也推到中间,对乔羽真说,“一起喝吧,你看你这么瘦,还吃这么少,干嘛不多点几道菜。”
话音落下,乔羽真的眼眶蓦地红了,眼泪要坠不坠的,惹得对面两个男生惊慌失措:
“你干嘛啊,啊啊啊别哭啊……快找找纸巾,纸巾拿去……”
乔羽真接过纸巾擤了擤鼻涕,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嘴上却瓮声瓮气说:“没事没事,我有点鼻炎,一到冬天就容易流鼻涕掉眼泪。”
有的时候女孩子就是这样,沉浸在爱情幻想构筑的堡垒中,什么也听不进去,尤其是女生朋友的劝说。她们千劝万劝,乔羽真肚子里却在想,你们都是女生,怎么知道男生的脑回路,虽然他对我不够好,更不如你们的那些追求者,但是这就能断定他是个渣男?就能断定他对我没有真心吗?然后心里还要为他种种不堪的行为找理由,安慰自己他一定会改,现在这样是有苦衷的。
她眼睛上缠绕的沙霾,旁人很难帮忙洗去,只能靠自己的眼泪去冲刷,去领悟。
乔羽真之所以久久领悟不透,也因为她付出的实在太多了,金钱成本和时间成本将她死死绑住,几乎动弹不得。
晚自习后的宿舍,三个女生面对面站着,椅子就在身后,没有一人坐下,空气一片死寂。
“你再说一遍?”
许帆原地转了半圈,又转回来,瞠目结舌道,“你给他花了多少钱?”
乔羽真像是腿软站不直,后背倚靠着床梯扶手,发白的唇嗫嚅道:
“节目期间打、打投花了七万,后面还买了一些礼物,加上转账的现金,大概是五万……”
“十二万?!”阮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乔羽真:“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我都自己收着,有将近九万这样,然后……然后因为中考考得好,我爸又奖励了我一笔钱,还有就是每学期的生活费……”
每个家庭对于孩子的金钱与消费观念的教育模式不一样,阮芋和许帆银行卡里的钱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五千块,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内为一个男人花了十二万,这个消息对于她俩来说,简直耸人听闻,完全没办法理解。
阮芋想起高一刚入学那几天,确实经常听乔羽真提起她暑假期间看选秀节目为爱豆打投的事儿,当时她没有细说,阮芋以为她只是花几十几百块钱小打小闹,就没放在心上。不久后,乔羽真再也没提过这方面的事情,阮芋今天再问她,才知道,原来在去年十一假期,这个离成团出道还差十万八千里的小糊爱豆私下联系了乔羽真向她表示感谢,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擦出了火花,粉丝对偶像天然带有极其绚烂的滤镜,乔羽真于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交往期间又给他送了很多礼物,包括一些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合计金额三万多,上学期到这学期初,这个男人说自己手头紧,资金方面周转困难,乔羽真于是省吃俭用给他打了合计近两万元,直到现在,那个男人都没有表现出一丝要还钱的意思。
阮芋和许帆听完恨不得一头在衣柜上撞死,或者两个人一起把乔羽真这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掐死。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乔羽真抓着她俩的手,哭得涕泗横流,“他说他以后还想出道当明星,不允许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所以我才一直瞒着你们……”
许帆:“要不是你现在没钱了,是不是还想继续当他的ATM?”
乔羽真摇头:“我真的已经悔过了,我已经看透他是个人渣了,我……我现在只想要回我的钱,我爸都是一学期给我打一次生活费,呜呜呜,我真的要揭不开锅了……”
阮芋后槽牙咬得嘎吱响:“都说世上好男人只有一种,渣男渣的千奇百怪,我今天总算是开了眼了。淦他的,中学生的钱都好意思骗,这他妈的抓进去不得判个无期徒刑?”
许帆和乔羽真从来没听阮芋这样说话过,噼里啪啦像放炮仗,一时间都愣在原地。
阮芋轻咳了声,理智回笼,嗓音软下来:“我的意思是,总不能任他卷走真真的钱逍遥法外吧。”
乔羽真:“我是想找他讨债来着……可是就快要期末考了,要不等期末考之后……”
“不行。”许帆斩钉截铁,“你要讨钱必须尽快,再等一个月,欠钱的人哪里还会在原地等你。”
乔羽真:“可他现在不回我消息也不接我电话……”
许帆:“你不是知道他在哪儿工作吗?我们上门堵他。”
阮芋有些错愕,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许帆会这么义愤填膺。想想又觉得很正常,藏在许神高冷面皮下的内心,一直都是火热又豪爽的,十六七岁的年纪无所畏惧,即使是女孩也最讲义气,姐妹之间头低下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头抬起来照样可以两肋插刀。
阮芋觉得许帆这样的性格简直不要太合她胃口。如果她们能在几年前的w省相遇,阮芋愿意把她桃县扛把子的位置让一半给许帆。
做这种事情阮芋是有经验的,冷静地提示道:“光凭我们几个女生,去酒吧找男人讨债很不安全。”
乔羽真抽噎道:“那个酒吧很正规的,在市中心的秋华路上,周边也很繁华,酒吧内外都有保安……不要找别人吧,我真的不敢告诉爸妈,不想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许帆:“那我们叫几个男同学?”
乔羽真:“不行!那样全年级都知道了……”
阮芋在这时收到许帆发来的微信消息:【芋仔,我想你应该也清楚,以我们的力量估计讨不回什么钱,也不能和那个人起正面冲突。其实我就是想带真真过去认清那个人的真面目,给她长点教训,以后别这么蠢了】
阮芋放下手机,摸了摸乔羽真低垂着呜咽着的脑袋,轻声说:
“这样,我们还是得叫个男生,你看看萧樾行不行?我不跟他说什么事,就让他在酒吧门口守着。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对别人的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就算猜到什么也绝对不可能讲出去。”
乔羽真终于缓慢点了点头:“好吧。我记得那个人周五有班,那就这周五晚上?会不会影响你们过年啊……”
周五到周日放三天元旦假,周日就是公历新年了。
“不给你把这事儿办了我过年都不爽。”许帆呼出一口恶气,“乔大小姐,我替你爸妈掐死你一千次都不足惜。”
乔羽真瑟缩了下,满脸挂着眼泪鼻涕,朝许帆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
极其忙乱的一个晚上,整个宿舍都没人有心思学习了,熄灯铃还没响,许神带头爬床,阮芋和乔羽真紧随其后。
阮芋趴在床上,给萧樾发消息,约他假期第一天晚上七点半在秋华路168号门前集合。
萧樾可能在刷题,隔了几分钟才回:【什么事?】
阮芋:【不方便说】
萧樾:【酒吧?】
萧樾:【想把我卖了?】
阮芋头抵着手机嗤嗤地笑,一整晚的郁闷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阮芋揉了揉热乎乎的脸颊,翘着脚回复:【你值几个钱?酒吧只喜欢玩得开的帅哥,才不要你这种刷题机器呢】
她自己都没发觉,话里话外隐隐含着他这两天沉迷竞赛没来找她玩的小小哀怨。
萧樾:【我确实玩不开】
萧樾:【在你这儿已经榨干了】
看到新消息,阮芋脸蛋整个爆红。
他最近说话真的很奇怪诶!
她紧忙翻了个身,脸朝上,被子掀开些散热。
还没想好怎么怼他,就见他又发来一条:【打个电话?】
阮芋倏地从床上坐起来。
床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宿舍中尤为明晰,许帆和乔羽真纷纷投来视线。
“没、没事,你们睡呀,我出去打个电话。”
这一句话又轻又嗲,腻人得很,许帆听完揉了揉胳膊,等阮芋披着羽绒服出去阳台,她才狡黠地说:
“我打赌姓萧的和她打完这通电话,一整晚睡不着。”
阮芋关上阳台落地窗时,隐约听到宿舍里有人在笑,她没有多想,拉高羽绒服拉链,刚掏出手机,萧樾的电话就来了。
他们极少电话联系,认识这么久,通电话的次数加起来,两只手够数。
阮芋将手机贴到颊边,张嘴呼出团团白雾:“喂?”
“喂。”对方声音听起来清冷又淡薄,“你没有在外面吹风吧?”
阮芋一愣,她现在太热了,非常需要吹吹冷风,于是撒谎道:“我在洗手间里呢。”
“嗯。”
气氛在这时略微滞涩,阮芋捂着听筒,心跳渐渐放缓,电流轻微的滋啦声划过耳畔,她心头一颤,低声问: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虽然是以问句问出口,但她心里的句式是陈述句。
已经有这种默契,仅凭一个字,她就能感受到他的压抑,而不是习惯性的话少淡漠。
明明两分钟前还在和她打字开玩笑,原来心情很差吗。
萧樾淡淡道:“还行,就是有点无聊。”
阮芋缩站在栏杆前,忍不住问出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你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止是现在,还有以前,甚至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为什么有事没事就跑来小时候住的小区闲逛?看起来明明不像恋旧的人。
萧樾默了默,似是终于决定将心事分担一点出去:
“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现在住我爸那儿。这周末是元旦假期,必须回家了。”
认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家里的事情。
阮芋记得,萧樾这学期经常周末住校。原来不仅仅因为要留校上竞赛班的课,还有家里的原因……
阮芋的家庭非常幸福,其实不太能想象离异家庭小孩的生活境况。
萧樾也不会和她多说。
周纯已经处理完国外的业务回国长住了,她想让萧樾元旦假期去她那儿过,但是萧樾不太情愿,赵辉扬快高考了,赵家肯定鸡飞狗跳的,他过去免不了碰一鼻子灰,至于父亲这边,梁思然的肚子越来越大,萧樾一回家她便避之唯恐不及,激素扰动之下她的情绪愈发极端,渐渐都不愿意和他同桌吃饭。
这些本来都没什么。
做山野边的一朵蒲公英也没什么不好的,风一吹便四散开来,说不定能吹到很高很远的地方,用支离破碎的身体,看到千千万万的风景。
下周一萧樾要做明年第一次国旗下演讲,学生部的老师对此很重视,早早让他写完演讲稿,今天就抓着他去升旗台上彩排。
彩排的时候风很大,萧樾手里拿的演讲稿不小心被风吹到地上。
他不以为意地一步跳下升旗台,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演讲稿。
那一瞬间,或许是风声太大、篮球场上球鞋和地面摩擦声太尖锐的原因,萧樾脑海中蓦地闪过了一段极为骇人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