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素晚抽噎了一下,正欲说话,黎枝枝却率先开口道:“是我的错,我今天不该把晚儿姐姐说出来。”
她歉然地看着黎素晚,语气充满愧疚:“姐姐,对不起啊。”
黎素晚一梗,却听旁边的黎行知道:“这件事不怪你,花本来就不是你摘的,没道理要你来背黑锅。”
黎素晚不敢置信地微微瞠目,看着她的兄长,带着哭腔委屈道:“哥哥也觉得那朵花是我摘的吗?”
黎行知皱起眉,道:“不是你摘的,那是谁摘的?你方才为什么不说出来?”
他的语气不算严厉,但是听在黎素晚的耳中却近乎逼问,她心里更委屈了,哭着道:“花是赵珊儿摘的,跟我没有关系。”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埋怨黎枝枝道:“我之前同你说过,那花是她送给你的,不是我,你方才为什么要污蔑我?”
黎枝枝有些无措,委屈道:“我不知道呀,你没说过花是赵姐姐送的……”
“我说过!”黎素晚又气又急,甚至忘记哭了,只跺着脚叫道:“你就是故意的!你想害我,让我当众丢脸!”
“够了!”黎行知忍不住高声喝道:“你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黎素晚!那花原本就是你给枝枝的,她怎么害你?”
黎素晚吓了一跳,印象中,从小到大,兄长还从未用这种严厉的语气对她说过话,以至于她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黎行知继续道:“你说花是赵珊儿摘了送给枝枝的,那方才你为什么不在游春宴上说清楚?反而任由枝枝被那些人猜疑?”
黎素晚眼眶通红地看着他,张了张嘴:“我、我害怕……”
黎行知心里的火蹭的一下就烧起来了,气极反笑:“你害怕,难道枝枝就不害怕?”
黎枝枝冷眼旁观,看似手足无措,实际上心里恨不得要大力拍手叫好了,骂得好,再骂得狠一些!
她面上却还要无辜道:“没关系,我不怪晚儿姐姐的。”
“你别替她说话了,”黎行知气得不轻,指着黎素晚道:“你总是这样,推卸责任,所有人都有错,独独你没错,哪怕是错了,也不肯承认,哭一哭闹一闹,还要旁人给你台阶下,黎素晚,你不是三岁小儿了!”
黎夫人原本是满心怒火,可还没等她发脾气呢,被黎行知这么一通搅和,硬是没找到机会发作,黎素晚在她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凄凄惨惨,好不可怜,她就算想教训,也实在狠不下心了,这事儿便只能不了了之。
今天算是丢了大脸,黎夫人连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接下来自家的事儿一定会成为那些个夫人嘴里的谈资,一如她们今天在背地里议论旁人。
每每思及此处,黎夫人心里就堵得慌,原本她听说太子殿下今日也在琼林苑,还打算带着黎素晚去碰碰运气,如今见她哭得满面泪痕,两眼通红,脂粉都花了,便知今日没戏,但凡太子长了眼睛都瞧不上她。
黎夫人索性没费这个神,领着几人拣了小路走,好避开熟人,免得尴尬,谁知走到一半,有一名身着碧色罗衫的少女拦住了他们,行了一礼,笑吟吟道:“夫人,我家主子想请黎小姐过去一叙。”
黎夫人眉头微拧,惊疑不定地打量她一番,问道:“敢问贵主人是……”
那婢女笑容得体,十分恭敬地道:“我家主人是当今太子殿下。”
这话一出,黎夫人的脑子都有一瞬间的空白,心道,竟会有这样的好事?太子殿下要见黎素晚?难道说……
这可真是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黎夫人既惊又喜,很快又镇静下来,竭力保持从容,向黎素晚招了招手,道:“快,乖孩子,太子殿下要见你。”
黎素晚也是满面惊愕,不知所措,黎夫人连忙取出帕子,替她仔细擦拭面上的泪痕和脂粉,又帮她理了理鬓发和珠花,温柔交代道:“见了太子殿下一定要恭恭敬敬,万不要有任何失礼之处,听见了么?”
黎素晚惊喜交加,连忙点头,黎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对那婢女谦卑笑道:“还请带路吧。”
谁知那婢女却道:“太子殿下吩咐了,只请黎小姐一个人去。”
黎夫人一怔,只好细细叮嘱黎素晚一番,便让她随那婢女去了,眼看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花木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只觉得心头无比松快,就连看旁边的黎枝枝都顺眼了几分。
她忽然发现这个在乡下长大的女儿,模样确实漂亮,身形纤细,容若桃李,五官是恰到好处的精致,清丽又透着几分灵气,就凭这张脸,往后不说攀权附贵,找个好人家也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到底还是比不上晚儿,黎夫人想,倘若晚儿真的做了太子妃,那黎家日后岂不是飞黄腾达?
正在黎夫人畅想的时候,却见那婢女又领着黎素晚回来了,黎素晚眼眶红红,满面失落难过,黎夫人急忙道:“怎么了?”
“夫人,”那婢女歉然笑道:“是奴婢传错了话,太子殿下说要见的黎小姐,不是这一位,是黎枝枝姑娘。”
这一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一旁的黎枝枝身上,她正在揪柳梢上的嫩芽玩儿,闻言,秀眉微挑,不无讶异:“太子殿下要见我?”
作者有话说:
防杠解释:这辈子纯妃选择息事宁人,没有处罚偷花人的原因是长公主出现在游春宴上了,长公主的地位其实比她高,她作为宫里的娘娘,不想让对方觉得自己过于刁钻跋扈。
女主重生了,算是一种蝴蝶效应,每一件事都会因为她的举动而走向不同的结果。
第二十三章
春日迟迟, 日丽风和,湖边细柳如丝,新绿初绽, 黎枝枝随着那婢女一路往前走,直到一阵清风吹拂而来, 夹杂着微微湿润的水汽,她抬起头, 一眼就看见了柳树下的锦衣青年, 正是柳鹤,不, 确切来说, 应该是当今的太子殿下,萧晏。
他今日穿了一身深青色的锦袍, 眉目舒朗俊美, 修眉凤眼, 即使是坐在轮车上,并未言语,通身也透着一种矜贵的气势,高高在上。
随着靠近揽月湖,黎枝枝的步子逐渐慢了下来, 心底本能地升起排斥感, 令她十分不舒服。
“黎姑娘?”
婢女的催促声唤得她回过神来,黎枝枝深吸一口气,飞快地收回目光,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些糟糕的回忆, 这才慢慢地走到萧晏面前, 福了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萧晏打量她, 微微眯起眼,道:“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没等黎枝枝回话,他又想到了什么,道:“也对,你如今已见过长公主殿下了。”
说这话时,萧晏微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眼神透着几分意味深长,于是那种疏离和俯视感便愈发明显了。
就在那一瞬间,黎枝枝忽然领会到了他的言外之意,萧晏认为她是在处心积虑,刻意接近萧如乐,好借此攀上长公主这根高枝,她抬起眸望向对方,道:“殿下想必是误会了。”
萧晏一哂,没有接话,只道:“好一出击鼓传花的大戏,可惜孤不在场,未能亲见,又有长公主掺和,想来应当十分精彩了。”
黎枝枝微微抿唇,解释道:“我那时不知阿央会来游春宴。”
“她确实是偷着去的,”萧晏的手指轻轻搭在轮车扶手上,漫不经心道:“可之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左右不过是不信,黎枝枝忽然失却了辩解的欲|望,她知道,纵然自己说破天去,说出一朵花来,恐怕萧晏也不会听信,被人误解至此,黎枝枝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愤怒的感觉,甚至有些厌倦,因为她已经习惯了。
上辈子的她总是在解释,但事实证明,都是徒劳无功之举,那些人更愿意相信他们自己,就好比今日的萧晏,如出一辙的自负傲慢,令人生厌。
或许是这里太靠近湖边的缘故,黎枝枝总觉得精神紧绷,浑身不适,只想赶快离开,甚至于她懒得再假装谦恭,说那些虚伪的场面话。
她收起一贯的乖巧笑意,望着萧晏,索性破罐子破摔:“既然殿下心中已有定论,那么现在召民女前来,是有何吩咐呢?”
这话听在萧晏耳中,自然是觉得她被当面拆穿,装不下去了,在他印象中,黎枝枝算得上是一个识趣的人,有些心计,却也聪明,知进退,倘若她利用的不是萧如乐,萧晏未必会讨厌她。
“阿央性格单纯,不识人心,”萧晏的手指轻轻敲击着轮车扶手,背着阳光,他的凤眸显得深邃若幽潭,淡声道:“从小到大,怀着各种心思接近她的人不知凡几,但是后来他们都消失不见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闻言,黎枝枝笑了,眉眼微弯,容色殊绝,让人想起山野间的桃花,她道:“太子殿下的意思,民女明白了。”
她略略垂下眼,十分温顺地道:“从今日起,民女不会同七公主殿下多说一句话,也不会再有任何私交,还请太子殿下放心。”
萧晏的目光定定落在她的脸上,像是在确认她这句话的真假,尔后,他才勾了一下唇:“如此甚好。”
“不过,民女也有一个小小的请求。”
萧晏好整以暇道:“洗耳恭听。”
黎枝枝垂首,道:“还要请殿下稍稍管束七公主一些,毕竟民女身轻言微,不敢忤逆七公主,倘若哪天触怒了她,民女便真的有苦难言了。”
闻言,萧晏凤眸微眯,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笑道:“你倒是刁滑,放心便是,你不故意卖好,阿央就不会缠着你。”
黎枝枝恭敬地退了下去,待远远离了那湖,她才终于吐出一口气,像是要把累积在心底的压迫感一并吐出去,清风徐徐吹来,其中带着春日里植物特有的气息。
其实从一开始,黎枝枝就察觉到柳鹤对自己有些芥蒂,直到如今,她才真正明白其中的原因,竟是以为她要利用萧如乐,好攀上他这棵大树。
黎枝枝有些想笑,她忍了一下,最后还是冷笑出了声,放眼京师,天子脚下,随便扔出一块砖,就能砸到三个皇亲国戚,还有一个三品官儿,她黎枝枝想攀谁都行,但这个人独独不可能是萧晏。
因为她清楚记得,上辈子在她还没死的时候,宫中发生过一件大事,传闻太子触怒了当今圣上,被废去东宫之位,禁足宫中,此事震惊朝野,连在深闺中的黎枝枝也有所耳闻。
后来又过了一段时间,废太子萧晏被贬为庶人,押送至衢山浮云寺出家修行,路遇山匪,废太子跌落山崖,尸骨无存,最后只立了衣冠冢。
事情传回了京师,轰动一时,当时街头巷尾,就连黎府的小厮丫环都在议论纷纷,有猜测那山匪是起义造反的流民,也有猜测是京中某些人派去暗杀的,还有猜测那是废太子的假死脱身之计……
但不论真相如何,总而言之,直到黎素晚嫁给宁王世子,宁王殿下后又被立为新的储君,黎枝枝也没再听说过那位废太子的消息了。
……
望着少女纤细的背影消失在花木之后,萧晏才往后靠在椅背上,问身侧的侍卫:“你觉得她罢休了吗?”
徐听风犹豫了一下,道:“应该会吧,您都这么挑明了,她若是还试图接近七公主,岂不是自讨没趣?况且……”
萧晏正在想事情,闻言随口接道:“况且什么?”
徐听风咳了一声,低声道:“属下是觉得……这黎枝枝确实有点可怜。”
“嗯?”萧晏终于多了几分关注,道:“怎么个可怜法?”
徐听风答道:“您上次不是吩咐属下去查一查她的来历么?”
萧晏想起来了,道:“是有这回事,查到什么了?”
徐听风道:“黎府虽说对外称她是父母双亡,前来京师投亲,被收养的表小姐,但是属下费了些功夫,打听到的事实并非如此,黎枝枝确然是黎府的正经嫡出小姐,只是当年她被一个接生婆抱走了,换成另一个孩子,就是方才那位,黎枝枝自小在乡下长大,前不久才被黎府认了回去。”
说到这里,徐听风有些费解道:“说来也是离奇,她回府之后,她亲爹娘不肯为她正名,反而继续捧着那位假冒的小姐,让亲生女儿做表小姐,这简直闻所未闻,而且黎府上下口风都很紧,要不是属下花了些手段和银子,还真不一定能问出来。”
对于黎枝枝的身份,萧晏之前就有过怀疑,如今总算得到了解释,他面上浮现几分思索,凉凉一笑,道:“人心如此,趋利避害,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但见年轻的侍卫仍旧不解,萧晏又道:“就譬如你得了一匹马驹,悉心饲养,盼着它长成千里宝马,能卖出个好价钱,可忽然有一日,有人告诉你,这匹马不该是你的,另换了一匹有缺陷的马,只能卖出一贯钱,你答不答应?”
徐听风下意识想摇头,但是硬生生忍住了,辩驳道:“可这儿女怎么能和马一样?天下父母心——”
“父母心又如何?”萧晏却打断了他,冷冷道:“难道父母心竟不是人心?”
他抬起眼,俊美的面容上没有半点表情,一双凤眸幽深漆黑,透着讥诮和寒凉的意味,如同薄薄的锋刃,令人不自觉生出惊惧来,萧晏淡声道:“人心之病,莫甚于一私,从来如此。”
……
黎枝枝回去的时候,黎夫人几个还在原地等待,如今虽然是春日,天气不太热,但是架不住日头确实大,晒得人眼花,还没地方可坐,站了半天腿肚子都酸了。
待见黎枝枝出现,黎夫人面上难得露出几分松快和喜意,往她身后看了看,见无人跟随,便问道:“太子殿下召你去,可有什么事情?”
黎枝枝犹豫了一下,没立即回答,黎夫人的表情便由松快转为狐疑:“还是说……你在哪里得罪了太子殿下?”
黎枝枝摇首,黎夫人心里急得恨不得撬开她的嘴,疾声厉色道:“那是什么事情,你倒是说话呀!”
黎枝枝瑟缩了一下,露出几分惊慌之色,一旁的黎行知开口,不满地道:“娘,你吓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