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z认真听了半天,有些迷糊:“什么意思呀?”
“《庄子》还有句话叫‘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这就是动物对美的定义与我们标准不同。那么,世间万物,以不同的角度去着眼观察,都是截然不同的。”
皇子们瞪着袍子一样的圆眼懵懂点头,胤小z摸着光秃秃的半个脑瓜,突然开口:“所以庄周梦蝶就是叫人从不同角度看自己,然后太复杂了认识不到自己是谁,就被绕进去啦?”
“可以这么理解。”朱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惊艳,随后干巴巴道。
人要认识自己总是充满了障碍。
反之,人看清了自己是谁,便能望见本心,找到自己的道,善待自己与他人。
朱轼不知想到什么,长叹一口气,便见面前的小团子嘿嘿一笑:“那老朱你就看不清自己是谁哦,明明是理学大家,竟然公开讲授道家《庄子》,老黄老顾他们知道要被气活啦!”
朱轼抽搐着嘴角:“老黄老顾莫非是……”
胤z一脸嫌弃:“当然是顾炎武,黄宗羲两位老先生呀。你怎么连同宗好友都忘啦,不讲义气。”
朱轼:“……”
这小子再不闭嘴,老夫就要闭眼入土了!
*
小团子读《庄子》戏弄朱轼老大人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雍正耳朵里。
原本对于煤炭之事,雍正就给这小家伙记了一笔账――
好哇。
为了赚银子,现在跟你四哥玩起心眼了?
现在知道这家伙读本书还能带坏一群皇子,胤G立马挥挥手,把人提溜到了养心殿里。
小团子丝毫没有被秋后算账的自觉,满头大汗地迈开小短腿,呼啦啦跑到胤G面前,一个熊抱上去:“四哥,三日不见,我可想你啦!”
胤G嫌弃地点点小团子的脑袋,竟然也不推开,故意沉着声问:“别跟朕来这套,若真想着朕,便不会有了好东西往九郡王府跑。叫老九还得把东西给朕送进来。”
胤z不好意思的抱着胤G的一条胳膊,脑袋缩在他身后:“嗨呀,你都知道啦。我这不是为了把九哥拉成同一个阵营的嘛,有九哥的路子,倾销蜂窝煤肯定方便许多~”
雍正:“朕看你分明就是自己想赚钱了。”
小团子被戳破了也不否认,嘿嘿笑着用小脸蹭他四哥的衣袖。胤G低头一瞧,这花猫脸是干净了,他的袖子成了黑的。
胤G没好气的将人拉开距离,仔细端详:“你跟人打架了?”
小团子一双下垂狗狗眼无辜极了:“没有哇。”
“那怎么灰头土脸的,这袍角都磨破了。”
胤小z转圈圈把自个瞧了一遭,露出小梨涡笑道:“我去布库房玩啦,帮着哥哥们收拾了两个侄子呢。”
胤G一头黑线:“……你怎么收拾的?”
小团子大言不惭:“哥哥们太端着了,不好意思对侄子出手,礼让下场。我就不一样了,我撒泼打滚,叫四侄子五侄子败给我啦!”
胤G:“……”
你还真好意思说出口。
胤G将人推得更远一些,自个也站起身来:“做幺叔的没有一点皇叔的气度。苏培盛,叫人伺候你阿哥爷换洗,朕这衣服也得换一件。”
精明的苏公公早就吩咐下去了。没一会儿,苏拉太监抬了热水送进东暖阁屏风后头,有养心殿的小太监要上前伺候,被胤z拦住了。
小家伙除非特别困或是生病时,才会叫银翘五花代劳,其余时候都是自己动手的。
等胤z收拾好出来,雍正也换了一身略显朴素的常服,正叫人系了荷包,回头道:“先前你跟朕说,叫直亲王(大阿哥允A)代替十三弟入军机处,领满房。说说,为什么叫你大哥去?”
胤z没想到四哥突然提起这茬,挠了挠头:“不是四哥上回说,满房这头怎么也得有点战功在身的皇室宗亲来镇着嘛。”
小家伙掰着手指头开始数了:“七哥在青海打萝卜丹;十四哥如今做了御前大臣,暂替领侍卫内大臣,听说可忙可忙啦,宫中侍卫都由他调配;十三哥忙着户部,还得恢复腿伤,那不就剩下大哥啦?”
“我听汗阿玛提起过一次呢,从前亲征噶尔丹,大哥这个副帅可是跟索额图比肩的,军机要务也能说得上话呢。”
雍正心中一动。
果然,汗阿玛也记得大哥在军政上有些才干。
只是,不是他不想用,而是大哥的性子太过急躁,看不清自己所处的环境,甚至他都不知道他想要什么。
从前,只要二哥有的,他便也要争,争到最后,连皇位都觊觎上了。
如今,他不敢保证,委任直亲王军机大臣之职,允A就能做好本职。
胤G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幺弟,良久问道:“今日得空,朕带你出宫一趟如何?”
胤小z登时来了神:“真哒?”
“朕何时骗过你,不过,朕这回是邀了你大哥,还有张廷玉领着他家另一个倔驴子一道微服私访,你务必管住这张嘴。”
小团子“哇哦”了一声,连忙乖巧点点头。
能出宫,还能扮成普通商户在街市上玩,甚至还有张中堂家的同龄人一起,胤z太开心啦!
得寸进尺的胤小z开口问:“那四哥,能带着四侄子五侄子还有和慧嘛?”
胤G扬眉:“你不如把这宫里的都带上,朕还微服什么劲?”
小家伙对这事不强求,只是可惜了两声,便欢天喜地跟着四哥一起出宫了。
胤G这回带幺弟去的便是崇文门外,商贾云集之地。
前门外煤市街。
允A如今性子懒散,整日吃喝玩乐造小人,今个难得皇帝约他,便特意定了致美楼的好位子。
致美楼开店已有百年,前明崇祯皇帝在时,这处酒楼便开着了。
直亲王随手关了隔间的门,大喇喇便入座了:“这地方原是做姑苏美食的,许多年不曾来,如今入乡随俗,也带了许多功夫菜,真不知道酿的酒是不是还是原先的滋味儿。”
胤G笑意不达眼底:“哦?那今日便尝一尝,云兄不就知道了。”
屋内,除了雍正率先入座正东,也只有胤小z跟他大哥一般没眼色了,人家张廷玉父子都好好站着呢。
小团子靠着他四哥坐着,眨了眨眼,看着张廷玉身后一身青衫小褂的小童子,忍不住赞叹:“张中堂家的孩子长得真好看,小脸比女孩儿还要精致呢。”
在胤z这里,这是一句夸奖的话。
张廷玉背后的小公子听到了,淡淡垂眸,没有言谢。
张中堂拱手:“犬子若清,夫人生下她便早早去了,老夫人又宠着她,叫她在府中横行霸道没个规矩,是臣……在下教子无方,叫殷先生看笑话了。”
张中堂那位正妻,乃是姚文然之女,胤G记得膝下并无子。
他觉察到什么,似有深意的扫了一眼戴着小帽的若清。
倒确实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胤G笑道:“无碍,我家中幺弟也是这般性子,叫他们尽管闹去。衡臣,站着做什么,快坐。”
胤G没有点菜,而是把选择权交给几人。直亲王翻阅着菜谱半晌没吭声,张廷玉自然就更不会出头了。
胤小z悄无声息从他大哥身后探出个脑袋,指着一行字道:“豆汁儿?好喝吗?我们都喝这个吧?”
在场的除过两个小孩,都是在燕京街市上逛过的人,知道这豆汁儿是京师老百姓常用的吃食,也都或多或少用过这东西。
说白了,就是将绿豆泡软了去皮,磨成细浆入瓮发酵,沉下去的是绿豆淀粉,飘在上头的便是“豆汁儿”。
一碗豆汁儿微火煮温后,加入咸菜,小焦圈,有些人还会来一勺辣椒油,正宗又地道。
只不过,豆汁儿的气味发酸,有如泔水。
头一次吃的人单单闻到便会怀疑人生。
胤G与张廷玉对视一笑,坏心眼道:“若清也没尝过吧?那便给你们多上几碗,量大管饱!”
胤小z还没意识到,欢呼雀跃着:“我跟若清两个人就能喝完啦。吃食嘛,老张、大哥你们随便点,四哥买单!”
胤G:“……”
待会够你喝一壶的。
满满五大碗的豆汁儿一呈上来,胤z的脸就苦下来了。这东西先不说灰绿色的卖相,光是气味就叫人受不了啦!
胤小z捏着鼻子:“四哥你骗我!”
胤G笑着:“我如何骗你了,你问问衡臣与你大哥,是不是你自个要喝的?我可告诉你,这东西就是给你点的,不能浪费。”
胤G故意这么一说,小团子沉默了,磨磨蹭蹭转移视线看向若清。
只见方才还一脸淡定的贵气小公子,如今眼中也有了波澜。
若清分明没说话,胤小z莫名其妙缩了缩脑袋,就着碗沿一推过去,忽悠道:“来,干、干了这碗豆汁儿,我们就是……过命的好兄弟了。”
张若清睨他一眼,启唇:“呵呵。”
作者有话说:
PS.张廷玉的夫人没有子嗣,死的也比较早,这里的若清是杜撰,但张若清不是女主(加粗标红)
为什么设置这个人物,到后期故事会讲,我不剧透了。
第56章 56
这一声让胤小z懵懵然。
胤G拦住想要起身告饶的张廷玉, 垂眸看桌上茶碗,掩住笑意。
好在若清之后没有闹出旁的举动,叫张中堂一颗悬着的心稍许安下来。两个小家伙用着豆汁儿的表情像是在喝毒药。
胤z皱着眉头感叹:“这东西为什么会受欢迎呀?明明就很难闻。四哥我要吃太湖三白!”
胤G正叫允A点了菜, 自个补上两道云片熊掌和松鼠鳜鱼,听幺弟提起太湖三白, 便一起叫苏培盛报给了外头候着的店家。
比起胤小z龇牙咧嘴的抱怨卖惨,若清神色淡然, 一声不吭闷头喝。
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蹙着眉头,一口一口用勺子舀了喝,单看表情就知道不喜欢,也不见她吭一声。
胤G扬了扬下巴,对着允A道:“瞧瞧, 没法跟人家比。”
直亲王如今虽然已过半百,容颜却是出了名的美,这些年在府中圈禁应当也过得相对滋润一些,脸上未见风霜。
他近日听了不少这位幺弟的传言,闻言挑了眸子瞧过去,似笑非笑:“再如何, 四弟不也是将他宠着。”
刚刚喝干一碗豆汁儿的小团子抬起头来,忍不住打个嗝:“大哥,你是不是嫉妒我得宠啊?”
“得宠”这个词叫在座几人面色都有些不自然起来, 唯有胤G还能神色淡然啜茶。细细观察,甚至还能发现他唇角微扬, 心情似乎不赖。
允A跟这个幺弟不熟,更谈不上什么哥哥对弟弟的天然好感。
笑话。他生了二十五个崽子, 光是儿子便十三个, 用得着这么个便宜弟弟?
从私心里讲, 允A不仅不喜欢,甚至还有些个厌恶幺弟。
就像从前他厌恶允i的存在一样。
少时他便想不明白,明明他才是汗阿玛的长子,前头四个未序齿的儿子全都夭折之后,阿玛便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他身上了,为何要在这时候冒出一个允i!
允A的乳名叫保清。
那时候,这个名字有多神气,后来便叫他摔的有多惨。
为何有了保清,还要有保成(允i乳名)呢?
如今这个幺弟也是一样。
他与允i两败俱伤,早早被圈禁府中,却叫这么个小人儿得了便宜,享尽汗阿玛的宠爱,如今虽然没得到皇位,却依然有老四这个新皇宠着疼着。
凭什么?
从前他疑惑为什么允i有的他不能有,额娘落了泪,说他是庶长子,怎么能与皇太子相提并论。
可如今呢?
老四不是庶子吗?乌雅氏不过是包衣出身;这个幺弟的生母更是一介汉人庶妃罢了。
凭什么他就不能得到优待呢?
允A攥紧了手中茶碗,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大哥有什么好嫉妒的?”
胤z歪着头看了这位大哥哥半晌,觉得比起二哥冲着自个生闷气,大哥身上的怨气似乎更外放,更张扬,是对着别人的。
小团子抿了抿唇:“我也说不上来,大哥好像也不是嫉妒我,像是嫉妒阿玛的宠爱分了出去?”
“爱分出去,留给大哥的就少啦,若是大哥自个还摆不清位置,可不就表现成嫉妒了。”胤小z总结一番,对他四哥赔着笑脸,“嘿嘿,四哥,我喝不动啦,大哥说你宠我,要不你帮我喝点吧?”
胤G任由幺弟噼里啪啦,将直亲王弄得下不来台。
但见允A似乎也没有进一步发怒的举动,只是怔怔出神,胤G便感觉到事情尚有转圜的余地。
他笑了笑:“本就是一人一碗,没人叫你喝干净。”
胤小z眨巴着眼,看到对面的若清饮完一碗,便正襟危坐,摆出一副鄙视的表情。
小团子撇撇嘴小声道:“神气什么呀,哼!”
允A在这片刻里已然回神,透过小幺不知道在看谁,冷声道:“摆不摆的清自个的位置,用得着你说。你如今的位子不也是你四哥给的,若是哪日失了势,你再看还有没有今日这份笑脸。”
允A说完便已经有些后悔了。他为何要跟一个孩子置气到这份上?难道真是被戳中伤疤跳脚了。
胤G听到这话自然不爽。即便是他,也不曾对小幺说过这样不客气的话。
帝王怒意不经意流出,胤G却似无所觉:“大哥这话便过分了,莫非对我不信任,或是早就心生不满?”
微服在外,雍正没有自称为“朕”,可是话中这股威势却叫人胆寒。
允A正在气头上,眯了眯眼,打算开口硬碰硬,却被胤z从强拦截掐断了。
胤小z恨铁不成钢,几乎就要指着直亲王的鼻子:“大哥,我近日读《庄子》庄周梦蝶一篇,老朱跟我讲,说人如果不能正确认识到自己是谁,便看不清楚自己的本心,没有本心如何能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