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京郊陶家庄这一片土地最多的,是一位姓陶的员外。
陶家老爷人傻钱多,闲着没事给自己捐了个员外郎做做,随后不知怎么搭上了隆科多这条线,每年给佟家提供了不少进益。
相对的,隆科多手底下的人自然也会照拂陶家一二。
今日,陶员外这狗腿子便是以为隆科多还能为他撑腰,竟然叫管家出面,堂而皇之拒认“清丈归户单”,说自家没有这些土地。
胤小z听完,一脸愤愤:“捐官出来的,是不是都是这样贪得无厌的人呀!那岂不是太糟糕了。”
允i正色:“也有例外,如今皇上重用的云南盐驿道李卫,当年便是捐了个员外郎,一步一步走上来的。不过捐官的确实绝大多数都是庸人。”
小团子心想:怪不得二筒说捐纳制度不能要呢。
他又问允K:“那九哥,今个你们是打算怎么办呀?”
允K笑笑:“不是说了吗,带你们上陶员外家里蹭饭去。”
九爷不正经,小幺自然要跟着起哄。兄弟俩一唱一和,搞得查家产账目这件事,顿时没了半分严肃劲儿。
允i无奈笑着,只希望弘历不要也是个小捣蛋鬼才好。
正念叨着,人就打马赶来了。
弘历是先去的户部,听说已经出来了,连忙火急火燎奔来。秋高气爽的天,他从马上翻身下来,却弄得满额头汗,连身上带了补丁的常服也晕湿了大片。
允K惊奇与允i对视,皇上说的竟是真的。
从前见这个四侄子可最是讲究,如今被小幺蹉跎的,啧啧。
允i忙道:“慢些走,弘历。”
弘历喘着粗气告罪:“是侄儿来晚了,叫两位皇叔好等!”
胤小z这个矮冬瓜从盲区跳出来,怨念道:“还有我呢!我也是你幺叔!”
弘历抽搐嘴角:“……三位皇叔久等。”
胤z:“哼!你这个绿韭菜!”
弘历今日穿的就是所谓的熹妃特制。这件衣服肘部和前襟都有竹青色的补子,袍身又带了些灰度的芭蕉色,绿的十分显眼。
远远一瞧还真像颗韭菜。
允K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闹得弘历耳朵根羞红了。
允K被允i瞧了一眼,连忙憋着笑解围道:“弘历今个这身倒是显眼,尤其是这竹青色补子,好一个惨绿少年!”
小团子挠挠头:“啊?九哥,四侄子穿这个也没有太惨吧?”
老九闻言又笑出了鹅叫。
允i摸摸小家伙脑袋:“别搭理你九哥。这‘惨绿少年’出自唐朝的《幽闲鼓吹》一书,特指暗绿色衣衫的少年。”
小团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嘿,惨绿少年!”
弘历的表情像是被驴踢了一脚,磨磨蹭蹭道:“幺叔,要不还是喊我四侄子吧,元寿也可以。四个字……太长了,不好叫。”
允K在一边笑得肚子疼,被小团子莫名其妙看一眼,才稍微收敛些。
“行吧,四侄子的要求可真多呀。”胤小z如是道。
弘历……弘历已经不想说话了。
闲话完毕,奇怪的四人团总算是出发去了陶家庄。
陶家很好找,远远望去,最土最豪华的那一家便是。官差们被留在了地头,只带了随身侍奉的太监,二爷身边那位率先上前敲门报了名讳。
说是直亲王特意来拜访。
九爷有些震惊的看了二哥一眼,见允i浅笑回望,连忙扭头装作没听见。
二哥这变化是越来越大了。
过了一会儿,门房出来回禀,说老爷身体抱恙卧病在床,直亲王若不介意,可以进去叫儿子陪着坐一坐,喝喝茶。
这话显然是婉拒。
估计也是摸不清头脑,直亲王这闲散王爷突然上门干嘛,才这么糊弄一出。
可惜,陶老爷错误的估计了爱新觉罗家的男人……
的脸皮。
别说是胤小z了,这回允K允i都没在落下的,笑了笑便拱手道:“那就叨扰了。”
门房估计都没见过这么听不懂主人家话意思的,没反应过来呢,就被四个人接连撞开。
最小的那个,还回头跟他道了一句:“愣着干嘛呀,你不带路,我们怎么去陪陶老爷的儿砸喝茶?”
门房:?
哪有硬挤进来强行陪主人家喝茶的!
碍于这里头有直亲王,当奴才的也不敢多嘴,只好前头带路,叫四人在这俗气的仿江南庭院中绕了半天,才到会客明间。
上座之后,自有侍女沏茶。
允K瞟了一眼茶汤,笑道:“哟,陶员外给大哥上的是洞庭碧螺春,还算不错了。”
允i笑了笑,啜茶问:“不知陶家少爷何时来呢?”
被问话的小侍女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外传来一声男子告饶,紧跟着大跨步进来一个年轻汉人男子。
这人不过二十岁出头,脚底飘忽,眼下浮肿,瞧着有些轻浮。冲几人揖手拜礼后,估摸着是辨不清允K和允i哪一位是直亲王,索性眼神乱飞:“草民陶无色见过王爷,王爷能来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啊!”
这人嘴上说的好听,却只行简单的揖手礼,几人便明白,这是个不好糊弄的。
都是想糊弄对方,这说起话来就有门道了。
假模假式的互相试探几句,胤小z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陶放一怔,仿佛才注意到有这么个小人儿,不免笑道:“草民家中也有个年纪相仿的孩子,要不,叫他们出去玩玩?”
这个“他们”,自然也包括了弘历。
于是,一对皇家小叔侄就这么莫名其妙,跟个两岁的孩子玩在一块。
弘历有些懵,跟在小团子身后,小声念叨:“这也能叫年纪相仿!幺叔你别真的玩起来呀,咱们还有正经事呢!”
弘历欲哭无泪,操心着他的蜡烛,他的五两白银。
他到现在都不敢置信,阿玛分明做了皇帝,怎么他的日子竟然会过到这种地步?
三个小的就这么坐在一处僻静的院落中。
枫叶落了一地,胤小z撅着屁股在捡,被抱来的小孩子就蹦蹦哒哒追着他。
胤z露出小虎牙,分出一只最漂亮的枫叶:“糯糯,拿着!这是哥哥送给你的。”
糯糯欢呼雀跃,兴奋的抓住枫叶蹦单字:“稀饭,稀饭~”
弘历:?
哥哥?那这小孩儿辈分比我还高!
奶团子跟前跟后的缠着胤小z,似乎不是喜欢枫叶,而是喜欢他。
胤z对小孩子很细心,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技能,蹲身抱住糯糯道:“你还小呢,跑不了太久,哥哥抱你好不好?”
糯糯钻在他怀里咯咯笑,小手圈住了胤z的脖子,害羞的点头。
胤小z使劲儿一抱,纹丝不动!
胤小z不信邪,使出吃奶的浑身力气,然后自个站起来了,糯糯还立在原地,抱了个空气。
远远站着的乳娘看到这一幕笑了出来,抬眼扫见少爷新带回来的女子,连忙噤声,行了个礼。
这姓叶女子似乎有些不一样,府中都在传等少夫人一病逝,这位就是新的少夫人。
因此,陶放现在才没给她任何名分。
叶氏拂了拂手,不理会奶娘探究的神色,立在一旁看着糯糯。
弘历独自坐在一旁凉亭中,看着枫树下较劲的两小只,又气又好笑。
他正想叫幺叔别费劲钻牛角尖该回去了,转过头惊鸿一瞥,登时顿在原地。
院墙一角立着的白衣汉服少女五官清冷如月,却在某个瞬间眉眼温柔的一笑中,显现出一种绚烂烟花绽放的美感。
弘历还是头一次想要这样形容一个女子。
他见过许多满族小姑奶奶,都像个呛口小辣椒,嚼着带劲儿却也容易呛到。虽然他也喜欢如火的辣椒,却更喜欢这种被水缠绕的怦然心动。
他攥了拳,起身时有些语无伦次:“请问,你……”
人都没走到叶氏跟前,身后传来胤小z的怒吼:“四侄子,我抱不起来!你过来帮我抱着糯糯!”
弘历:“……”
完了,我在这姑娘心中的形象已经完全毁了。
弘历有些崩溃,但是他已经被幺叔折磨惯了,下意识立刻转头往回走,一边让小团子小声些,别喊四侄子,一边认命的将糯糯抱起来。
糯糯似乎是不喜欢弘历的气场,到了他怀里,就扭来扭去想要逃走。
胤小z叹了口气:“元寿,做人不能太急躁,你瞧你,都吓到糯糯啦!”
弘历低声:“……也不要叫乳名啊幺叔。”
小团子瞪大了眼。这也不能那也不能,难道还是要叫四个字的?
不远处的叶姑娘似乎是听到了小团子老气横秋的教训,轻笑出声,抬步走过来。
糯糯眼眸一亮:“姨姨!”
叶姑娘轻轻应了一声,弘历心中激动起来。
她莫非是陶家少夫人的妹妹?可能长了自己两三岁,这年龄正好,只要跟额娘开口,纳了做个格格,应当也不是难事。
弘历自己神游天外,胤小z这头已经跟叶姑娘介绍过自个跟侄子了。
糯糯的乳娘在后头表情十分难看。
虽然都是小孩子,但也是外男,这叶姑娘怎的如此不识好歹。亏得少夫人还对她不错,似乎想把孩子都托付给她呢。
怀中的糯糯扭动着,让弘历骤然回神,心中想法脱口而出:“冒昧一问,姑娘可曾婚配?”
气氛瞬间凝滞。
叶姑娘面色有些怪异,身后奶娘心道坏了,连忙上来道:“这位是我们少爷的贵客……”
奶娘说着就想将糯糯抱回去,请叶氏也离开这是非之地。
弘历反应过来,脸顿时红了。还没想好怎么说话,怀里的糯糯突然一咧嘴――
他又被尿湿了一身。
秋风萧瑟。
胤小z怜悯的拍着四侄子:“惨绿少年,你好惨呀。”
作者有话说:
胤小z:惨绿少年,就是注定一直被绿的悲惨少年。
弘历:……
二更很晚啦不要等!
第62章 62
这场撒尿风波, 碰上个来传话的奴才,才算是揭过去了。
来人是允K身边侍候的,说西头坡垄上有佃农闹起来了, 请两位爷速回。
胤小z点点头,连声催促:“惨绿少年, 我们走吧!”
弘历:“……”
算了,您开心就好。
糯糯被奶娘趁机抱回去, 连带着叶姑娘也叫匆匆扯走了。弘历一步三回头,心中虽有些遗憾,到底还是正事要紧,跟胤z出了院落,被九爷身边的奴才引着到了大门口。
允i跟允K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胤小z跟二哥共骑一匹马, 其余两人各一匹,快马赶去出事的地方。
小团子在马上问:“二哥,你们查到什么吗?”
“这陶家的土地远在我们想象之上,他祖上顺治年间圈地时,主动献过一部分地。”允i将幺弟圈在怀中,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今,佟家田产有不少源自他所出,我怕他要搅进这趟浑水里头。”
胤小z轻轻:“隆科多才不会管吧?他连自个的夫人都可以不要。”
允i与允K对视, 对此事都有些不齿。
弘历疑惑:“献了地就是旗地,那都是皇家分出去给佟家耕种的, 陶家怎么会觉得有人撑腰?也太天真了些。”
允K笑了笑:“皇上那头递消息,说起近日隆科多收受贿赂一事。隆科多那个小妾, 叫李四儿的, 怂恿他收了不少借着内宅妇人走动的行贿, 陶家这回为了躲避地丁税,定然也送了,说不定,还不止陶家呢。”
弘历:“隆科多身为顾命大臣,应当不至于做出这样的事吧?”
回答他的是一阵吵嚷声。
几句话的功夫,众人已经打马到了闹事的地界。
允K望着下头乌压压一片扛着锄头的佃农,冷笑:“你瞧,我们前脚才进陶家,这边佃户们便闹上了,说是京城东家们刚立了新规矩,叫这些佃农的租子每亩米加二升,银加二分,以助地丁之费。”
这摊丁入亩才刚要试行,京城的汉民地主哪来的消息?又怎么会这么快就联合一致?
定然是背后有人出主意,且这人还得提前得了“摊丁入亩”的消息。
结合雍正的话意,不是隆科多还能是谁。
隆科多这主意出的损,恐怕是想着保证了朝廷税收稳定,雍正便不会计较羊毛出自何处。
只可惜,他这回算计错了。
雍正这回是铁了心,不打算叫这些地主老财再靠着欺压百姓,吸佃农们的血来避税。
这回不只是弘历,胤z这小团子也搞明白了里头的弯弯绕。
小家伙鄙视道:“我想起老朱说我:总懒得写字,骗到最后不是骗他,而是骗自己。所有我的字现在还是难看。”
“隆科多都多大了还犯这个错误,粉饰太平,最后他就要自食恶果。”
这话惊艳到了在场几人,允K叹道:“可以啊,小幺都能认识这么难的词了。”
胤小z觉得自己被小瞧了,“嗷呜呜”张开大口去咬他九哥。
没人注意到,弘历似乎得了些感悟,眼光波动,久久才将视线从幺叔身上收回。
佃农们的事,做亲王的不好亲自出面管。
但是直亲王这个背锅侠可以啊!
允i笑着下了马,将幺弟送到九爷马背上,这才折身撩起袍角,跳下半人高的土崖,往佃农们聚集的地方走,身后一大群顺天府的人,户部的人还有督捕司过来两个问询的,呼啦啦全都跟上去。
允K被指派了照看两个小孩儿,只好留在原地,心里其实特别想看二哥是怎么去表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