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更多是为了陪着幺弟。
这时候一低头,就看到小幺鼻涕眼泪吓得都快出来了,只不过是生生忍着。胤G失笑,搓了搓小团子的后脖子,递了帕子过去:“怎么了这是?”
幸亏他发现了,不然小幺可能就把鼻涕抹在他衣服上了。
胤小z拿着绢子使劲儿擤鼻涕,噙着一汪泪低声道:“四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啊?”
胤G环视一圈,隐约能看到坟包里穿行的官差们:“什么声音……”
“就是……”胤小z心一横,说出自个的直觉,“像是小婴儿的哇哇哭声。”
他说完缩着脖子又抱着脑袋扎进胤G怀中:“我又听到了,四哥真的听不到吗?会不会我被鬼物缠上了呜呜。”
“听到这哭声之前,我还猛然看到白白的影子,唰的一下就不见了,我还以为晃眼了。”
“不会。”胤G连声安慰道。
不管是有什么人装神弄鬼也好,真有灵异也罢,看起来,都是为了吸引幺弟的注意,并不想伤害他。
胤G确实一点奇怪的声响都没听到,想了想沉声问:“声音在何处?”
胤小z伸出食指:“那,那个方位。”
胤G将幺弟扛在肩头:“走,我们去瞧瞧。”
幺弟既然能通一些常人不能得见的事情,或许,这是有人在给他指路呢?
胤小z在肩上怪叫一声,只觉得前后左右都有无数白色的软团团在飘动,只要他察觉了看过去,那些东西又倏地消失不见了。
刺耳的尖锐哭声越来越靠近,直叫脑壳里嗡嗡作响。
胤z已经无法听声辨位时,胤G轻声道:“找到了。你看,那是不是赵氏姐妹?”
小团子被他四哥扛着,不叫落地,只能扭着头勉强望过去。
借着行灯的微光,胤z看到了一口桐木棺材。
乱葬岗很难见到棺木,因而胤G一眼就瞧到了。棺木的盖子不翼而飞,尸体身下的草席子已经被连番大雨和风卷得张开了一大半,露出半截发青的腐烂手臂,最显眼的还是上头那只鎏金镯子。
胤G将幺弟的脑袋按回肩上,斥道:“别看,小心晚上你又做噩梦了。”
这应当是那个做了小妾的新嫁娘,虽然皮肉毁了大半,衣衫也已经破破烂烂,但辨得出发型与身上的嫁衣是时下流行的款式。
胤G扬声喊了一句,唤田文镜等人过来,随后又低声念道:“这该是小赵氏,那大赵氏呢?”
附近并没有大赵氏的草席子。
而且,又是谁给她弄了这样一口棺材?
胤G正琢磨着,就听幺弟趴在他肩头,微微颤着身子道:“四哥,那是大赵氏呀。她肚子里的小婴儿还在哇哇哭呢。”
小团子说完这话都有点想跟着一起哭。
他再也不看鬼故事了!
胤G听到这话只觉得后背冰凉一片,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幺弟,田文镜和邢年带着人就赶了过来。
田文镜看到棺木也是一怔,问询过衙役后,都一口咬定就他们几个人卷了席子送过来的。
胤G冷笑:“前个我去见过陶二郎,许是心中有愧,才送了这么个桐木的棺材来。”
田文镜瞧了一阵,道:“如此一来,邢仵作的验尸结果可信度更高了,看来这溺死的才是大赵氏。”
衙役们很快就在附近寻到了另一具死于绳索窒息的尸体,当是小赵氏。
尽管结果已经大差不离,验尸单却还是得严谨的走了流程,签好字,作为日后呈堂证供。
带来的他县两位仵作此时反应过来是双尸案,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田文镜有雍正这位主子撑腰,自然是拿出了酷吏那一套,强行要三位仵作同时验尸。
林中一处平坦开阔处,已然搭起了草棚子。
邢年手脚麻利掏了工具,与其余两人一起验尸,开单,签名,一气呵成。
胤G与田文镜就在旁边空地上拢了火堆,打发衙役们守在草棚那头,围坐着说起治河之事。
四下一片安静,胤小z到底年纪小,蜷在他四哥怀中,很快就打着哈欠进入了梦乡。
胤G往柴火堆里加了两抹新柴:“此番……有意要设立河南与山东两地的总督,等河南吏治整顿完毕之后,你便去出任。”
说完,他解了外袍罩在幺弟身上,免得小家伙过了病气。
田文镜忙将自个的官袍就要往下脱,被胤G一句“你是生怕他们不怀疑吗”给堵了回去,将袍子拿在手上,有些滑稽。
胤G笑笑:“穿上吧,你年纪大了,受不得冷。”
田文镜被那种不容拒绝的气势压到,干巴巴应了一声,又给穿上。
胤G用手里的小树枝戳着火堆:“双尸案已经逐渐有了眉目,兰考人口失踪案可有什么线索了?”
田文镜摇摇头,半晌憋出一句:“民间倒是有些说法,只是,实在是过于夸大了。”
“什么说法?”自从见识了幺弟,他觉得什么事都不神奇。
“兰考过去有个西半城,康熙四十三年已经被埋了大半,成了水下城。”田文镜摸摸额上的汗,低声道,“听闻那西城中有个城隍庙十分灵验,民间便传,这么多人失踪溺水,是因为城隍爷怒了,降下天罚。”
田文镜说起这个倒不是迷信。
正相反,在鼓弄政.治的人眼中,所有的流言都不是空穴来风,传起来定然有什么没察觉到的细节。
胤G望着火堆出神。
*
在灼灼大火中,胤小z仿佛被燃烧着。
小团子知道自己在做梦,因而也不害怕,他看着自己在窑里烧制成形,烧成了一个胖娃娃,做他的人竟然有一张好熟悉的脸。
半晌,胤z撇撇嘴,这就是陶二郎嘛。
陶二郎这批人俑做的五花八门,都是民间的地神,胤小z这个金童人俑混在里头,算是最小号的。
烧制完成了,所有的陶俑都被搬上了一驾驾马车,胤小z只觉得自个的身体非常沉,好像比那天在陶二郎店子里瞧见沉多啦!
一路晃晃悠悠,小团子昏昏沉沉想要睡觉了,听到前方高喊一声“到了”。
许多人开始卸下车上的陶俑,金童人俑也被搬了下去。
小团子眨眨眼,有些意外。
这地方他来过好几回,就是兰考县后来扩出来的一截黄河大堤呀。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到堤坝上传来催促声:“赶紧卸了叫人运下去!下一批还等着呢。”
此时已经是深夜。
河水表面上平静,却不知道底下有多少暗潮汹涌。
许多年轻的汉子在搬运人俑,瞧着一点也不轻松。胤z明明记得,送葬的人俑不该有什么分量才对。
不等他想明白,整个天地便突然天翻地覆,他被人带着入了水中。
胤z望向岸上的最后一眼,只瞧见一个穿着大红嫁衣的端庄温柔女子,她眼神温柔又哀伤,小腹微微隆起,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抬起,指向大坝之下的某个方向。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晚点二更~
第77章 77
风乍起, 河水的咕嘟声,很快就吞没了河岸上的人开口所说的话。
胤小z入了水,看到许多人俑起起伏伏, 白日里瞧着肃穆的人像五官此时都狰狞可怖起来,在水波下一扭曲, 甚至带上了阴森笑意。
小团子吓得不行,人俑又不会流泪不会喊叫, 四侄子跟佟额娘教的那些话也都不顶用……
他强迫自己把视线凝聚在眼前水底。
方才那个女人一定是大赵氏吧?到底说了什么呢?为什么入水之前,他好像听到了许多青壮年男女的惨叫声?
金童人俑轻轻撞上一处屋脊,回弹了一下,被一双手推着送进了庙中。
城隍庙年久失修,在这水下沉寂多年, 已经塌了半边。
胤小z慢慢的沉到了大殿中。
供台已在不知何时翻倒在地,殿中大柱生了裂缝,两侧围墙上的壁画褪色到看不出本来面貌。
小团子左右打量着,忽然由内而生出一种毛骨悚然感,发起抖来――
城隍庙中原本应当供奉的城隍爷神像已经不见踪迹,殿里密密麻麻摞满了陶俑。
怒目金瞳的男子俑堆放在左侧, 笑容诡异的女子俑在右侧,中间跟他挤在一起的全是脸蛋上涂着两坨大红的童子俑。
金童人俑骤然一歪,将几个童子俑一齐撞倒在地。
胤小z瑟瑟发抖躺在地上, 遥遥一瞥,只看到运送人俑的那些人要浮出水面时, 似乎又被什么按了回来,正在不断挣扎着……
小团子一着急, 从胤G腿上骤然弹起来。
火堆里燃着松枝, 气味清幽, 烧起来也是干脆的“噼啪”声响。
胤G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做噩梦了?”
小团子喘着大气,望望火堆,看看四哥,又瞄一眼田大人,忽然开口:“四哥,兰考的城隍庙得派人去看看!”
田文镜方才提起康熙年间兰考西城的事情,这小家伙就接上话了?
胤G与田文镜对视一眼,笑着弹他脑袋:“你方才没睡着?还偷听我们讲话。”
有旁人在,胤小z把实话憋回去,胡乱点点头认了。
但是,他实在有些在意梦中大赵氏指着城隍庙说了什么。
还有那些运输的人,都是卖力气的贫苦百姓的样子,他们还好吗?
胤z一梦之间,仿佛有了心事,踌躇半晌忍不住晃着胤G的胳膊,开口提醒:“四哥,我听说新扩建的大坝底下正好是从前的城隍庙呢,明天白日里,派水性好的人下去瞧瞧应当也不费事。”
田文镜对着下水一事看得比较严肃,忙道:“小……小公子可能不了解,这几日天气不定,若是突然大雨,下水可有些麻烦。”
田文镜主要还是觉得,治河的人手都不够呢,就一个城隍庙不值当派人下去。
胤小z出门前问过二驴,自然知道明日之后都是晴天,雨季要在七八天之后开启,长达一月有余。
这就是说,他们不论是抢修堤坝,还是派人去旧城的城隍庙,都得集中在这几日内办完。
小团子急得不行,这还是他头一次有些理解,为什么从前四哥一批起奏折来常常就到半夜。
只要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叫更多人好好活下来。
胤z唉声叹气,又不能直接说原因,只好眼巴巴看向胤G,期望他能读懂自己。
胤G望进幺弟眼底,兄弟间总是有些心有灵犀的,笑了笑对田文镜道:“明日必是个晴天,分几个人下去探探,不碍事。都说稚童的眼睛最能探知真相,若底下真有情况,小幺可是大功臣了。”
田文镜慌忙应下,实在有些不明白,这位皇帝为何会把个阿哥宠到这份儿上。
但即便不懂,该办的事他还是得办。
翌日一早,晴空万里,日暖风和。
田文镜安排好了堤坝上的事,带着公务亲自去了新扩的坝上,衙役们下水,他就在岸上处理公务。
到了午后,胤G这头还在驿馆写着发往京师给允i的廷寄,田文镜便直接奔来了。
胤小z还赖在他四哥的床上,翻滚,打滚,各种滚,总之就是不离开四哥一步也不想下床。见田文镜进来,小家伙好歹还翻了个身,熟稔地跟老田打招呼。
老田都顾不得惊讶这兄弟俩怎么亲如父子了,连忙跪地跟雍正汇报查案进展。
“万岁,城隍庙下头,发现了数量巨大的人俑,除此之外,那周围还散落着许多尸体,早一些的应当有半年以上,已经只剩白骨,新一些的辨得出面貌的尸体,便是前些日子失踪的兰考百姓。”
胤G正写着廷寄的手骤然顿住,抬眸满是愠色,置了笔怒问:“有多少人?”
田文镜伏地:“捞尸还未完成,臣不敢断言,但是失踪案统共上报的……八千余人。”
胤G勃然大怒,起身踹开绣凳发出一声巨响。
“好一个‘人间一两太平风,白骨惊魂八千梦’,大赵氏所写的八千白骨,原来竟在河底!”胤G怒极反笑,“验尸结果呢?这么多人,又不是同一时间死亡,总不能都是踩空了被淹死的。”
田文镜将头埋得更低一些:“邢仵作已经验过打捞上来的新尸了……是被呛死,但有明显的挣扎痕迹,死前应当在水中有过一番搏斗,有些人还有头部被砸伤的淤痕。”
胤G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来。
他未曾想过,河南治河一直不得要领,背后的黑恶与人吃人原来竟已到了这个地步。
他来回踱着步子,负手道:“八千人,便是河南巡抚也惊动得!如此大案没有一人上报朝中,不是串通勾结是什么!”
田文镜不敢说话。
胤G继续道:“若背后真是吏治腐败的深层原因所制,那你就得顺着这条线使劲往下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财帛,能叫这帮贪官污吏如此草菅人命!”
田文镜连忙应是,心中正发愁,就听床上传来胤z的声音:“四哥,你们要不要看看城隍庙那些人俑里头是什么?上回我们去陶二郎店子里,我总觉得那个重量不对劲。”
胤G已经知道小幺做了噩梦,这才允了他跟自个同住。
他看向田文镜:“如何?”
“阿哥所言甚是!”田文镜道,“臣只顾着打捞尸体了,倒是忘了这些人俑全部堆积在庙中的诡怪之处,想来该是关键所在!”
田文镜说完,匆匆跟胤G告了安,兜头便要往坝上去,被胤G拦住。
“等等,里头有什么,派两个人在水下砸了瞧一眼,先不要带出来。”胤G顿了顿,“如今没有证据,莫要打草惊蛇,一切等你九爷回来再说。”
*
允K这头,带着弘历弘昼先是在兰阳县村中借宿。
这回,他们聪明的没有选择乡绅富户,专挑破房子上门,暗戳戳的询问当地情况,聊完了,再由弘历执笔做个记录。
等收到了胤G叫他们抓赵东宁的消息,叔侄三人便马不停蹄的赶去了武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