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果真如先皇所愿,成了坚韧的竹呢。
*
一夜无梦。
小团子特意起了个大早,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收拾收拾就飞奔出去跟侄子们会合。
他们要在去梧桐院之前,到九洲清宴跟皇兄认错。
天还几乎完全黑着,划船的小太监在船头立了两盏桅灯,又亲自下船提着灯笼来接三位爷出岛。
初夏的夜风还有些凉意。
小家伙们坐在船上被风一吹,听着流水声,越发清醒起来。船没多久就到了九洲清宴,三人靠岸后,过圆明园殿和奉三无私殿,径直跪在了雍正寝殿前头。
苏培盛正服侍雍正穿衣,听到陈福进来报了一声,忍不住用余光扫了主子一眼。
胤G依然一张冷脸,淡声道:“外头地上凉,把人叫起来去梧桐院读书吧。”
陈福得了令,连忙出去请三位阿哥起身,说是皇上吩咐,请阿哥们莫要误了读书的时辰,去梧桐院要紧。
弘昼还想说什么,被弘历一把扯住,回头一瞧,幺叔都起身往外头走了,只好叹息追上去。
这兄弟俩的关系又这么奇怪的僵在半空中。
胤小z昨日不仅补上了落下的功课,还温习了今日要学的《韩非子》,半夜口中都在念念有词的背着。
因此,今儿个小家伙可算扬眉吐气一番,连老朱都破天荒夸了一句。
可是小团子却高兴不起来。
下了学,弘昼弘历照旧要去布库房,小团子径直回了桃花坞。
船入岛的时候,小家伙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
他意识到这回真的惹四哥生气了,而且以往的哄人招数都不管用,顿时犯起愁来。
撑船的小太监瞧见之前无忧无虑的小阿哥这幅样子,壮着胆子道:“阿哥有心事,不妨跟奴才诉诉苦水,也好过自个儿发愁啊。”
胤z撑着脸蛋儿道:“我哄不好四哥,他都不愿意见我一面。唉,我是个小阿哥,又不是小格格,往皇兄怀里一钻就是贴心小棉袄。”
他眺望湖水,忍不住感叹:“唉,做个男人真难啊。”
撑船的小太监扑哧乐了。
小团子从岸边捡了石子儿,打起了水上漂。
女孩子都有什么招数对付冷面阿玛呢?
不如,不如去问问小和慧吧!她跟着佟额娘住在莲花馆,现在去学也来得及~
胤小z住的地方离佟佳氏的莲花馆远了些,需要从“万方安和”穿过去走陆路。
万字和安是一座“d”字形的水上殿宇,宫中都习惯称为万字房。其间有三十三间东西南北室相嵌连。
胤z走马观花,觉得住在这里好像挺酷,琢磨着明年向皇兄请旨搬过来,一路顺着岸边南行,总算到了莲花馆。
莲花馆在前湖西面,紧邻着乌拉那拉氏的茹古涵今,却与湖中的九座小岛相隔开,四面环水,进出都经过几座拱桥去旁处,自成一片天地。
东院,垂花门内。
佟佳氏在正房里正在小憩,和慧在旁边的西厢房里看书。
胤小z悄咪咪摸进去,和慧惊喜极了,捂着嘴小声喊:“幺叔!汗阿玛不罚你啦?”
小团子看自个儿的光荣事迹连小和慧都知道了,叹气坦白:“怎么不罚呀,四哥现在都不理我啦。”
和慧也蹙眉:“啊?那怎么办呀?”
“我布吉岛,这不是跑来跟你请教嘛。”
两个团子大眼瞪小眼,和慧半晌才把食指对准自己:“我?可是我从来没有惹汗阿玛生气过呀。”
胤z:“……”
莫名觉得被侄女嘲讽了?
两个小家伙一起撑着脸坐在窗边,和慧绞尽脑汁,道:“幺叔,你要不要再可爱一点,去跟汗阿玛撒个娇呢?大人们都可喜欢小孩子软萌萌的说话啦,阿玛一定不会拒绝的。”
胤小z自个儿对软萌和可爱没有概念,挠挠头虚心求教:“怎么样才软萌可爱啊?”
这……一下子就难倒和慧了。
她们做公主的,平日也不研究这个啊。
和慧皱着小脸左思右想,骤然想起年贵妃养的福慧,灵机一动:“福慧就很可爱呀!他……唔,他说话喜欢用叠词!”
胤z也眼前一亮。
“对,福慧喜欢说睡觉觉,次饭饭!”
两个小团子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激动的拉着手转起圈来。
胤小z属于行动派,有了法子就要去试试,跟和慧挥手告别,跳下软塌就往外跑,看样子是要去找雍正了。
小和慧追到门边关切的看着她幺叔远去,心中希望幺叔能一次就成功,快些跟汗阿玛和好。
*
九洲清宴殿门外。
年羹尧穿了一身朝服正跪在外头。
他忍了这许多日,总算是忍不住找上了雍正。年羹尧还记得先前胤G说的查案一事,所以才会一直憋屈着在朝阳门做个小吏,如今一瞧被隆科多骑到脖子上,嚷嚷着要抄他的家,径直就炸了。
这跟万岁爷说好的可不一样,他年羹尧不认!
雍正算好了年羹尧会找来,特意没叫人拦着。
狗咬狗到最后,就得看看谁能揭对方的短。年羹尧若能扯出隆科多联络的官员名单,他这个人,倒也可以继续用着。
胤G排布好了一切,唯一没算到的是,他最头疼的幺弟此时竟然跟年羹尧一起跪在外头,两人还聊得挺“火热”。
胤小z一进来就瞧见了年鱼鱼。
他撩起袍子跪在老年身边,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拿老年练手,看看软萌可爱的效果。
胤小z戳了戳年羹尧的小臂,等人家没好气的瞧过来,扬起一个自认为很可爱实则很欠扁的笑容。
他挥挥手打招呼:“嗨呀呀,老弟弟~”
年羹尧额上青筋暴起,瓮声瓮气:“吵吵啥?别逼逼!”
小团子瞪圆了眼。
原来老年是高手啊?他也来找四哥撒娇求原谅?
作者有话说:
胤z:不好,是竞争对手!让我多吃几个可爱多!
第91章 91
胤z和年羹尧, 跪在一处互相呲牙咧嘴。
小团子还没忘记自个儿的可爱撒娇大法,“嗷呜呜”吓唬年羹尧这个“对手”,老年憋屈的不行。只觉得如今连个小孩儿都能骑在他头上了。
圣驾面前, 不敢过于造次。
他只得用眼神狠狠控诉着胤小z。
年羹尧块头壮,一脸络腮胡子跟个小团子较劲的样子, 叫苏培盛出来也没眼瞧。眼瞧着这二位就要打起来了,苏培盛忙从明间赶出来。
“诶呦, 二位,万岁爷可在里头候着呢,去的晚了奴才这差事办不好,都得吃挂落不是。”
年羹尧得了苏培盛的这句,才想起自个儿此行前来的目的, 起身抚平袍角,再看一眼胤z,率先就往九洲清宴殿走去。
小团子慢了半拍,骤然反应过来――
这可不行呀!
同样的叠词招数,老年先用了,他再对四哥用肯定就没那么管用了。
小家伙懂得先下手为强的道理, 撅着屁股爬起身四蹄并用就要往殿里爬,吓得苏培盛在旁边心惊胆战。
这几日,皇上本就为跟小阿哥假意冷战的事儿烦心, 若再瞧见他这么螃蟹似的爬进去,还能有好?
没有人比苏培盛更希望这皇家兄弟二人和好了。
毕竟, 皇帝身边的差事不好当啊。
苏公公劝着小团子的工夫,年羹尧已经先进去了, 胤小z只好嘴巴撅起, 挂着小油瓶追上去。
屋内的光线没有外头那般刺目。
胤G负手而立, 背对着进门跪下的年羹尧,正仔细观摩一副仿唐寅的《东方朔偷桃图》。
胤小z往常来瞧四哥,都是胡乱拱拱手道个好,今日却也读懂了气氛中的僵持对峙之意,恭恭敬敬跪下道:“儿砸……小幺给皇兄请安。”
除了嘴瓢,一切都很完美。
胤G这时候才转过身,状似无意的扫了幺弟一眼,话却是对年羹尧说的。
“亮工(年羹尧的字)还跪着做什么,起吧。苏培盛,还不赐座。”
苏公公跟他主子唱双簧一绝,闻言忙佯装羞恼,虚虚给了自个儿一巴掌:“诶呦,瞧奴才这一忙起来没眼力见的,年大人莫见怪,您请。”
小团子看着四哥跟老年都往旁边一坐,没人搭理他了,开始着急起来。
他哼哼唧唧在地上扭了扭身子,半天没敢眨眼睛,终于眼中冒出一点生理性的热意,这才扬起脑袋可怜兮兮:“皇兄兄,我嘞?”
年羹尧一身鸡皮疙瘩,胤G满脸嫌弃。
碍于外人在,他忍了,挥挥手道:“带你阿哥爷去西暖阁用些糕点候着。”
胤小z欢天喜地跟着苏培盛去了西面,心中给小和慧点了个赞。
这才用了一个叠词,四哥就给好吃的了。那待会儿多用几个,岂不是就要和好如初一起用膳啦?
天真的小阿哥做着美梦走远了,这头才重新恢复为君臣之间的拉扯较量。
陈福带着奉茶宫女进来,给万岁爷上了常用的普洱,年羹尧则是今岁新贡茶涌溪火青。
胤G端起茶托,夹着盖碗抚了抚,一口热茶下肚;
年羹尧这回进来比从前收敛许多,竟然能注意到主子起了茶碗再跟着用茶,雍正心中十分满意。
他面色和悦不少,问:“这些日子在朝阳门操劳累坏了吧?朕瞧着黑了些,不过整个人也精神了,不似从前油腻腻的。”
那可不。
连西安府的家产都被隆科多以奉命清查为由,卷了个大半,再厚的油也全都刮没了啊。
年羹尧守了一月有余的城门,到底是长进了,至少脑子里有再多想法学会了憋着,没说出口,也没表现在脸上。
他对着胤G恭恭敬敬道:“万岁爷圣明,奴才此番在朝阳门暂代城门吏一职,知道了不少底层百姓的苦楚,有感而发,原本打算着寻万岁,想要捐出过半家产充入国库造福百姓,谁知……”
年羹尧说到此处叹息,掀了朝服就要跪下去。
胤G难免觉得意外。
年羹尧是汉军旗出身,从前不可一世的时候,对着他这个皇帝最多自称“臣”,何时还称呼过“奴才”?
雍正心中好笑,便也陪着年羹尧一道演戏,伸手拦了一把:“这是做什么,你是跟着朕一路走过来的功臣,如今又有如此义举,还能有人难为你不成?”
“奴才听步军统领隆科多提起,这番是奉皇命要抄了奴才的家……”
雍正扬眉:“朕何曾有过抄家之言?先前便与你说过,朕要清查河南上下勾结,私吞大笔治河饷银导致藩库空虚之事。”
年羹尧点头,这事皇上先前说过,他还因此栽了跟头。
胤G接着道:“这件事有人告到了你头上,加上先前你私自进京之事,朕才不得不叫隆科多去查清楚你家中私银来源,查清楚了,自然都会归还于你。”
“不过,大舅哥既然有意替百姓做些什么,朕也不好拦着,等真相大白之后,便只充公三分之二吧。”
年羹尧:“……”
这一声大舅哥可真值钱啊。
有总比没有强,年羹尧咬牙认了,开始极力撇清自己在河南贪污案中的干系。
“万岁明鉴,奴才是身处甘陕之地,常驻西安府,可是从来没有跟河南有过来往。若说朝中能得了一省上下官员贿赂的,非隆科多莫属!”
雍正等的便是这个,垂眸问:“哦?这话不能乱说,可有证据?”
年羹尧咬牙直接跪下,叩首道:“奴才有罪,须得向万岁坦白。之前,奴才也曾向隆科多行贿一匹纯金打造的“马踏飞燕”金器,另有瓷器珠宝若干,也撞上过几位与隆科多往来密切的大人,他收受贿赂远超万岁想象啊。”
年羹尧这回为了拉隆科多下水,还真是不管不顾了。
不过,这也正是因为他读懂了皇上给的信号。
雍正想动隆科多了,所以才会用这种方式部队给他施压,叫他站出来指认。
哪怕是把他自个儿搅和进去,没关系,背后有皇帝授意,大不了破点财消灾,总比什么都没了看着隆科多嚣张要好。
果不其然,胤G沉声道:“可知还有何人行贿?”
“前任云南巡抚甘国璧。”
雍正略一回忆,便想起来了。
此人在康熙五十九年亏空钱粮,以霉谷充仓,被圣祖爷革职了。到了今年初,隆科多这个“佟选”提起一嘴,又被他派去镶白旗做了副都统。
胤G察觉到什么,眯起眼问:“朕去河南微服私访之后,甘国璧做了什么?”
隆科多道:“回万岁的话,此人老毛病再犯,侵用铜锡饷银八万余两行贿隆科多,被奴才撞了个正着。”
雍正淡淡觑他一眼,心道你不也是去行贿的。
君臣之间又你来我往几个轮回,扒出不少地方要员,甚至还有前任河道总督赵世显这等身居要职的官员。
雍正心中自是有怒意的。
隆科多这狗奴才,跟他阿玛佟国维没有半分可比之处,竟也想着做个“佟半朝”吗?
我呸。
个宠妾灭妻,侵占正妻诰命封号的东西,德不配位,活该嫡子与小儿子虎视眈眈。
胤G强自压下怒气,吩咐年羹尧:“朝阳门近来无事,回了京你也不必去了。不妨在京中多汇集几个朝中好友,吃吃酒聊聊天,叫他们也清楚,这九门的天该变一变了。”
年羹尧闻言,舒了一口气,叩首便要退出去。
胤G想起年贵妃还独自在宫中,也不知身子如何,便又补了一句:“苏培盛,开了库房取些应季的玩意儿,叫亮工带回去送到贵妃手里。”
苏培盛应一声,等年羹尧谢过恩,这才笑眯眯引路道:“请吧,年总督。”
这一句总督,算是彻底叫年羹尧的心放回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