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斜斜地靠在车门上,他没撑伞,任凭雨水打湿了他的黑色短发。
耳边的雨水还在拼命地往窗户上砸,奚言似乎是觉得这雨砸在了她心上,那些磐石般坚固的东西似乎也正在被慢慢击穿。
风雨撼动人心,也不是不能这样形容。
“我不会去的。”
挂断电话之前,他又补充了句,让她别胡思乱想,让她早点休息,他说明天会在4S店外面等着她和孩子们来试乘房车。
“孩子们认不认我这个爸爸,不是一个简单的亲子鉴定就能解决的。”
他说,不需要做什么亲子鉴定,他会靠自己慢慢焐热孩子的心。
“言言。”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他慢慢地喊出了她的名字:“希望你也能早日放下对我的偏见。”
奚言那句:你来我家了吗?现在在楼下吗?
就生生地卡在喉咙口,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她靠在窗户边,雨水洗刷窗户玻璃,模糊了视线。直到――
一抹暗白的近光灯柱冲破雨柱,汽车驶离小区。
而黑夜又归于了黑夜。
就好像过去的那个冬天,她半夜披起冬衣给孩子们泡奶粉、换尿不湿,忍不住拉开窗帘。
她见过冬夜突如其来的冷雨,见过冬夜突然刮起的北风,也见过多年不见的一场皑皑白雪。
唯独没有见过他。
黑夜始终是黑夜。
他从来没有来过。
-
按照事先约定好的时间,奚言带着两个孩子在房车4S店的停车场和许泽南见面。
倒也是无意与巧合,奚言的车就停在了他车旁边。
奚言停好车,才看到他穿了件茶驼色单夹克配宽舒直筒裤,内搭件半开领的polo衫。
天未去寒,但他穿的实在单薄。
许泽南大概是来的早,他这会儿斜斜地靠着车身,单手操作着部手机,食指和中指之间挟着支烟,可能是专注于手机上,那点燃的烟未吸,一截长烟烬抖落在地面上,和柏油停车位融为一体。
奚言推开驾驶位的车门,皱皱秀气的鼻子,她问了好久之前,她就想问他的话:“许泽南,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作者有话说:
这章100个包~
第36章
听到奚言的声音,许泽南很快移开了落在手机屏幕上的视线。
他抬起下颌,撩起眼皮,看了过来。
奚言穿了件奶茶色的小熊卫衣,加绒厚卫衣宽宽大大的包裹着纤纤瘦瘦的她,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加白净了。
他往上抬了一截视线,看到她今天扎着高高的马尾,马尾辫分为两股相互纠缠,一直绑到发尾,幼龄感十足。
她化了淡妆,漂亮的眉眼保持原本的底子,柔嫩秀挺的鼻尖皱着,蜜桃色的嘴唇泛着莹亮的光泽。
他这才想到要回答她的问题。
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
许泽南以最快的速度掐了烟,然后产生了一种被管束的心虚感,他提起食指指尖蹭了蹭鼻尖:“这事儿也不需要特意去学。”
这话似曾相识。
他曾经在某些时刻也说过。
太深刻了,以至于一下子就被她想起。在他第一次扣着她的后颈撬开她的唇齿时,她曾问过他跟谁学的,接吻要这样接?
他连解释都要咬着她的唇,含混不清的音节从狭窄的唇齿缝隙里磕磕绊绊地漏了出来:“这事儿要学吗?”
当然还有更深刻的,奚言没敢继续往下想,脸颊就已经攀上了潮红。
见奚言沉默,而且细腻的苹果肌染上了淡淡的粉色,许泽南以为她是生气了,尝试着解释了一句:“你别生气,我没在孩子面前抽过。”
奚言被他这句话将思绪拉回,或许是为了掩饰什么,又或许是来不及话前三思,她下意识地就接住了他的话:“不在孩子面前的时候,也不要抽。”
她这话道得自然,倒让许泽南微怔。但很快,他就爽快应下:“行,我听你的。”
而让他微怔的是,他恍然想起了两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她让他不要喝酒。
不知是不是为了表明自己的态度,他后仰着靠在了车门上,夹克衫扣子松散开,他单手插在裤兜里,浓密的眼睫毛垂了下来。
他说:“你走了以后,我没有再喝过酒了。”
“我现在都喝气泡水。”
“应酬的时候也喝气泡水。”
与从前不同的光景是。
从前饭局上,他说不喝酒,那些人总会忽略他的话,笑呵呵地拎起酒瓶,说:“满上,满上。”
而现在,他只要在饭局上稍微皱下眉,酒桌上任何带了酒精的饮料都会在一分钟之内撤得干干净净。
......
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明媚耀眼,但微风却是走了酿造的那道工序。
奚言突然觉得鼻尖有些酸,她低下脑袋,脚踢着停车场的柏油路面,轻轻“哦”了一声。
许泽南看似无意地又提了一句:“我以前喝多了酒回家,你是不是挺烦我的?”
“你也是为了工作。”奚言双手插着兜,口是心非地说:“能理解的。”
但她其实没办法理解他这样的工作性质。
他几乎是没有什么休息时间的。
996的工作制对他来说都是一种奢侈,他跟个铁人一样,对自己的要求可以说是苛刻的007工作制了。
有时候早晨醒来的时候,身旁本该他睡的那处,床单早已发冷,奚言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去上班的。
要不是枕头每天被他睡歪,她根本都不知道他晚上回来睡过没。
就算是她闹得叫他在家陪着她了,其实他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差不多的状态。
早上天不亮就起来工作,似乎每时每刻都在敲代码。有时候魔怔的时候,他甚至能一整晚都不睡觉,就窝在客厅里熬通宵。
除了敲代码以外,他还有很多应酬。
喝酒喝到很晚。
有时候,她一觉醒来,他枕头还平整地排列在她的枕头旁边,掀开被子,她旁边的床单上就连一丝褶痕都没有。
她知道他还没回来后,就再也没有办法自己入睡了。
她很矛盾。
打电话给他,怕耽误了他的工作。
不打电话给他,她也会胡思乱想,乱想他现在在哪儿,和谁待在一起,喝多了走路会安全吗?
她甚至会想负能量的东西。
比如,他应酬的地方会不会有复杂的男女关系,他会陪客户去会所找女人吗?他会和那些女人逢场作戏吗?
比如,他回家的路上会不会有一条河?他会不会走着走着就掉到河里去?
辗转反侧之后,她还是会给他打电话。
他倒是基本上会接电话,电话接通后,他会告诉她他在哪儿,还会借着酒劲儿跟她表白。
她不厌其烦地去接他,然后数落他一路。
他就低着脑袋听她数落,闷不吭声。
有时候,他的电话也会打不通。
如果他不接电话的话,她拉开入户门一看,准能看到他又坐在楼梯台阶上睡着了。
长腿大喇喇地敞开,他的手臂搭在膝上,松松地垂下来。
而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长亮起。
是他编辑好但没有来得及发送给她的短信。
【好喜欢你】
……
就算是现在,奚言也再没有办法接受另一半是那样频繁的应酬和酒局,以及出差和忙碌。
明明成功的方式有千百种,可他却要选择和别人一样走快速通道。
而她希望的是,他能够慢一点,慢下来,再慢一点,和她一起看看这个世界上那些不被其他人勘探,却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好风景。
“以前是我心急了。”
许泽南的原生家庭经济条件是属于普普通通的那种,父母都是民营企业里的基层员工。高中的时候,父亲不顾母亲的反对,毅然辞去工作中年创业,说是要实现他当老板的梦。
但父亲并非是从商的那块料,企业从成立之初开始,就入不敷出,堪堪有个空壳子。
许泽南上大学那几年,父亲的公司出了严重的资金问题,他那时候着急填补漏洞,用的方法是急了一些。
和她谈恋爱的时候,因为手中并不阔绰,他也没有送过她多少高价格的礼物。
她说想一毕业就跟他结婚,做个毕婚族,她还说想跟他生两个孩子。
他就更心急了。
他总不能在这样的物质条件下,给她一个经不起任何风雨动摇的家。
所以,他拼命接项目,拼命写代码,拼命应酬,明明知道她不喜欢他喝酒,却还是在甲方一次次的“满上、满上”中喝醉了以后回家。
尽管已经在卫生间用冷水洗过脸了,可还是会被她察觉。她生气的次数多了,他就不敢回家,坐在楼梯上,想等酒醒了之后再回去,却又总是被半夜打算出门找他的她逮住。
她那时就会更生气。
他恍惚间想起,最后她离开之前的一段时间里,她总爱生气。
但她不再愿意跟他沟通,不再愿意告诉他,她生气的理由是什么。
他以为她想让他猜,但他真的猜不出来。
他是个笨拙的工科男,喜欢直来直去,她喜欢吃什么,他去买。但也买不好,除非她拍了图片告诉他去哪家店里找同款,这样才能买对。
她生气了,她得告诉他她生气的理由是什么,他才能恍然大悟,而猜测对他来说是一件很难同频的事情。
所以,当她不再愿意告诉他她生气的理由时,他始终猜不到正确的答案上去。
她提了分手,她不愿意说分手的理由,其实就是积攒够了失望,对他不再抱有任何改变的期望了。
而他却在那些乱七八糟的角度胡乱地猜测,他甚至以为她是真的不喜欢直球了。
这会儿,有些因果似乎有了迟到的答案:“你跟我分手,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时隔多年,两个人再次谈论起这件事情,奚言早就没有了当时的情绪,她倒也能平静地回他一句:“一小部分吧,但也不完全是。”
-
小繁和泡泡还坐在车后排座椅上呢。
两个小朋友隔着窗户玻璃往外看,就看到两个人在说话,说什么他们也听不到。
但……他们说得好像有点儿久了。
似乎都要忘了孩子的存在了。
泡泡被安全带束缚得不舒服,见妈妈没有过来给他们解开安全带的意思,他抬手压一下锁扣,迅速地就解开了安全带。
小繁懒得动,嘴皮努努,使唤哥哥:“哥哥,你这个直球,你别光顾着自己呀,你快帮小繁也解开呀。”
泡泡抿起嘴,挪了挪身体,挪到小繁边上,伸手解开了她的安全带。
紧接着,他的手落在车门上,这就要推开车门下车了,又被小繁制止住:“哥哥,你要干嘛呀?”
“妹妹没有发现吗?”泡泡被她这么一问便也就缩回了手,他皱着眉:“妈妈把我们给忘记了。”
小繁小大人模样,脖子一仰,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她还开导起哥哥来:“妈妈也不一定是把我们给忘记了。”
说完这句,她勉为其难地起身,走到哥哥旁边。两个孩子贴着车窗看向窗户外面,而窗户外面的人是如何也看不到里面人的动静的。
当然――
他们也完全有可能是把孩子给忘了。
小繁小手扒着窗户,小大人般模样继续启发着哥哥:“妈妈有可能是在跟叔叔说什么不方便让我们听到的话呢。”
泡泡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妹妹:“有什么是不方便让我们听到的话?”
小繁捂住嘴巴,偷笑:“当然是谈恋爱的话呀。”
“周周阿姨每次给她的男朋友打电话的时候,都会叫小繁先回避一下的呀。”
泡泡缓慢地点了下脑袋。
小繁又说:“哥哥,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个叔叔想追求妈妈吗?”
泡泡眨了眨眼,对追求这两个字持了怀疑态度:“周周阿姨的男朋友也是这么追她的?连花和巧克力都不送?”
“不是呀。周周阿姨的男朋友都是她倒追的呀。”
“而且哥哥你老土了呀,周周阿姨谈恋爱给男朋友送的都是香水、领带、剃须刀这些呀。”小繁回忆了一下:“周周阿姨还给男朋友网购内裤呢。”
泡泡:“......哦。”
“周周阿姨为什么不给舅舅送这些?”
小繁想了想,说:“周周阿姨说,舅舅就是她鱼塘里的一条不吃饵的鱼,而只有被她拿鱼竿钓上来的鱼才配收到她送的礼物。”
泡泡皱眉:“周周阿姨就教你这些?”
“周周阿姨说,女孩子要拿得起放得下,这才叫人间清醒。”
见哥哥愣头愣脑的,一看就什么都没明白。
小繁又忍不住对他说:“哥哥你是不是笨呀,你看不出来苗头也没关系。反正小繁告诉你,这个叔叔想做我们的爸爸。”
这个意图泡泡还是能看出来的。他慢慢侧过脑袋看向小繁:“妹妹不是没喊爸爸?”
“那当然了。”小繁骄傲地挺了挺胸膛:“他又没有和妈妈结婚,我才不会便宜了他,喊他爸爸呢。”
“周周阿姨说了,谈恋爱的时候不管是谁追求谁,但婚姻是男人对女人最基本的承诺。我们妈妈傻呀,看到长得像已经过世的爸爸的叔叔,就把他当爸爸的替身了呀,一头栽进去了呀。”
“但是哥哥,我们可要帮妈妈把好关呀。”
“你打算怎么做?”
“钱小阳说钱叔叔带他去做亲子鉴定了,小繁也想让叔叔和我们去做亲子鉴定。亲子鉴定说他不是我们的爸爸,这样妈妈就会清醒了呀,不会当他是替身了呀。”
泡泡面无表情:“那如果亲子鉴定的结果表明他就是我们的爸爸,妹妹会喊他爸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