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要注意一下她爸爸的情绪。
别激怒他。
教体育的,稍微还是有那么一丢丢的脾气的。
她真的说了很多。
算是她重逢以后,和他说过的最多话的一次了。
许泽南把她提醒的事情都默默记在了心里。
见她漂亮清纯的眉眼蹙着,无辜的杏眼眨眨,好像还在用力地回忆着什么,许泽南陷入了思考之中。
一会儿后。
奚言也还是没能想起来还有什么要交待给他的。
许泽南的手肘斜斜地撑在车窗玻璃上,长直的食指和中指撑平抵着下颌。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嗓音低而清冽:“奚老师,你看起来有点儿紧张。”
瞧他这说的什么话?
“你见孩子的外公外婆。”奚言不可思议地看他一眼,呼吸滞住了:“我紧张什么?”
“你是担心我表现得不够好?”许泽看着她:“还是担心你父母为难我?”
奚言一口否认:“没有,我都没有。”
许泽点了点头,又说:“那我能跟奚老师提个请求?”
奚言隐约感觉,他提不出来什么好事儿。
但她还是问:“什么请求?”
奚言听见许泽南他说,如果他今天表现还不错,她父母也没有很讨厌他,那她和小繁大班同学家长约好的亲子自驾游能不能带上他一起去。
他说,他可以帮她开车。
奚言脱口而出:“你一个路痴,开什么车?”
他也脱口而出:“不是有导航?我跟着导航开,还能开错吗?”
那倒也是。
她开车去不熟悉的地方,也是要跟着导航走的。
奚言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许泽南的请求,说实话,孩子爸爸想利用寒假的时间和孩子们自驾亲子游,这也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可是……她约林周自驾游的时候,许泽南还没有出现在两个孩子的生活里头。
现在就是有一些为难。
奚言:“……但我已经约了我闺蜜了。”
许泽南:“我可以另外再开一辆车。”
因为钱小阳的爸爸也会一起去,其实如果他一起去的话会更方便一些,奚言没再拒绝了:“嗯,可以。”
“那就看你今晚的表现吧。”
她说了这句。
她似乎也没想,他作为孩子的爸爸来拜访孩子的外公外婆,得到一个关于孩子父亲身份的认可,其实也谈不上什么表现不表现。
而她早已经认了他这个孩子爸爸的身份,又为什么要再看他的表现?要看他哪方面的表现?
等到了江城帝苑,许泽南倒也没有像他刚才在车上表现出来的那样轻松淡定了。
因为除了孩子爸爸这层身份,他还是有一些作为别的身份的储备,想给二老留下些好印象的。
他提议:“要不,我先上去?”
奚言不解:“嗯?”
许泽南解释说,像他这种情况在她父母眼中应该是属于妥妥的渣男前任了,再怎么温和的父母见到他都是会生气的。所以,他想要一个人先上楼去接受一下教书育人的老师的批评和教育,免得她也受到牵连。
奚言觉得他这模样好笑。
有些笨拙,就像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犯的错,但那个好学生却挺身而出兜了底,他主动提出让另一个犯错的同学在教室里等着,而他自己去老师办公室承认错误,独自接受老师的批评和惩罚,好让另一个同学逃过一劫。
作为一名老师,奚言也不是没见过好学生认错的场面,她没觉得多好奇,他既然想自己一个人先上去,那奚言也就同意了他一个人先上去。
她先去停车。
许泽南手里提着赵秘书准备的礼品,轻车熟路地上了楼,他在电梯厅里换了鞋子,又对着电梯厅里的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仪表,使自己看起来阳光干净。
当然了,赵秘书用的是另外一个形容词。
人畜无害。
他说:“老板,你首先要让人看起来人畜无害。”
虽然已经有密码了,但毕竟现在是以客人的身份登门拜访,许泽南抬手摁了门铃。
熟悉的粉红猪小妹的铃声音乐响起。
小繁说,这个不叫粉红猪小妹。
这个叫小猪佩奇。
等待开门的同时,许泽南在想,来开门的会是谁呢?活泼可爱的女儿,还是清清冷冷酷酷的儿子?
又或者是言言那有宗教信仰的父母。
但――
都不是。
或者说,不完全是。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打扮素雅的男人。
男人穿着长款的褙子风衣,素净的小领条纹衬衫,胸前挂着方形蜜蜡吊坠,衣着宽松,袖子偏长遮去半只手的长度。
他单手抱着小繁,手腕上不佩戴手表,只绕着宽松的沉香手串。
男人身高比他略微矮一些,但气势不输不减,深色系衣品出尘脱俗,绝不是赵秘书所说的深色使人沉重。
出众的外表,独特的穿衣风格。
几乎是让许泽南一瞬间想起他是谁。
奚言和许泽南分手以后。
许泽南不是没去找过她。
相反,他通过她的朋友们打听到她去了哪里,他忍不住跑去找过她几次。
他看到就是眼前这个男人陪她一起去的妇产医院。
这个男人几乎是和她形影不离。
他没有理由像个疯子一样对她死缠烂打。
但他也有他的不甘心。
他在妇产医院外的小旅馆住过一段时间,他站在二楼的掉了漆的绿皮房间里,推开窗,就这样每天看着妇产医院的大门。
他甚至阴暗地期待过,她哪天来的时候是一个人。
这样,他似乎也能有一次带她私奔的勇气。
但他等到的是――
她每隔一周会来一次医院。
而这个男人总是耐心地陪在她身边。
男人跟他不是同一种类型,在见到这个男人以前,他一直觉得男人都应该是他这样直来直去的直球。
至少,他身边的朋友都是这样的。
可,他看到的是――
她刚动了动腿,男人就蹲下身去捏着她的小腿腹。
他们在说话,他想,男人是不是在问她是不是腿抽筋,因为他看到他们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手里提着钙片、铁和锌。
不像他――
刚才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她是不是鞋子里面钻进去了硌脚的小石头块儿。
她鞋带散了,男人又蹲下身去帮她把鞋带绑好。
不像他――
总要她皱着眉头说:“许泽南,我鞋带松了,你快帮我系上。”他才会知道要蹲下去给她系鞋带。
他们每一回来去,交通工具都是一辆宾利车,他想,男人能带给她富裕的生活品质。
不像他――
刚度过父亲七七四十九天的守孝期,烧完墓碑前最后一柱香,等待他的是不算轻松的债务纠纷和无法确定的未来。
……
在这些日子里,许泽南一直回避不让自己想起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出现在了奚言和两个孩子的家里。
他从里面为他打开了门,小繁被他抱在手上。
许泽南向来是个能在紧迫中保持冷静的人。
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你是?”
而奚时礼已经在十五分钟之前得知了有谁要登门来,他已经决定好了要将他一军。
奚时礼笑得谦谦:“泡泡跟我姓,小繁也跟我姓。”
他话中却不无挑衅:“你说我是谁?”
“你是谁呀?”小繁抬起肉肉的小手,一把捂住他的口鼻:“你是亲爱的舅舅呀。”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介绍不足以体现舅舅的魅力,小繁看着门外站着的许泽南,“嘻嘻”地笑起来:“舅舅叫奚时礼,手机号码是1783****0527,微信同号。”
小小的人儿声音清脆响亮,充满孩童的单纯。她似乎是在为自己能记住舅舅的手机号码而得意,但谁又知道她不是在为谁而解围?
“……”奚时礼一秒破功,无奈地弯下腰,把原本抱在手上的小繁松开在地上:“下来吧,你这个小叛徒。”
第42章
许泽南想笑,但他忍住了。
因为场合不允许。
但看他的宝贝女儿,这才做了几天亲子鉴定的,就已经开始拐胳膊向着他了。
早知道亲子鉴定这么好用,他还在那儿自我别扭,自我矫情个什么劲儿?
就该每天做一次。
每天都做一次。
每天提醒女儿一次,我是你爸爸。
那么,或许现在抱着女儿来开门的就该是他了,而门外站着的才应该是孩子舅舅。
孩子舅舅。
许泽南忍不住在心里体会这四个字,原来横在他心里面很多年的开宾利的男人,他是孩子的舅舅。
他自己也是做舅舅的人。
可他却没有一次能够意识到,陪着言言去妇产医院产检的男人,他也有可能是她的亲哥哥。
归根结底说,还是那可悲的自卑心理在作祟。
那样能够掌握自己人生主动权的男人,他从容随和,知识和教育使得他看起来自信乐观,自由可支配的财富使得他看起来精神富足强大。
这样阳光而明媚的男人,让许泽南在那样的境遇里自惭形秽,不仅没能迈出放下自尊的那一步,他还往后退缩了一大步,他缩进蜗牛壳子里,卖掉那时他自己已经微有起色的创业公司,清偿完父亲留下的债务后,借以求学进修的名义,躲到国外去了。
名为出国深造,提升自我。
其实不过就是心灰意冷的人自我麻痹,走上了一条对自己也对他人的绝决之路。
而他最后买下来送给她,她却没有要的那套两居室二手房,他想锁住的,其实也不过还是时间里的他们。
他想请她不要忘记。
她爱过他。
……
后来的这几年,许泽南赚了挺多钱。
他其实没有多少消费欲,也不知道赚了钱要买什么,但他始终记得在他还在乘坐公共交通工具上下班的时候,有一个比他优秀很多、出色很多的男人,他的车是一辆亮黑色的宾利。
他于是赚了钱就买车。
清一色亮黑色的豪车。
但他有个原则,就是不买宾利。
这一刻,许泽南为那几年里不知道在和谁较劲的自己感觉到荒唐和可笑,因为一个无中生有的假想敌,他错过了言言和孩子们的这几年,他悔恨,也为自己感到可怜可悲。
但事以至此,错已错。
他不会怨天尤人,不会愤慨命运和造化弄人,他只想能为自己犯下的错误,钻过的牛角尖和忽略掉的细节,去承受他所应该承受的一切后果。
如果上苍怜悯,他也会奢侈地希望他这样的人也配得到宽恕与爱。
……
事实上,奚言也不是很放心许泽南一个人面对她爸妈,他毕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所以,奚言停好车没几分钟,她就拎着包,手勾着车钥匙上楼了。
然后――
然后,她就看到了预料之外的人。
哥哥来了。
奚言和奚时礼四目相对,她愣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仍有些诧异地问:“哥哥,你回来了?”
“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她说一声呢?
不等奚时礼回答,站在他旁边的小繁便抢先了一步。她一把抱住奚言的腰,小脸在她的羊羔绒外套上蹭了蹭:“妈妈,舅舅刚刚才回来的呀。”
“舅舅还给小繁手工制作了一个蚂蚁工坊呢。”
“是吗?”奚言弯下腰抱起女儿,直接和她讨论起来:“舅舅给小繁宝宝手工制作了蚂蚁工坊呀?”
“是小繁宝宝喜欢的有城堡的蚂蚁工坊吗?”
“是呀。”小繁在她怀里介绍起来:“不是妈妈买的那种昆虫简易工坊,而是有三层的城堡工坊。”
“上中下三层通过管道连接,上层是种植区,下层是投喂区的三层城堡。”
“舅舅很用心呢。”
只是,今天的小繁与平时不同。
她趴在妈妈的肩上,下巴卡住妈妈细细的肩骨,小脑袋微抬,嘴上和妈妈说着话,目光却是偷偷看向另一个人的。
在接触到许泽南的视线回应后,小繁蹬蹬腿,她很快从奚言身上滑下来。
她以最快的速度拉住许泽南的手,两只柔软细腻的小手同时握住他纤长的手指,嫩嫩的豆腐一般白而软。
她歪着脑袋,笑得比平时内敛。
“和小繁亲权概率99.9999%的叔叔”,她这样称呼他:“你快进来呀,和小繁一起去看舅舅给小繁手工打造的蚂蚁工坊呀。”
“你快来陪小繁数数蚂蚁城堡里一共住了多少只蚂蚁呀。”
因为小繁已经叛变了,奚时礼也没有再说什么。
他侧身让开一些距离,收起温润得体的会客笑容:“客人,先进来吧。”
亲权概率99.9999%的叔叔。
许泽南是能感觉到他在女儿这里取得的重大突破的。
而客人。
却是刻意保持的距离感。
许泽南被女儿牵着手,和奚时礼擦身时点了下头,就算作是打过招呼了。
奚言也跟着走进来,经过奚时礼身侧的时候,她听到哥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晚点儿再跟你算账。”
奚言心虚地拿包挡了挡脸:“……”
许泽南随着小繁走进来,弯腰将赵秘书替他准备好的礼品放在了玄关的位置。
他刚一抬头,便和做完菜迎出来的奚母交汇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