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快松开她。
小繁重新站在地面上,她长长地松了口气。
而许泽南重新牵起了女儿的手。
-
等许泽南牵着小繁的手,重新来到客厅的时候。
奚父已经从他休息的房间里出来了。
许泽南和小繁父女二人相视一眼之后。
许泽南把目光完全放在了奚言的父亲身上。
这是许泽南第一次见到奚言的父亲。
他坐在电动轮椅上,腿脚看上去不是很方便。
尽管坐着,但也能从他被黑色运动套装包裹住的体型看出来他长年锻炼和健身留下来的健壮的身材和发达的肌肉线条。
许泽南肩背驼下一些,微微颔首,同奚言的父亲打招呼,他本也不是会活跃气氛的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就陷入了沉默之中。
手里还牵着说是要为他撑腰的女儿。
要为他撑腰的小繁说到做到,言而有信。
她打破了二人之间的沉默,向许泽南介绍起外公来:“这就是最最最疼爱小繁的外公啦。”
“外公超级厉害的,他退休之前是重点高中教体育的老师哦。当然,外公更厉害的地方是他的特长,他的特长是打乒乓球和羽毛球。外公退役之前,可是在国家队当过运动员的。”
小繁握了握拳,看上去很为有这样的外公自豪。
“小繁的外公可是参加过奥运会的哦。”
小繁介绍到这里的一段,奚父奚伟亮还是很满意的。他坐在轮椅上都面带着微笑,频频在点头。
小繁夸得停不下来。
直到――
她说出了下一句:“外公参加过很多次奥运会,可就是没有拿过金牌。”
奚伟亮脸上的笑容就不见了。
他撇了撇嘴,为自己挽尊:“那个,小繁啊,外公没得过金牌那句,你就不要介绍了。奥运会嘛,重在参与,拿不拿金牌不重要。”
小繁捂住了嘴巴,偷笑:“对哦,没有得过金牌是没关系的。”
“外公虽然没有拿过金牌,但他拿过好多次银牌和铜牌啊。”
奚父奚伟亮:“……”
奚父自己又找补了句:“小繁啊,其实外公的特长不只有乒乓球和羽毛球,外公年轻的时候,还练过短跑和举重。”
许泽南的鼻翼轻轻翕动。
他憋笑憋得难受,直到眼里渗出星点的光,看什么都蒙上层柔和的轻雾薄纱。
他好像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
幸福和感动同时包裹着他。
奚言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她的家庭氛围轻松愉快,她的父母都是很纯粹的人民教师。
她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和受文化熏陶,所以,她才会从一开始就把教师这个职业作为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的最终目标。
许泽南很感激她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
在那些她一个人最难度过的日子里,她的父母和她的兄长一定给予了她最坚强的呵护和安抚。
许泽南也很感激小繁和泡泡能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有这样疼爱他们的外公外婆和舅舅。
这些家庭角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分解了爸爸在孩子成长中的作用的,所以,这一刻,他似乎是有些庆幸孩子们不愿意去接纳他的。
因为,他们越是不愿意叫他一声爸爸。
越说明,他们的成长中并不缺少父爱。
而那些他作为父亲能给予他们的。
这个家庭其实都已经给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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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站和坐,高度差在气势上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奚父奚伟亮终于发了话,示意许泽南坐下来。
奚父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一个体操转体动作就自我实现了患者转移,坐在了沙发上。
两个人沿着L型沙发的转角而坐。
他说:“虽然我们家都是教书的,但其实他们都是文化人,只有我这个教体育的是个粗人。”
“所以呢,我这个粗人说话会比较直接,可能会不太中听。但我还是想听你从你的角度说说看,隔了这么些年,你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的目的是什么?”
“是想跟我们争泡泡和小繁的抚养权?还是想跟我女儿复合?”
许泽南坐在沙发上,长腿大喇喇地开着,十指交握环扣住膝关节。
他其实算不上放松,尽管他其实已经好几年没有过这种感受了。
这几年,随着财富的积累,他有了些社会地位,往往都是他眼看着别人在他面前拘谨露怯。
但他无法不承认,现在他就是这些拘谨的别人当中的一人。
“是想要弥补。”
因为太在乎了,他语速很慢。
他抬起眼,目光却坚定。
他看着奚言的父亲,说,他想弥补孩子,但……更想弥补言言。
在言言和孩子的生命里缺失的这六七年时光,他想要也决定了要用一辈子来弥补。
不管她和孩子们接不接受,他都会坚持下去。
孩子的抚养权是他不配提的词,他说那点儿自知之明,他还是有的。
令奚伟亮惊讶的是,眼前的年轻人身上有股子劲儿,这是一般年轻人身上所没有的。
他曾在退役前的最后一场比赛上见过这种眼神。
那是他最有机会也是最后一次有机会能拿金牌的比赛,对手是一个他之前从没见过的毛头小子。
是个新人。
而他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将,又是退役前的最后一战,观众的呼声相当高。
这呼声是鼓励,也是压力。
要赢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其实并不难,奚伟亮像往常一样在比赛前和对方握手祝福。直到现在他也记得,如今个人金牌数最多的年轻悍将,他第一次打比赛时手心里都是冷汗,又滑又湿。
他和他说:“小子,你是在紧张吗?”
他一点儿没隐藏,诚实道:“是的,前辈,我很紧张。”
虽然紧张,他的目光又很坚定。
“但是,我很想赢你。”
他看着他坚毅的眼神,接下了他下的战书:“那就放马过来吧,用你的全部力量来赢我。”
对了。
他想起来了,最合适的那个词,叫作坚毅。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他的敢做敢认,不卑不亢,他身上有这种叫做坚毅的品质。
他打动了他。
-
可能是因为他作为孩子爸爸,第一次登门拜访,许泽南觉得奚言的家人至少是对待他宽容了的。除了刚进门奚言的哥哥出现的那一下,他是差点儿没反应过来,但后来的种种提问,他都还算是能应对过来的。
因为是第一次来奚言家里拜访她的父母,他其实没有打算一次便要他的父母接纳他。
他们能不为难他,已经是他最意外的收获了。
许泽南话虽不多,但好歹也是商场里沉浮,摸爬过多年的人,察言观色的事儿他虽现在不需要去做,但也不代表他不会。
吃过饭,又简单说了几句。
见奚言的父母已经没有别的问题问出来了,许泽南抬手看了眼腕间的智能手表。
时间差不多了,也要留一些时间和空间给她的家人来消化他今天的到来和表现。
许泽南起身告辞。
奚言回忆了一下,自从亲子鉴定以后,两个孩子在她提到许泽南是他们的爸爸以后的反应。
小繁说他是和小繁亲权概率高达99.9999%的叔叔。
而泡泡……
泡泡本来也是愿意相信许泽南是爸爸的。
所以,两个孩子应该已经是基本上接受了许泽南这个父亲身份的。
也许改口还要很久。
但……那其实是他的事。
见他要走,奚言喊了喊坐在客厅地上玩无人机的儿子和在沙发上已经换了台看晶晶姐姐节目的女儿。
“小繁,泡泡。爸爸要回去了,跟爸爸说再见。”
尽管在看电视,小奚还是没有被大人绕进去,她反应很快地将电视节目调到暂停界面。
然后,她又很快地从地毯上爬起来,小小的脚丫伸进拖鞋里头,以风一般的速度追过来。
许泽南感觉到欣慰和满足,语气不自觉地放缓:“穿着拖鞋别跑了,危险。”
他话音才刚落,小繁就已经追到门口了。
“和小繁亲权概率高达99.9999%的叔叔再见”,小繁说,“你下次要常来呀。”
泡泡虽然走得慢,但也尽了送客之道。
他单手插着兜,简单挥了下手。
他仍面无表情:“再见。”
第44章
大概是从这一刻开始――
许泽南开始有了此心安处,第二个家的概念。
不是融入一个家,而是这个家是他的第二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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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书育人,教书育人。
奚母蒋明艳几十年的教师生涯最看中的便是育人,教育学生,也教育自己的孩子,知礼讲礼守礼。
所以,见泡泡的爸爸这就要走了。
奚母让奚言送他到楼下,往往这种时候,自认为礼数不够周全、考虑不够周到的奚父不会插嘴。
而奚时礼靠在玄关处的边柜上,最终什么也没有说,没有让他慢走,也没有客套地请他再来。
纵使奚时礼学术研究多年,又在商场中另辟出一条道路来,这些年来人情世故和世间冷暖见多也识多,却也很难做到没有敌意地去对待他。
而沉默是自身修养和艴然不悦之间的一种平衡。
奚言送许泽南下楼,赵觉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他把奚言的车给开着送回来了,这会儿特有眼力见儿地以最快的速度把车钥匙还给奚言,又以最快的速度问许泽南索要了车钥匙。
“老板,车钥匙给我。快。”
许泽南没明白赵秘书急着要车钥匙做什么,他今天就没机会和奚言说上几句话。
反正他现在是要和她说一会儿话的。
许泽南把车钥匙递给赵秘书,不忘交待一句。
“车里等我。”
赵觉拿出一个农业昆虫与害虫防治专业的优秀毕业生的专业素养来,就像追捕西瓜虫时那样,一溜烟儿跑得非常快:“好嘞,老板。”
他一边退,一边还喊。
“我立刻马上走开。”
他好快乐。
“……”奚言被赵秘书的滑稽模样逗乐,她手插兜里,抬抬下巴,说:“那既然你的秘书都到了,你也快回去吧。”
许泽南停下来,没有说话。
月光下,婆娑的树影重重,路灯的光被无限拉长,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有部分交叠。
似乎在给人一种亲近的错误感觉。
夜跑锻炼的人从他们身边擦过,“嗖啦”,差一点儿就要碰到奚言,许泽南没带思考地护了她一下。
他的手握住她细腻的半边肩。
她僵住,秀挺的鼻子小管小管换着气,呼吸略急略促,皮肤紧紧绷绷的,很难放松下来。
不是,她在紧张什么呢?
他们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啊。
奚言对自己的不争气略紧了眉头。
她调整了呼吸频率,半边身子仍被许泽南护在怀抱里,他的肩膀像从前一样宽阔有力量,她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淡淡香味。
她最后一次送他的香水,他用到了现在。
他没有换过品牌,也没有换过香味。
就用到了现在。
奚言的心里一下子涌上许多思绪,杂糅在一块儿,理也理不清,想也想不明白。
她干脆不想了,推开他,抬了腿这就准备要回家了。
许泽南突然在身后,又喊住了她:“奚老师。”
奚言的两只手缩在衣袖里,小圆脸埋下在毛衣的高领里,藏住尖翘的下巴,声音淡中多了点儿娇气:“你又怎么了?”
许泽南抿着嘴角,说话的声音散漫又撩人:“你觉得我今晚表现得怎么样?”
这又是一句勾起人混乱不堪的回忆的话。
他过去总在最后关头,用她抵抗不住的散漫嗓音说着色气的话,面不红,也心不跳。
却叫她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然后随着他沉沦,随着夜色撩人,遇见潮落潮升。
……
奚言的脑袋越埋越深:“你表现挺好的呀。”
可她也没有办法像从前那样回应他一句。
唔,很好。
随着她缓慢说话的幅度,蜜桃一般的唇和高领衫衣领发起摩擦,许泽南听到“哒”“哒”“哒”静电的声音。
像拨慢时间的指针。
像被缓冲了的心跳声。
而她因为低头而暴露出来的颈线灵动可爱,细长的颈背像白天鹅一样,却又染上了蜜桃色的粉。
许泽南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今晚夜幕低垂,却挂着颗危险的月亮。
好在夜跑的路人和嬉戏的儿童将这暧昧的氛围打了全碎,许泽南撩起眼皮,嗓音依旧带着夜晚的散漫:“那奚老师答应我的事儿,是不是可以兑现了?”
答应他的事儿?
她答应他什么事儿了?
奚言已经彻底忘到脑后去了。
她就记得刚才他护她的那一下,她感受到了他滚烫的呼吸,她脸颊贴着的地方是他微微隆起的肌肉线条,还有他强劲有力的心跳。
滚烫的呼吸从耳边落下。
她听见他说:“去迳州要带我一起同行。”
奚言愣在了原地。
……
等许泽南的车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奚言才懊恼地踢了踢地上的砂石,好像刚才有点儿被他撩到。
但这都是出于颜狗的本能。
奚言这样想,都是月亮惹的祸。
月亮越垂越低,似乎都要挂到她脑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