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时念这才清楚来龙去脉,听到乔思月瞒着台里,擅自跑去美国,她眸光跳动。
沈延非那么波澜不惊的人……为这件事动怒了?
她反问台长:“沈总是什么身份,您比我更清楚,他决定的事,谁还能求情?”
台长看向她,语重心长道:“铂君方面说了,不想置谁于死地,如果节目还想拍下去,你们副台长和乔思月必须处分,访谈的主持人,只能是你。”
天色已经昏暗,姜时念走出市电视台大门,她一步一步,心不在焉往下迈着台阶,走到一半,刚注意到天又在飘雪,细碎的雪绒往她额前睫毛上掉,很快又融化。
她呼吸着雪气,脚步越来越慢,拿出手机握着,点开微信里跟沈延非的对话框。
想问问他……
为什么。
其实客观考虑,一期写好台本的节目,对于沈延非这么忙的行程来说,不管谁是主持人,都没有那么大的差别,如果可以节省时间工序,在美国抽空就录完,会省很多麻烦。
比起高效率,她这个假妻子的情绪,得失,恩怨,并不重要。
至少她觉得,不重要。
这也没有违背婚前协议,反正她在提出邀请时,并没有严格说,到底谁是主持人。
姜时念胸腔里又空又满,分辨不清情绪,她低头,抬起手机,犹豫许久,还是输入了一行:“你为什么……要为这件事生气。”
她知道沈延非不可能随时看手机,没有指望能马上得到他的回复。
姜时念垂着长睫,继续往下走,碎雪在眼前簌簌落下。
还剩最后一级台阶时,她猛的站住。
一双黑色西装裤包裹的笔直双腿,踩着满地飘白,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甚至没反应过来,就那么愣愣地望着。
随后,她眼前不断掉下的雪忽然停了,她像是站在一个仅仅容纳一人的微小结界中,无形的保护罩覆盖下来,把她头上风雪全部遮挡。
姜时念缓慢仰起脸,男人的手臂也随之抬起,舒展张开的五指和掌心,稳稳停在她头顶,遮在她眉眼间,任雪花落满他手背。
他看起来疏淡从容,面对面,清冷低沉的声音回答她。
“因为他们试图剥夺――”
“我太太一个人单独享有的权利。”
第10章
姜时念长这么大,不管在孤儿院还是姜家,能被她单独享有的,大都是恐惧,仓皇,听话,谨小慎微。
好像从来没有人这么直白地对她说过,她可以单独享有被优待和重视的权利。
就算是跟商瑞恋爱的期间,他也喜欢懒散逗弄她,说别仗着我喜欢你就作,哪怕他只是嘴欠,但落在姜时念心里,都是深深浅浅的划痕。
姜时念近距离看着沈延非,他深刻五官被落雪微微模糊,磨掉了一些威势,让她竟然敢认真端详了,她难言的有点鼻酸,又强行咽下去。
太矫情了。
她不能对着沈延非有类似这样的情绪。
他跟她只是各取所需的合作,沈总也不过是在维护合法太太的权益,与姜时念本人无关。
姜时念压住细密的心跳,本能地想要跟沈延非礼尚往来,于是把手也举高,试着放到他头上去遮雪,说:“沈总,你回来了。”
沈延非好笑望向她那只冻红了还不服输的手,握住她手臂放下来,没松开,反问她:“叫我什么?”
姜时念那声“三哥”挣扎着喊不出口。
秦栀都说了,这是他私密圈的禁忌称呼,不能瞎叫。
她顿了顿,在他淡淡审视里,像过去在学校时候那样叫:“……学长。”
沈延非微怔,眼底波澜深暗,抓着她的手紧了一下,很快回到声色不动的松弛里,评价道:“还行,比三哥差点。”
姜时念意外,他还真的许她那么叫。
她不好揣测他的深意,何况她跟他还站在电视台的门口,来往有人经过,她担心对沈延非影响不好,主动找话题说:“你在美国这几天应该没休息好吧,如果忙完了就早点回家,别站在这儿了。”
她是想让他上车,免得被人围观。
但沈延非却扬了扬眉:“这次休息还不错,是托你的福。”
姜时念想起自己那些儿歌,不好意思地错开目光,低头一看,才注意他还攥着她小臂,忙轻轻挣了一下,脱离他的控制。
沈延非视线追随着她的动作,表面上不在意,继续说:“不过我没想到,原来你这么急着让我回家,是很希望我在家里?”
姜时念惊到,抓紧反思自己话里的歧义,刚想解释,就被沈延非克制地揽了下后背,带下台阶,随即他一松,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既然这样,走吧,送你去车上。”
不是――
姜时念辩解的话已经到了喉咙里,沈延非就率先往前走了几步,才回过头,好整以暇看她。
男人身高腿长,身形优越,穿一件质地极佳的简洁黑大衣,被雪一称,轻松让人失语。
姜时念就是失语的那个,她终于看懂,沈总竟然是有意的。
她心里莫名放松了一点,看到车就停在前面路边,加快速度跟上他,问:“送我?你不上车吗?”
沈延非“嗯”了声:“有点公事,上楼去你们台里,很快。”
说完他拉开车门,里面暖意四溢,姜时念没进去,咬了咬唇郑重说:“跟我的事有关吗?你做到这样已经足够了,不需要再因为我多麻烦――”
她还没说完,就被沈延非按住肩,半强迫地把她送进车里,随后他扶着车顶俯身,注视她说:“如果你硬要觉得是麻烦,那不如就抽空多想想,这次准备拿什么跟我换。”
车门应声关上,姜时念隔着深色玻璃盯着他背影,果然被他这一句话成功堵住。
前面驾驶座的许然看到姜时念上车,心里跃跃欲试地诉苦,好不容易熬到三哥走了,他赶忙装作不经意地清清嗓子:“嫂子好――”
姜时念转头。
许然的正经脸上露出苦哈哈的表情:“嫂子,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一趟多辛苦,本来工作量就很大,三哥还心急,我们都是跟着三哥提前回国的,为了赶进度,别说睡觉了,他今天连饭都没顾上吃。”
姜时念自然而然问:“国内有特别急的事?”
许然噎住,当场为他三哥心绞痛。
出事到现在,他三哥不眠不休,把洛杉矶的工作连夜赶完,一分钟都舍不得耽误地去机场,结果她嫂子这边压根儿不往感情上悟,完全没想过她自己就是国内最大的急事。
许然心有不甘,想再补充点什么,姜时念电话突然响起,她见是童蓝打的,多半是台里临时有什么状况,跟许然示意一下,划开接听。
童蓝喘着说:“念念姐,访谈节目录制时间刚刚初步定在下周了,春节前,这边才出来的详细提纲,台长让我尽快给你,你现在方便吗?”
姜时念应了声:“我还没走,那楼下见。”
童蓝说她已经到一楼了,在大楼侧门这边,姜时念往外望望,车停的位置离侧门不远,转个弯就能到。
许然本来想陪她下去,替三哥时时护着点,姜时念当然没接受,也不适应这样的兴师动众,她在雪里加快几步,绕过楼角的时候,童蓝正好推门出来。
童蓝举着资料送到姜时念手上,压低声亢奋说:“念念姐,你猜我在台里看见谁了!沈总啊啊啊啊!我还以为眼花,没想到居然真是!绝了啊怎么能有人真的长那么帅!我追的明星现场都没这视觉效果!”
她攀住姜时念手臂:“我以前觉得商总已经很帅了,但是今天一比,他不管气质相貌都差着量级,不够看,而且商总那个人――”
童蓝后半截的话突兀哽住,手不自觉抓紧姜时念,着急地想把她往楼里带。
姜时念一顿,顺着她目光侧身看过去,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商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身上西装单薄,沉着脸站在那,雪落了一肩,眼睛直勾勾看她。
姜时念安抚地捏了捏童蓝的手,让她先进去不用管,她把提纲折好握在手里,商瑞已经走上前。
她客气地朝他浅浅点了个头,然后就转身避开,径直往楼的拐角去,只要绕过,她就能看到沈延非的车了。
姜时念走得很快,商瑞微重的呼吸在这片僻静环境里无所遁形。
他大步追上去,扣住姜时念肩头,扳过她,逼她跟他对视,低声质问:“姜时念,你玩儿我呢?你到底有完没完!我看见你刚从沈延非车上下来了!你放着商太太不当,上赶着给人当玩物就那么好玩是不是!”
“姜家好歹这些年也教你礼义廉耻,你都学哪去了?”他眼里血丝很多,咄咄逼人怒视她,“外面多少人都知道你是我的未婚妻,现在你搞这些,让我当笑柄?!要报复也有个度!”
姜时念果断后退,让他手碰不到,才平静问:“商太太?不是乔思月吗?商总既然已经跟她定下,能不能别再来骚扰我,分手就是分手,我做任何事你都没资格干涉。”
商瑞眼角红色更重,狠狠盯了她一眼,烦躁地争辩:“乔思月跟你说的?”
他颊边肌肉不断抽紧,像在脸面上挣扎,终于在姜时念再次甩掉他往前走时,发泄般怒道:“姜时念你是不是蠢!你一点看不出来我是故意的?!”
商瑞嗓子沙哑,忍到了极限般微微提高音量:“就非要我直接告诉你,我陪她留在生日宴是故意的,明里暗里维护她是故意的,带她出海被拍更是!去姜家说婚礼换人也是给你看的!我就想让你走投无路来求我!”
“我让你朝我低低头怎么了!你到底有什么可傲的!服个软就结束的事儿,非要这么作?!”他压抑地闷声问,“现在你差不多过瘾了吧!我巴掌也让你甩了,分手你也提了,还带着沈延非来老子面前炫!”
商瑞深吸气,摆摆手表示懒得多说:“我话都跟你说明白了,从来没打算结婚换人,你差不多就行了,想通了赶紧跟我走!婚纱那边等着你试,催好几天了!”
姜时念突然站住,回过身直视他,认真问:“商瑞,你是不是从乔思月那里听说,沈延非帮我解决台里的事情,没有不管我的意思,所以你才慌了来找我?但是,你告诉我这些又怎么样?”
商瑞愣住,无法严明的寒意从头顶灌下,他不可置信地喃喃:“怎么样?”
他已经倒贴似的来解释了,她还问怎么样?
姜时念睫毛尖上的雪片被风吹开,她清晰道:“你是想让我知道,你只是在故意恶心我,拿一个明知会伤害我的人,满足你的凌驾欲和控制欲,在你的朋友面前,我也不过是用来衬托商公子的谈资?”
她腰背挺直的线坚韧,挣脱开从前的乖顺,干脆说:“商瑞,醒醒吧,我们早就没有可能了。”
商瑞耳中有一瞬间的轰鸣。
他怔怔凝视姜时念的脸,攥紧的手轻微打颤,有什么以为万无一失的所有物,在某一刻像被炸开,刺满他的心脏。
姜时念漠然躲开他,把他留在原地,脚步铮铮离开这个无人的墙角,她马上能看到车时,热流猛然从身后逼近过来,好像要把她环抱。
她预感到了危险,没有贸然回头,下意识往前抢了两步。
电视台楼侧的地面上有几片彩色石砖装饰,正常天气倒没所谓,但盖上雪就格外滑。
姜时念鞋底有些站不住,想尽可能保持平衡时,一道身影由远逼近,几步就到了她面前,她只看了一眼整洁的裤管,就知道是沈延非。
她应该怕她,带着敬畏,但这一刻她自己都难以理解,意识到沈延非过来的时候,她心里竟然略微放松。
不合时宜的松弛就换来了她身体的失控。
姜时念后悔地抿紧唇,忍不住伸出手,想拉一下沈延非的衣襟借力,免得摔倒。
他却更快一步,轻而易举接住她,手顺势压上她薄薄的后背,向里用力,抵进自己胸口。
短暂的几秒钟,姜时念迎面贴在沈延非胸前,双臂因为紧张,差点就要去环他的腰,她在最后一刻勉强镇定下来,攥住手,但随即她手腕就被他捏住。
沈延非抓着她,把她手臂抬高横起来,放在他腰背间,低头看了她急颤的睫毛一眼,似笑非笑说:“既然要借力,就借稳点,在我怀里要是摔了,那不是我的责任?”
姜时念说不上是歉意还是羞耻,耳朵爆红。
她顺了口气,急忙放开他想站直。
刚一动,就被沈延非不由分说按了回去,他眼帘抬起,笔直迎上前面脸色煞白的商瑞。
许然已经适时过来了,阴着脸硬是把商瑞拦住。
沈延非垂眸,看似风平浪静地低低问姜时念:“商总还在那,你想让他以为,他对你还有机会吗?”
姜时念迟疑,指节蜷起。
她迟疑的不是商瑞本身,是要不要昧良心地利用沈延非,让商瑞彻底认清事实。
但她不知道,每一秒的沉默和犹豫,都在拿看不见的钝刀,一刀一刀划着沈延非深藏的心。
听到商瑞马上要挣开许然的声音,姜时念闭上眼,不要良心了,她鼓起最大勇气,环住了沈延非的背,小心地隔开一丝距离,把额头虚虚抵在他肩上,说:“我们回家吧。”
她的主动,让亲眼所见的商瑞彻底凝固。
沈延非却不动,慢声问:“跟谁回家?”
姜时念手心滚烫,密密的汗沁出,想起他那会儿说过爱听哪个,咽了咽,嗓子紧涩地轻语:“……三哥,回家。”
沈延非终于答应,姜时念正要从他身上起来,脚下踩到雪,又是一滑,随即她就感觉到他略低下身,接着她膝弯发紧,被他横臂勾住。
他从原地把她抱了起来。
姜时念所有到了嘴边的声音都慌张咽下去,血液汇集到脸上,从额角往下迅速涨开。
她下意识攥住沈延非肩膀的衣料,唯恐被谁发现,随即确定大雪天里这个楼角确实没人注意到,而且许然已经把车开到了最近的路边,几步就能过去。
姜时念给自己念了无数遍的镇定,等总算回到车里,她揉了揉耳根,飞快往里让,给沈延非空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