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主子叫他了。
一进屋,李肃就问:“你再说一遍,张王两家哪日私会?”
蒋海:“明日。”
李肃捏紧了手中的笔,很好,正是她该来府上重新送吉礼的日子,好一出声东击西。
“咔”李肃手中的笔终是不堪其力,折在了他手里。
他把断笔扔到渣篓里,拿起下人递上来的帕子,慢慢地擦掉上面的墨迹,他道:“蒋海。”这一声蒋海,听得蒋海脑门青筋都出来了,打起了全部的精神听令。
“你去替我办件小事。”
一段时间过后,蒋海从屋内走了出来,迅速地离开了冷杉堂。
第三日了,这是李肃让她上门的日子,王承柔把帕子放在一个精致的镶金小盒里,从上个贺礼,那个实心金摆件可以看出,李肃不喜金,但没办法,侯府里的东西没有普通的,都是镶金带玉。
这一次,王承柔没有带那么多下人,只带了清心清香。从马车里下来,到进府,然后又一次站在了冷杉堂门前。她从清手中接过盒子,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的门在这时关上了,发生的声响令王承柔忍不住回头去看。望着这扇关上的大门与门边上把守的侍卫,王承柔心里升起惧意。
“王姑娘,这边请。”
王承柔回过头来,看到管青山站在她面前,这次他倒出现的早。
同上次一样,管青山把她带到屋门前,替她推开了门:“请。”
王承柔一手托着盒子,一手提裙,过去就见李肃终于坐在了,他那张宽广到占了屋里大半地方的桌案。
“小公爷,吉礼已完成,是我亲手绣制的巾帕。”说着王承柔把礼盒放到了桌上。
李肃没说话,只是打开了盒子,把巾帕拿了出来。是底色为青的素雅颜色,她没有绣上花纹图案,而是绣了四个吉字,“福?寿喜”。
李肃:“有心了。”
不像是感谢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脸色阴沉了。
他忽然问道:“我说的话你有听吗?”
王承柔:“什么?”
李肃:“那个腰带,你是怎么处理的?”
王承柔有点紧张,上一世,她从来没能骗过李肃,只有出逃那次,是她自以为骗过了他,当然最后也证实了,她没有。
王承柔强让自己镇定下来:“我有听你的话。”
李肃笑了一下,他问她这个问题,她回答的却是上一个。
“怎么做的?”
王承柔:“处理掉了。”
“你亲手处理的?”
王承柔:“嗯。”
李肃向前探了一下身:“你确定?”
王承柔看向他,虽已感到不对劲,但也只能硬着头皮答了,万一他是在诈她呢。
“我确定。”
“很好,王承柔,你好得很。”说着李肃倚回到了圈椅里。
紧接着,王承柔眼见有什么东西飞到了她面前,落在了她脚下。低头去看,王承柔一惊,差点站不稳。原来如此,这才是他问话的原因与目的。
王承柔手脚有些软,不全是被吓的,还有强撑的那口气被人戳破后的无力。她慢慢地蹲下,把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那是她送给张宪空的生辰吉礼,她倾尽心意第一次亲手绣制的腰带,就是这样被她无比珍视的东西,被她自己以及李肃各扔到地上一次。
王承柔仔细看过后,还好,上面没有血迹。上一世李肃血洗冼尘殿的阴影,重新缠覆上王承柔的心。
不,这不是上一世,他还不能只手遮天。王承柔把腰带折好放入袖中,李肃眯了眼,听她说:“小公爷这是什么意思?”
李肃声音阴冷起来:“你问我什么意思,不是你在骗我吗。”
王承柔:“我也不想说谎,但过分的不是您吗,一条腰带,我想送给谁就送给谁,为什么不许我送,要我处理掉?”
李肃点头:“你说的对,我可能是没把话与你说清楚。让你这样做是因为,我不能容忍我的未婚妻给别的男人送生辰贺礼。”
王承柔内心震惊,满脸都是不可思议:“谁,谁是你未婚妻?”
李肃:“明日固国公府会去府上提亲,我现在知会你,还请把话带回给侯爷与夫人,不用过于赘长准备,自便就好。”
王承柔摇头:“这不对,这不对,”上一世明明是在她追了李肃一年之久,到最后弄得连宫中的皇上都有所耳闻,问到父亲,是她当着圣上的面,坚定地承认,她选定了小公爷李肃,皇上这才问询此事,至使固国公府以及李肃勉强算是接受了她。
可这一世,她除了重生回来前,追过李肃一阵,但自采花节就再也没有缠着他,怎么事情还是朝着上一世的结果而去。她怎么就和李肃扯上了要结亲的关系。
难道,上一世还有什么是她一直都没弄清,一直都不知道的。
“小公爷,婚约是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们之间并无此举,不要妄断姻缘。吉礼既已送到,我先告辞了。”王承柔心里很乱,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李肃会直接说出要与她结亲之言。
王承柔说完这段话,转身就走,她都没有听到脚步声,只感到一道劲风从耳边刮过,然后李肃就出现在她面前,挡住了去路。
他捱她如此的近,压迫感十足,王承柔后退了两步。
李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会有。”他每说一个词,就往前走一步,王承柔只能不断地后退。
退到退无可退,他伸出手来道:“拿出来。”
王承柔全程警惕地盯着李肃,她虽轻喃出声“什么”二字,但心里明白他要的是什么。
于目前的局面,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也深知她保不住这条腰带了。王承柔把腰带从袖中拿了出来,李肃轻轻接过,抬高了些声音道:“来人。”
门外进来的是李棋,他的书僮。李肃说:“把这东西销毁处理掉。”
李棋接过:“是,公子。”
待李棋出去重新关上门后,李肃道:“今日有什么你都说了吧,这是我给你的最后机会。从明日固国公府上你侯府门开始,之前,你与别人交换信物也罢,提及婚约也罢,只要从明日两府议亲开始,你收敛心性,我都可以当之前,无事发生,过往不究。”
“至于,府上侯夫人今日悄悄去的地方,行的事,就当是走错了门,以后不再沾染就是,象儿胡同本来就不该是夫人去的地方。”
他知道了,他全都知道了。她还是晚了一步是吗,老天爷连这三天都不肯给她吗。
“好,那我就有话尽抒。承柔以前跋扈嚣张,不知轻重,缠了你一阵时日,自知给你带去了很多麻烦与侵扰,后觉无论人品还是家世皆配不上小公爷,就收敛了心性,不再叨扰。还请小公爷原谅我以前的种种冒犯,承柔已得到教训,小公爷还是不要再吓我了。”
李肃安静听她说完,他语气不悦:“王承柔,你一定要如此与我周旋,虚情假意地说着客套话,以为今日我就会让你糊弄过去,放你离开?”
王承柔不说话,尝试从他身侧过去,此举有些冒险,也是个试探,毕竟她现在还是未出阁的姑娘,他也是清风霁月的小公爷。王承柔想他应该会维持体面,不会与她动手。
可她料错了,李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令她动弹不得。
王承柔的脸红了又白,被他的无礼气的,也被上一世曾被这样对待过的记忆骇的。
李肃:“你逃避不了的,今日就给我个准话,你到底要嫁谁。”
看来是这样了,不撕破脸皮,是解不了这困局的。
王承柔的心里谈何没有怒气与怨气,上一世被李肃利用逼迫,她都以死来逃避了,这一世他还是不放过她。泥人还有三分性儿,这些怒气与怨气一起上涌,她一挣一退,柔细的胳膊从他的大掌中挣脱了出来。
李肃没有再上手,但目光却如鹰一样地盯着她。
王承柔被他掐握的地方有一点疼,她捂着那里说:“我不嫁你,我要嫁张宪空。”
第32章
图穷匕首见。
她当着他的面, 说要嫁给别人。李肃不明白,她为什么变心得如此之快, 好像以前追在他身后跑的王承柔与眼前之人不是一个。
李肃是在逼她说真话,但当她真的说出来,这言语好似刀子,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划过李肃的心房。
心里酸了一下,伤了一下,恨了一下, 到最后这些难受的感觉全部化成了愤怒,巨大的愤怒。
王承柔看着李肃眼中的狠戾一闪而过,没于眸中, 最终化成一片阴霾罩住了他双眸。这个样子的李肃像极了平静坐在冼尘殿,下着仗杀令的冷酷帝王。
终究还是撕破了脸, 糊弄不过去也逃避不了, 那只能面对了。王承柔唯一能赌的就是, 李肃现在并不能为所欲为, 他有顾虑, 他身后有家族,他有大业未成。
固国公府是压侯府一头,但也没有强娶迫嫁的可能。天下还是大禹的,还是皇上的,保帝侯府作为皇家恩人的事实, 不容抹杀。保帝侯府好好的, 就是成全了皇家的体面, 恩泽。
只要她侯府不愿意, 皇上就不能行忘恩负义之举, 何况只是为了一个他早就厌恶的国公府小公爷。
既已路行至此, 已不允许王承柔后退,结亲于固国公府,嫁于李肃,她决不会走这条老路。但,她刚才被怒气冲晕了头脑,说了过头的话,亦或说是一个没忍住,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她可以说不嫁李肃,但不能说她要嫁给张宪空。王承柔心里清楚,她与张宪空没有可能了。李肃对她的执念与势在必得,超乎了她的想象,她不能害了张宪空。
王承柔现在唯一能求的,能保的,就是她不要嫁给李肃,以及把张宪空摘出去,保他平安无虞。
李肃终是压下了内心暴虐,他语气还算平稳:“你再说一遍,你要嫁谁?”
王承柔轻轻吐气道:“侯府今日上门张府之事作罢,以后也不会再去,不会私下议亲。侯府也,不会与国公府议亲,明日夫人与小公爷不必上门,王家教女无方,婚姻之事,父亲母亲皆由我做主。”
李肃要被她气笑了:“刚是谁说的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么快就变了?刚才还硬气地要嫁张宪空!这么一会儿就不嫁了,嗯?”
“张宪空”三个字从李肃嘴里被狠狠地念了出来,念得王承柔心里一惊。她记得这是李肃第一次说出张宪空的名字,这让她有一种张宪空被李肃盯上了的感觉,这是王承柔所惧怕的。
“父母之命的前提是要我愿意,至于张公子,不过也是一时兴起,我也没必要为了他而得罪小公爷。”王承柔一字一句说道。
不得不说,听她这样说,李肃虽怒火没有减轻一分,但心里的难受劲缓和了一点儿。她终是不敢再梗着脖子,言之凿凿地要嫁给别人了。
就在她说出那句不嫁他要嫁别人的话时,李肃真有掐上她脖子的冲动,那里那样细,白透得能看清浅青筋脉。那一刻他发现,除了上手掐,他更想做些别的。
就像现在,李肃看着她双唇轻动,说着他不爱听却又爱听的话。他觉得只有捻压它,堵上它才能解心头一恨。
但他忍住了。他从不是冲动妄动的性子,他最擅长的就是布局、围猎,提前吓到他的小兔子可怎么行。至于这猎场里其它觊觎他的小猎物的贱畜,他自有办法对付。
李肃握拳手背后:“一样一样来,你能明白过来,不再与低贱之人来往,还算明事理。把这件事先解决了,王承柔,不管你嫁不嫁我固国公府,你身上都不能有婚约,不要害人害己,你明白吗?”
听李肃话里的意思,只要她不再与张宪空来往,断了联系,他就不会追究。
王承柔赶紧道:“我明白的。我可以走了吗。”
李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终于肯向旁边迈上一步,把她面前的道儿让了出来。
王承柔几乎是用小跑的,跑到屋门处,双手去拉门栓,她手都是哆嗦的,全然没有了刚才被李肃挡在墙角的镇定。
终于推开了门,王承柔跑了出去。管青山的任务,是等在门口,待王承柔出来把她带出院去。不想人却是跑着出来的,他没能及时张嘴,只能跟上。
屋内李肃,望着王承柔似逃一样的跑了出去,心情又开始不好。真想不管什么布局围猎,干脆直接地马上把人娶进来,到时他看她还怎么跑。
李肃坐回到圈椅里,重新拿起那方帕子看,颜色是最常见的青色,绣的东西也是最简单的文字,四个字用的一个颜色的绣线,还是单织,可就是这样简单,谈不上美感的东西,李肃拿在手里一时竟放不下。
从帕巾上传出淡淡的香气,与刚才他近她身时闻到的一样。
就在李肃还在把玩这方帕子时,管青山从外面走了进来,他道:“公子,有一事有点古怪。”
李肃眼睛放在帕巾上,眼都不抬地问:“何事古怪?”
管青山:“刚才王姑娘从这里出去,我在后面跟着,发现她竟无需带路,就能准确地绕过花园与梁亭,一点废道儿都没走,顺利地出了冷杉堂。”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口,她还是跑着的,几乎是不带思考的就走对了。
李肃这才抬眼,古怪是古怪了些,但王承柔别说他这院子,以前是连固国公府都没进来过。
他道:“这说明什么,要么她聪慧过人,来过一次就记住了我这五方八卦阵的布局。要么,就是她该当是我国公府的人。”
管青山闻言没敢抬头,昨日公子做了两件出乎他意料的事,一是他命蒋海去张宪空那里拿一条腰带,二是,去到国公爷与夫人院里,主动提出他要成亲。
当然,细想下,这两件事都与保帝侯府的王姑娘有关,管青山也就不奇怪了。
不知是不是闻了帕巾上的淡香,此时的李肃,已完全的压下怒火,冷静了下来。而这个时候,是他最擅思考的时候。
他对管青山道:“之前布在齐府门前的人,让他们重新按计划行事。蒋海不用再盯着张宪空,上次暗器的事,他应该已起疑心,再盯着只会让他做实怀疑,还不利于我之后的行事。”
管青山知道,公子是不会放过张宪空的,但他不知道公子要如何对付他,要把他对付至何地。这是管青山猜不出来,也不能问的,他只领命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