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忍一次,他眼底越发的赤红,在张宪空以唇碰触她手背的时候,李肃满口血腥味,明明口中没有溢血,却似胸腔与口鼻都充满了血腥气。
他看着他们消失在拐角处,以手扶着墙,没有再跟下去。他就以这个姿势站了很久,从他在冷杉堂犹豫要不要来时,就想到了这个结果。他害怕看到这一幕,却又忍不住想见她。拉扯了几轮,最终他还是没忍住,走出了这一步。
现实并没有善待他,以挖心摧肝的方式让他看到了他心底惧怕的所在。李肃收回了手,挺直了脊背,微微仰起头来。管青山看不到他的神态与眼神,只见公子大力地甩了下袖摆,转身去取马了。
初一日,公主生辰日,宫里难得地热闹了起来。
王承柔作为五王府侍卫夫人自是没资格被邀进宫的,但她侯府千金的身份不会因为她嫁了人就没了,加之,她是公主亲自下贴请的宾客,自然是早早就做好准备,候时入宫。
在容静居的门口,王承柔步上马车,而张宪空骑上高马,两人虽不能同路,但所去皆是皇宫。张宪空是作为五王亲侍而得到这个入宫机会的,除却他几次去宫中侧门找义父,张宪空这还是第一次进内宫门。他很期待。
在马车起步前,王承柔把帘子掀起,问他:“我们在宫里能见到面吗?”
张宪空:“不知,若是你能见到五王殿下,就能见到我。”
王承柔:“知道了。”说完把帘子降了下来。
轿帘一落,王承柔隐去了脸上的笑意。她,又要进宫了。虽知道现在这座宫殿还姓,。赵,那里还没有发生她上一世所经历的事情,但,王承柔心里还是抗拒。
随着马车离皇宫越来越近,王承柔越压抑,终于,车子停了下来,到内宫门了。
大禹的这道宫门,为照顾女眷们的脚力,是可以在这里停驻由此入宫的。直至清香主动帮她掀了车帘,王承柔才起身下车。
她只带了清香一人来,但清香也不能再往里面去了,各女眷命妇的丫环们都要在此等候,进入宫后,会有宫中婢女侍候各府主子的。
王承柔下了马车后,一抬头,眼前就是那高巍的宫墙,它能与四五年后有什么变化,自是没有的。
王承柔盯着它出神,可能是心态不同了吧,上一世她观此墙,心中是向往与愉悦的,因为它是她的解脱之法。而现在再看,只有森然的冷意,她甚至生出一丝恍惚,当年是何种的勇气,能令她从此一跃而下。
哦,是了,不是勇气,是绝望,是生无可恋的境地令她迈出的这一步。
“夫人,您还是速速进去吧,您看那边。”清香忽然在她耳边提醒道。
王承柔抬眼望去,与她隔了一道宫门的位置上,李肃静静地站立在马车前,目光一瞬不眨地在看着她。
她想起来了,这里除了女眷内命妇可以停驻外,还有一个人也是可以停在这里的,更准确的说是固国公府,只要是李家的嫡系也是可以破例在此停车下马的。
王承柔想到新房内,李肃那三个令人心悸的问题,此刻起不再去打量这道宫墙,对清香道了一句:“在这里等,我先进去了。”人就朝着入宫的方向而行。
李肃收回落在王承柔背影上的目光,刚才他见她,眼神迷茫哀戚地望着那道高墙,很想上前问一问她,到底在他忘记的过往中,她经历了什么?
是谁害她,令她怕成这样,以至于都不敢向他求救,而是选择了彻底的逃避,逃避他,逃避成为宫妃,不肯去面对原先的命运,并改变它。
李肃最后望了一眼那宫墙,何止是她面色不愈,就连他看着那里回想起那个恶梦,都会心悸恶寒。
李肃同样把他的人留在了这里,然后一个人步入皇宫。
今日这宫中,王承柔又见到很多熟人,自她成婚前后,她根本不怎么出席云京贵女圈内的活动。
但这时,公主没出现前,倒也有人同她打招呼。好像她不追着李肃跑,不嫁给李肃,贵女们对她的态度就还好,没有那么抵触排斥了。
最先过来与她打招呼的是齐念笙,看到她好好的,王承柔心里还是乐于这样的,虽没最终抓到匪患,但结果就是齐家没有覆灭,四十多口的性命全都保住了。
齐念笙与王承柔道,她有给她准备新婚贺礼,与她相约哪天出去吃茶时带给她。虽然眼前的齐念笙不是春安,但王承柔还是心有芥蒂,她能做到的最大底线就是避免齐家惨剧的发生,再进一步她就不行了。
所以,这种一起品茶吃饭的姐妹相聚,还是算了吧。王承柔谢过齐念笙后,找了个理由把相聚品茶之事往后推了,她这行为还得了齐念笙一个评价,说她成了婚后,怎么没了以前的潇洒肆意,变得眼里只有夫君的闺中妇。
王承柔点点头,没有反驳她,得来了齐念笙的一个大白眼。
这些贵女对王承柔的态度都还好,毕竟这里就她嫁人了,她再也不能霸道地与她们争男郎,一个最大的忌讳与威胁被消除了,自然没有人再把王承柔当假想敌。
再有,这里面还有一个不好说出口的原因,王承柔所嫁夫君,与她们想象中差得太远,除了一张脸能看,剩下的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大家私下都在传,她成亲当日,小公爷去闹了场子,把个张宪空治的,跪在地上求饶呢。
传言不知真假,但张宪空现在连兵马司的副指挥都不是了,这总是真的。是以,女孩子们现在看王承柔都有一份唏嘘,那么事事拨尖张扬的一个霸道人儿,谁能想到,她最后会嫁给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男人。
而王承柔,别说霸道张扬了,现在她恨不得事事缩头,若不是公主的生辰不能不来,她天天窝在她的容静居里,就是她想过的日子。
所以,谁拿什么态度来对待她,王承柔根本不在乎,但有一点令她感到疑惑,就是喻哲儿,这位未来的皇后,为什么会对她充满敌意?
上次采花节上,她还是众人心中缠着李肃不放的痴恋女时,喻哲儿明明爱恋着李肃,却仍能同她毫无忌讳的主动说话,为什么现在她都嫁人了,与李肃完全没有了关系,喻哲儿倒与她来劲了呢?
喻哲儿的态度,王承柔也只是不解了一下,这一世别说她还做不做得成皇后,就算她还是皇后,王承柔也不想再与她打交道,唯愿不交恶,抛开上一世的恩怨情仇,各自安好才好。
王承柔的感觉没有错,喻哲儿现在对王承柔充满了不满,甚至是恨意。
在别人还弄不清王承柔那场婚仪的传言是真是假时,喻哲儿却是知道事实真相如何的。小公爷那样一个霁风明月般的人物,竟被王承柔逼得行了悍行,落下一个抢不过无名小卒张姓男子的传言。
喻哲儿能容下王承柔使各种手段去追李肃,因为李肃值得。那样优秀的儿郎,当然要被人欣赏被人追才对,但她不能容忍王承柔践踏他的心意。
王承柔凭什么看不上李肃,移情别恋的那么快,比之坊间所传的那些负心男子有什么区别,都该是让人唾弃的。
还有让她更伤心的是,就因为这件事,父亲与她提出,或许不再考虑与李家结亲的可能。
父亲给的理由是,李肃娶谁都没问题,但最后他得把正室的位置给她。看李肃对待王承柔的样子,怕他以后大事一成,该是想起当年的求不得,这皇后的位置还不定落到谁的头上。
喻哲儿承认,父亲说的有道理,但她不管,她就要嫁与李肃,她甚至在心里偷偷想过,哪怕最后她不是正室那又如何,他当了皇上,妾室自然也贵为皇妃,那样的尊崇与地位,能是一般妾室相比的吗。
喻哲儿就在这种心境下,才对王承柔不搭不理充满敌意的。王承柔恐怕做梦都想不到,喻哲儿如此对她,竟是为了给李肃抱不平。
就在命妇女眷们都等在聚福殿的时候,太后那里,她与赵涌彦把庆端公主叫来坐在一旁,听他们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这殿内还不止太后与五弟,还有监厂的副监宋公公。
李太后问:“宋卫,今日公主的贺礼,你要一一查验清楚,不可出了差错。不是哀家不信你们,是上次云奇公主过寿的时候,就少了件贺礼,闹到皇上那里去,真是鸡飞狗跳不像样子。”
宋卫规矩地答道:“太后娘娘放心,奴才一定尽心尽力,决不会让上次的事重现。”
李太后:“嗯,要说还是你办事让人放心,你们正监最近在做什么呢?”
宋卫:“邵公公他,忙着皇上给的差事呢。”
太后看了赵涌彦一眼,然后她说:“邵鸣有些事还是看不透,心里只有圣上啊。”
这话让宋卫怎么接,做人奴才的,心里不有圣上还能有谁。
宋卫点头哈腰的,没言语,太后干脆直接道:“有圣上不是坏事,就可惜圣上心里没有你们监厂啊。”
宋卫马上跪地:“太后娘娘明鉴,奴才们只知效忠,哪里敢图圣上之心。”
李太后:“忠心忠心,你们有忠心,为什么不敢求个顾念你们的心。我这人,最看重主动迈步之人,像五王殿下,他对我有忠心,我就要顾念着他。宋正监,你回去办差吧,再想想怎么把差办得更好些。”
宋卫不知娘娘是口误还是已经把话说到这么明了,其实他心里有数,这一趟被召见,宋卫想了很多种可能,但唯独没想到的是,太后与五王竟是想把陆鸣舍了,推他上去。
宋卫行完礼后走了出去,看到张宪空站在外面,与义子对望一眼,宋卫问自己,敢吗?机会给到眼前,你敢吗?
太后这里忙完正事,这才带着公主与五王去到聚福殿。
他们一行刚一进院,就见院内有人惊呼。五王与张宪空同时看到令他们心悸的一幕,就见亭子那里,有人脚下不稳欲要摔倒。这不是令二人心悸的原因,而是这位马上要摔倒的女子一把打到同在亭中的王承柔身上。
王承柔本就站在边上,身后就是台阶,这要是摔下去,她必是伤得最重的一个。
五王与张宪空在看到这一幕后,同时朝前飞奔。张宪空心里大骇,经验告诉他,他就算再快也是来不及阻止这一切发生的,可他除了尽最大的力量与速度奔过去,他再做不了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闪到亭中,一只有力的手臂把王承柔拉了回来。同样的,拉她回来的李肃也吓坏了。
在他把王承柔向自己拉回的这个过程中,他头痛欲裂,同样是无数的片刻向他脑中涌入,却不同于那日在张府新房里,那时他不仅头疼还伴有眩晕,但此刻,除了疼痛没有眩晕。
如台上唱大戏一般,一幕幕的剧情按序目顺序一一呈现在他面前,一个楔子、一个转场都不曾落下,全部在他脑中演过一遍。
爱与恨,情与仇,不甘与遗憾,怨恨与愤怒……所有情绪如海潮冲刷着李肃,各中滋味,无以言表。
巨痛消失,李肃此刻无比的清明,像是打通了所有的关窍,他,全部都想起来了。
第45章
王承柔在惊惧中发现自己安全了, 有人拉住了她。但拉住她的人,同样让她惊惧。
只是,李肃这是什么表情?不止他的神情奇怪, 他的声音也很奇怪,颤抖中带着哽咽,蕴涵着太过复杂与饱满的情绪, 却只道出三个字:“王,承,柔。”
眼下的情况, 他能说的正常的话有很多,唯只叫她的名字,属实不正常。还有,他哽咽着吐出她的名字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痛悔是她看错了吗?
下一秒, 痛悔不见, 王承柔的双臂被李肃死死掐住, 他用力太猛,她于他来说又太轻,王承柔一下子失了重心, 被他拽的悬空一般的整个人晃荡了一下, 晃得王承柔头晕。
李肃掐的她手臂生疼的同时,他语气变了,同样的颤抖哽咽, 但多了愤怒与怨恨:“王!承!柔!”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咬牙切齿痛恨的样子, 像是要生吃了她一般。
王承柔承受着李肃的雷霆震怒, 像个皮影木偶似的被他往上一提, 这个动作迫使她需要把头全部仰起来面对他。
李肃的样子好可怕,是王承柔前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哪怕当年他把逃跑的她亲手抓回来时,都没有这样。
恐惧弥散到王承柔的身心,可这还没有完,只见李肃做出了更可怕的举止。
他恶狠狠地看着她,却忽然冲她笑了一下,笑的让人遍体生寒,他的眼一下子就红了,有水汽在里面弥漫,他不再吼叫,只轻轻说道:“去死吧。”
说完他就松了手,松手的力是向后的,他要推她下去,这是王承柔的第一反应。
她再次失了重心,没有东西可抓,只能第二次向后仰去。身后是十几级的石阶,她真的会摔死的,李肃是真的想要她的命。
张宪空在赶来的过程中一直注视着这边的情况,在看到王承柔被李肃拉住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被惊出的冷汗刚要下去,就见李肃忽然松开了王承柔的手。
好在,他赶过来了,可以来得及接住王承柔。可还没等他出手,李肃飞身而下的同时朝他扔出了暗器,张宪空在躲与不躲之间,快速地做出了选择。
肩膀一痛暗器入体,但他没管,只紧盯着王承柔,他与李肃同时伸出手,但还是李肃快了他一步,李肃重新拉住了下坠中的王承柔。
他搂着她刚一落地,就松手推开了她,好像她是什么脏东西,他嫌恶地很。
王承柔自是站不住的,她朝后倒去,坐在了地上。由于惯性的原因,这一摔可不轻,王承柔捂着肚子站不起来了。
张宪空马上跪地扶着她,眉眼关切,上下查看。王承柔小声地痛吟,能看得出来,她是摔疼了哪里。
张宪空急问:“哪里痛?摔哪了?”
见王承柔一直捂着肚子,张宪空又问:“肚子痛吗?”
王承柔也不知道哪里疼,就是围绕着肚子与腰的一圈都是疼的。她脆弱地伸手想把张宪空拉的更近一些,但她的手刚一触到他肩膀那里,就觉出了不对劲。
掌中有血,李肃也伤了他吗?一时,王承柔忘记了自己的痛,她紧张地问:“你受伤了?不要管我了,赶紧去处理伤口。”
她一边说着一边向四周张望,那么多的人,全部呆楞楞地注视着了他们这里,却没有人有所行动,她大声呼喊:“传大夫,有没有人去传大夫!”
这时,五王发话了:“快去传太医,这里有两人受伤。”
太后殿的管事太监却不忘看向太后,李太后点头:“去吧。”这太监才放心地去了,行凶的是太后的亲侄,新晋内阁的阁臣大人,太后不发话,他可不敢去。
李肃独独站在那里,看着眼前张宪空与王承柔互相关切的样子。他默默地把从小到大一直被他随身携带的,能折上打开的短刃刀拿在了手里,没在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