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二娘反应过来接着刚才的话茬说道:“其实,从小练武的女
孩子,身体或多或少都会受些不可逆的损伤,比起她们来,这位娘子从小养尊处优,又是个活泼好动的,她的体质可说属一属二,主子大可不必太过担心。就算损了身子,奴婢也有方法救治。”
李肃马上道:“还是不要有损伤的好,你仔细些,以后给你论功。”
虎二娘:“是。”
待李肃手一挥,她知道主子这是问完了,她该回了。不想刚退后两步,就听主子又问:“你刚说,张宪空喝酒了,是今夜吗?”
虎二娘:“是今夜。”
“行了,下去吧。”
虎二娘出了屋,该换管青山进去了,二人互望一眼,虎二娘明白管大人在看什么,她给出信号,管青山就明白了,今日还好,公子没太暗憋暗火。
管青山不明白,每月这个时候,连他见到虎二娘都觉别扭,公子听了虎二娘的汇报就不难受吗,为什么要如此自虐。
管青山一进去,发现虎二娘传递的信号不准啊,公子的脸阴沉地都要滴出水来,那双眼明明在看桌上的空白纸页,却像上面写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要把它烧穿一样。
管青山暗吸一口气,更加轻手轻脚地侧立一侧。他刚站好,就听公子言:“你有功夫在这儿站着,却没有功夫去采集情报?”
声音阴戾语气不悦,管青山马上跪下:“请公子明示。”
李肃:“养你们这些废物有何用,盯不了张宪空,现在连个阉人也盯不住了吗?”
管青山头一垂:“属下该死,请公子明示。”
李肃忍着把手中笔掷出去的戾气,吁出一口气道:“张宪空不会独个饮酒,最有可能是跟宋卫,当然,以前兵马司的,丘山周派的都有可能。所以,才要你们去查。本就盯不牢他,旁的再盯不住,不是更失了消息。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做事的,这酒疯都撒完了,谁见了他,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我的案头,你说,你们是不是该死?!”
管青山汗下来了,公子于公从来都是眼中不容沙子,但他以前生气不会如此外露,都是直接说结果,指出他们的不足,教他们一遍,再罚他们。像现在这样动肝动怒的,还真是极少见。
这样快入冬的天气里,管青山看着自己的汗珠子滴落到地上,答话道:“是,卑职们疏忽了,卑职马上去查。”
上面没有声音,管青山也不敢抬头,忽听一道厉声:“还不去,要我请你出去吗!”
“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管青山飞一样地奔了出去,出府路上碰到虎二娘,他忍不住道:“二娘啊,下次能不能提前预个警,今夜那小俩口并不寻常吧?”
虎二娘无比冤枉:“怎么,主子把火撒到您身上了?这要怎么预警,我以为每个月一报,这都报了多少个月了,主子也该习惯了吧。”
管青山哼道:“习惯个屁,真能习惯了,还会每个月见你一次,你以为公子乐意看你啊。”
虎二娘见他急急忙忙地要走,想到自己的后路,她拉住他问:“管大人,你说,这任务我做完后,会不会主子以后见了我都会想起这段时光,而再也不待见我了?”
管青山本就心里有气,回她:“您了现在才知道啊,跟你说实话吧,就连我,以后也不想再见到你。”
这真是主子有气撒到了他身上,他有气撒到了虎二娘身上。悖一切都是那王承柔害的。
管青山补任务去了,冷杉堂里只剩李肃一人。他从一个小抽屉里拿出一枚骰子,这骰子不同于一般的骰子,略大,一看就是特制的。
颜色呈黑色,上面刻有字。李肃把这个小东西从桌上扫到手中,十分熟练地任它在他指间翻滚游
走。骰子被他控制的很好,每每看着要掉下去时,都会重新回到他手上。
终于李肃把玩够了,任它落在桌案上。他往上一瞥,有一面字露在了上面。
李肃在看清此字前,用手把骰子挡上了,他最终没有看到上面的字。骰子重回手上,两面的字都露了出来,一面是个“去”字,一面是个“留”字。
李肃攥着这个骰子倚到了靠背处,难得坐没坐相,头歪着倚在一处,胳膊当啷到椅子一侧,倒像是他也喝醉了酒一般。
忽然他扯起一侧嘴角,露出似笑非笑的样子,自言自语道:“不过是以前做着玩的,没想到有可能以后会派上用处。王承柔,你最好拜佛祈愿,不要让我有用到它的一天。”
第55章
天气一天天冷了下去, 云京入冬了。与这份寒冷相悖的是朝堂上各位臣子热火朝天的争论。
起因是下属县的一起贪墨案。皇甫宇光上书,义正言辞地揭露兆县知县郭明训贪赃枉法的罪证。李肃作为阁臣,因为上次定国号一事与皇甫宇光重新闹掰, 所以,并不知道皇甫大人今日有此一奏。
按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但如果是郭明训那就要扯皮了。李肃只心里暗道,这场朝会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了。
果然, 皇甫大人刚说完, 亲卫队指挥使万左石站了出来:“圣上,郭明训不仅要主理属县,还要管理本地驻兵,以及兼兵马都监,十几年来兢兢业业, 这在每年的功绩表上都有迹可寻。皇甫大人位居高堂, 并没有下过属县,只凭手上的一面之词,不可胡乱与人定罪。还请圣上明察。”
李肃目光下垂, 听着他们两方的争辩,其实会发生此事, 内里原因是清晰明了的。皇甫大人这是要走老路, 先帝最恨贪腐, 所以他在哀帝一朝主要的功绩就是打这个,也因此得了皇上的赏识。
这是想把成功路径再复制到新帝身上, 可他这回要打的人, 表面看只是一个知县, 但其实是在当地手握驻地兵权的万左石的人。
兆县不是偏僻小县, 地域、经济、军事在当年的大禹能排到前五, 大禹改为大铮才不过几日,兆县依然还是那个兆县。
所以,把管这样位置的人,当然得是自己人才好。万左石不会让皇甫宇光告倒郭明训的。而像郭明训这样在当地驻扎多年的情况,平常不查什么事都没有,但若派云京都监特意去查,那是一定会查出东西来的。
所以关键的一点就在圣上的态度,皇上若轻轻一笔带过,那皇甫宇光就是做了无用功,郭明训不会有事,万左石不会失了臂膀。若是皇上上心了,下令撤查,那郭明训危矣。
李肃早在听到皇甫宇光的奏文时,他就想好不发声,任他们打去。李肃不知道的是,在他垂眼装死的时候,皇上已经看了他好几眼了。
不光李肃想不到,赵涌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开始依赖李肃这个弄臣。
就在两边扯皮之际,宋卫站了出来,他道:“兆县这个地方微臣去过,郭明训大人的官邸还没有当地稍微像点样的富绅家大呢,遇到当地的老百姓,也多是对大人称赞有加。皇上您想,若郭大人像折奏上所言,贪墨巨多只肥了一人腰包,那兆县如何能如此富足,百姓也不可能夸赞拥护他。但现在皇甫大人既已提出,想必是有些疑问要解的,但派都监去查未免有些小题大作,容易伤了有才干的老臣的心,不如让当地司察先行探查,皇上也好有个直观的印象,再行定夺后续决策不晚。”
他这话一出,皇甫宇光与万左石心里皆一惊,但也都面上不显,俱在想,宋卫这是什么意思?
李肃终于不再垂目,他向那三人望去一眼,再抬头去看皇上,就见赵涌彦本来与他一样在盯着内阁、监厂、亲卫队三方管事人,却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而看向了他。
李肃只得露出一个鼓励的眼神,于是皇上道:“众卿皆言之有理,事儿还是要一步步地来,先着兆县司察主持查验,报上情况再行定夺。”
皇甫宇光还想再说,但皇上已发话,加之此番朝会已延迟了时间,他就把话咽了下去,与众位大臣一起恭送皇上退朝。
李肃叹口气,他们倒是可以走了,可他却还要走一趟圣康殿。若不是棋局已开,李肃真有不想再陪他演的冲动,骗蠢货可真没意思,还不如与王承柔斗嘴呢。
圣康殿里,赵涌彦见李肃明白了他的意思,来见了他,心里有些高兴。他甚至忘了保持稳重,直问李肃他刚才对于众臣之间的意见不合,他处理的怎么样。
李肃从袖里抓出几颗糖,放到皇上旁边的条案上,他肯定地道:“皇上处理的很好。有些事情处在当时的情境里,有可能会看不清全貌,所以,除非您意见十分坚定,否则多半的奏折都是要过后批复的。像今日这事,就很值得皇上多想一想,然后再做定夺。”
“嗯。”赵涌彦一回身坐在了条案后,他拿起桌上的糖来看。
李肃又道:“臣观圣上的样子,好像觉得今日之事可以放过了,是吗?”
赵涌彦:“那不然呢,你有什么想法?”
李肃:“宋卫为什么会突然为亲卫队说话,圣上有想过吗?”
< br />赵涌彦想到那日,听得展说,宋卫与萧太医小声地说着什么,并最后一齐离开这事,他脸色肃穆起来:“李卿看出了什么?”
“看出了宋卫放低姿态,要与万左石求和的意思。”
“不行,监厂与亲卫队绝不能和,这是祖制。一直以来,赵氏列祖列宗都是严格遵守平衡此制的。”
李肃:“皇上即已想明白,就该知道要如何做了,皇上是聪明人,不需要微臣再做提醒。”
赵涌彦知道他要在监厂与亲卫队之间重新做出选择,哀帝当政的时候选的是亲卫队,而自己为了篡位,而选择了监厂,如今他与宋卫及张宪空渐行渐远,加之得展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还有李肃说过,张宪空不是世家出身,他的路子太野,连李肃都没把握能拿的住他。
所以这样考虑来看,亲卫队倒是个好选择。
李肃适时开口道:“还有一点圣上要注意,哀帝当初虽然也选了亲卫队,但他疑心过重,亲卫队只是表面风光,并没有在哀帝手中得到什么好处,这样是不行的。前车之鉴,适当放手,天,塌不下来,再说不还有我给圣上盯着呢,望圣上斟酌。”
赵涌彦点头:“朕知道了。
李肃没有多留,今日早朝本就延了时,他在宫中呆得烦躁,哄孩子的心淡了很多,加之赵涌彦真的很好引导,几句话过来,他做的决定就朝着对他有利的方向而去。
当然这里还有监厂的功劳,他怎么也没想到,宋卫与张宪空密谈了一下午加晚上,就谈出个这样的结果。他不想轻敌的,但他们也是真不能打。
不过李肃也在庆幸,得亏王承柔上一世并不知道他夺位的全部过程与细节,否则的话,他的计划也不会进行的这样顺利。想到若是她上一世有关注或自己与她说过,他还重新布局重新谋划,也是件麻烦且少了很多胜算的事。
李肃走出殿门抬头望天,其实他错怪老天爷了,老天爷一直是站在他这边的。而原因吗,自然是因为他才是真龙天子,是配得上这世道与繁华的君主。真龙之运,天道也要退怯。
李肃这边刚感慨完,正迈出院门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人,差一点就撞上了他。
对方朝他一眯眼,然后马上行礼道:“问李大人安。”
李肃看着对方,这人有点眼熟,但他一时又想不起来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圣康殿内。
“你是?”李肃问。
“我是宣慰同知赵金平之子,赵陆。”赵陆明年才参加科考,如今身上既无功名也无官职,只能以父亲的身份来介绍自己。
他说的同时,李肃就想起来了,赵陆眯眼看他的行为,让他想起来,这人曾与王承柔环在一起射过箭。虽时过很久,王承柔最终也没看上他,但李肃想起当时的心情,还是会不悦。
记得当时,他就在他们旁边放箭,放出去的箭之所以又快又狠,是报着想要射人的心理。
如果是赵陆,那就能解释的通他为什么会在这里,赵涌彦在宫外的住处与这位赵公子只相隔一条街,单纯老实的赵公子曾把赵涌彦当成一个可怜孩子来对待。如今被爱护照顾的孩子拥有了权势,还没有把他忘记,这是想给赵陆些恩典吧。
与他无关,李肃点了下头,越过去出了院门。
赵陆进到殿内,不顾皇上让他不用多礼的话,给圣上规规矩矩行满了礼。皇上也知他的性格,待他做完全套规矩,这才赐了座。
赵涌彦知赵陆明年要参加科考,让他进宫来给自己当陪读,这样于赵陆来说可以得到名师的指点,以及宫中更适合读书的环境。
赵陆自然知道这是圣上惦记着与自己的那点交情,特意赐他的恩典。他自然没有推脱,谢恩答应了下来。
期间二人聊起天来,提到以前的时光,赵陆顺着话茬道:“皇上说到这个,草民就想到以前一起喝酒的日子,倒是最近张都督也忙,很少见到他了。”
不知是不是赵陆敏感,他觉得在他提到张宪空的时候,皇上的表情变了。又想到婚宴上的李肃,以及以前听到还是五王时的皇上,偶尔提到李肃时的只言片语与语气,他又问了一句:“刚草民进来时,碰到了李肃李大人,李大人看着还是那么的威严吓人,皇上如今可与之平和相处了吧。”
赵涌彦这时话多了起来,赵陆惊奇的发现,圣上现在对待李肃的态度与以前完全不同了,哪里还有那些又怕又恨的情绪在,完全是在把对方当成可以倚仗的亲近臣子。
赵陆在规定时辰内出了皇宫,以后他就要在这里学习备考了。回家路上,他想的不是未来宫中的生活,而是心中隐隐犯着忧患,皇上这样亲近李肃这样的人真的好吗,赵陆从不言人是非,但他觉得他还是会看人的,那人从骨子里就透出唯我独尊的气息,哪有一丝做臣子的臣服。
对于一心读圣贤书的赵陆来说,李肃满足了他对佞臣所有的想象,他对这个人天生没有好感,这在赵陆来说是很罕见的,他与人为善,把所有人都往好处想,从不拿偏见待人,唯有这位李大人,让赵陆自省不能这样的同时,却又忍不住这样想。
赵陆觉得轿子里有些闷,他掀开帘子,也望了望天,不过心里装的不是李肃那样的狂妄心性,而是,这天儿可真闷,可能要下雨了。
从这日开始一直到冬至前夕,宋卫与张宪空对事态的发展非常满意,几次礼尚往来,监厂与亲卫队算是摒弃了以前的纷争,达到了初步的结盟状态。
大家在一起喝酒时,最常说的话就是,赵家王朝一代一代的君主,用着监厂用着亲卫队,却也防着他们。亲卫队与监厂斗了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坐下来好好想一想谈一谈,他们之间的纷争是不是人为制造,是不是完全可以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