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柔大腿上只是感受到了温热,好在现在天冷,汤里的热气散得快,她并没有被烫到,但是衣服湿了,在这种天气里,湿的地方马上就没了热气,湿冷的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王承柔:“我没事,没有烫到。”
经历虚惊一场的清心,对胡二娘道:“别在这怵着了,我们得带夫人去换衣服,带着这个笨手笨脚的快下去吧。”
比起吃饭,王承柔确实该先去换件衣服,就这一会儿功夫,她就感到了冷意。站起身后,发现跪着的奴婢还在无声地磕头,王承柔道:“别磕了,下去吧。”
林燕云像是听不到她的话似的,一点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太害怕了,以前在别家做奴婢时,只要犯错,主家是会把她往死里打的,根本不拿她当人。
这种恐怖的记忆深深刻在她骨子里,哪怕她知道新东家不是那样的人,也得了夫人话让她下去根本没提罚她的事,但林燕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她的举止太过奇怪,引起了王承柔的注意,还要再问些什么,就听清香道:“夫人都让你下去了,你还做出这副姿态给谁看。”
胡二娘过来拉林燕云,不想,她身上有股蛮力,竟拉不起她。此时王承柔忽然道:“行了,你先下去吧,我看她衣服湿的地方比我还多,这样跟你出去,走回厨院那里,该是受寒发热了。让她在我这里换了衣服再回吧。”
胡二娘:“夫人仁善,奴婢替燕云谢过夫人。”
清香对燕云有印象,知道她是个哑巴,她只是不知道王承柔还记不记得曾收留过这样一个哑女。
清香:“她叫燕云,也刚入府不久,当时您是看她可怜就收了她。”
王承柔有点印象,但前因后果她都忘了,只道:“拿个小丫环的衣服与她换了。”
清香过去拉林燕云,嘴上道:“不是要罚你,是带你过去换件衣服,你这湿的,不冷吗。”
林燕云一听要给她换衣服,她更抗拒了,直接推了清香,并拿手挡在自己身前。清香一个不备,被她推得坐了个屁股墩儿,她一下站起来,就没见过这样的,话听不明白,好心也不会识,她到底是个哑巴还是个傻子。
眼见清香上了火,王承柔道:“她有问题。”
说完就找了更多人来,把林燕云带到了内室,当着她的面让众奴婢脱她的衣服。
这时,林燕云已从被东家虐待的记忆里挣脱出来,发现她最大的秘密要被人发现了。于是她又开始反抗别人脱她衣服,她越是这样,疑点越大。
最终,林燕云敌不过众人,她的秘密召告于众,藏不住了。
王承柔看着她肚子上缠的那些布条,虽然惊讶,但至少说明,这厨娘没有更大的问题,只是怀孕了不敢报而已。
“给她新衣服,孕妇更不能冻到了。”
林燕云没想到,在她骗了人后,夫人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她呆楞地看着王承柔离开的背影,清香把一身新衣服递给她:“快点穿上,夫人一会儿还要问你话呢。”
林燕云穿戴好后,进到另一边内室,见夫人也换好了衣服坐在椅中。她跪了下来,等待夫人发落。
王承柔:“你起来说话吧。”
林燕云抬起头来,执拗地摇了摇头,王承柔也不勉强,她问:“你这哑症可是真的?”
林燕云心头一跳,但她指了指喉,又点了点头。
王承柔又问:“你这几个月了?”
林燕云伸出四根指头。
王承柔:“四个多月了,这孩子可有父亲?”
林燕云先是摇头,然后激动地摆手。王承柔按自己理解的意思道:“这孩子不是你想怀的,是被人强迫怀上的?”
林燕云不激动了,改落泪了,王承柔心下了然,看来她猜对了。
王承柔看得出来林燕云有多惊慌与害怕,对于林燕云来说天大的事,在王承柔这里只需她稍稍抬抬手,林燕云就可重获新生。
但在规制森严的云京城、官宦之家,这样的情况,这样的奴婢肯定是要被赶出去的,不治个欺瞒之罪都算好的。
林燕云知道哪怕夫人仁善,也只会不治她的罪,但她若还想在府里呆下去,恐怕是不可能了。她心下一片寒凉,却听夫人言:“看你这意思,肯定是要生下来的,那就在府中呆着吧。在此期间搬到偏房去住,你自己照顾自己,但有事你言语一声,府上也会管你。待你生下孩子,去留随你。”
林燕云这是今日第二次震惊了,不,其实是第三次了,其实早在夫人看到她一直端着托盘问的时候,她就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何为仁善。
林燕云感慨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命,先前的主家残暴无良,可着云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家,而今肯收留她这个哑女的新东家,竟也是可着云京城打着灯笼都难找的积善之家。
林燕云又怎么会知王承柔的心境,她虽看着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心境可没这么年轻与单纯了。上一世她不光见过杀戮,也亲手实施过,如今收留个怀孕的哑女根本赎不完她上一世的孽债。
“行了,夫人都肯留你了,也不罚你,你就别跪着了。”清心道。
林燕云也觉得,再这么跪着,反倒是在埋汰夫人,她磕头谢过夫人后,赶忙站了起来。她这才仔细打量了夫人一眼,夫人可真好看,又年轻又好看,美得不似人间物,倒像是天上的仙女,不是那种婀娜柔美的,是那种提着配剑让人又惧又爱的神仙。
就在林燕云看王承柔的时候,王承柔也在打量她,她打量的不是林燕云的脸,而是她的肚子。
看着看着,王承柔问:“你那里累吗,像是揣着一个小南瓜似的。”
林燕云从夫人的眼中看到了好奇与憧憬。她心里震了一下,然后就有点难受,这么好的夫人为什么还会有人要害她。有哪一个夫妻恩爱的娘子会不想怀上夫君的孩子。
刚听这里的丫环也说了,连门缝大点,大人都要叮嘱莫要让夫人冲了风,可见是很疼爱她的,在厨院里的时候,也常听下人说,这家大人与夫人十分恩爱。这样看来,那位大人是不可能让人来害自己娘子,不想要孩子的。
所以,胡二娘到底为何要害夫人呢?她跟自己差不多前后脚入府,难道是被外边的什么人指使的?那可就糟了,敌人在暗,夫人在明,还不如事实是大人不想让夫人怀孕的好,谁能知道这外面指使之人的用意呢,今日是防止受孕,明日呢,会不会改下毒药?
林燕云越想越心惊,越想越不安,她看着年轻夫人灿若鲜花的脸庞,这样的美人善人若是凋零了,老天岂不是不长眼。
林燕云抚了下肚子,冲王承柔摇了摇头。
王承柔:“不累吗,我听说有的人怀孕后会想吐,吃不下东西。”
林燕云又摇头,然后做了个扒饭的动作,惟妙惟肖地演示着能吃的样子。逗得王承柔笑了起来:“能吃就好,孩子也会长得好。行了,你下去吧,清香会跟你过去,你的事她会帮你说清楚,也会把我的意思传达下去,你放心住就好。”
林燕云又跪下给王承柔磕了个头,然后清香走了过来:“走吧,我随你先去厨院收拾东西。”
林燕云走得很慢,可以算得上是一步三回头了,终于在她快要迈出屋门时,她下定了决心,返回身去走到王承柔身前,做了一个拿笔写字的举动。
王承柔:“你有话要说。”
林燕云急点头,王承柔:“给她纸笔。”
林燕云拿到纸笔后,她飞快地写了起来。写完后,她拒绝把写好的纸张交给清心,而是小心地隐晦地直接递到王承柔手里。
王承柔满面疑云,她拿起这张纸来看,越看越心惊,直至看到,她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站了起来为止。
王承柔压下心中的骇浪惊涛,慢慢地坐了下来,她尽量用平和地声音道:“没想到你还会写字,你这是想告诉我,待你生产完毕,可以留在府中做些别的活计。”
王承柔说着,一边折着纸张一边看了清香一眼,清香马上会意,冲着屋中其她婢女道:“你们都下去吧。”
待屋里除了清心清香,就只剩下王承柔与林燕云后,王承柔让林燕云坐下,给她重新拿了纸,然后开始问话。
林燕云说的王承柔不懂,那些医理药理也没有接触过,但林燕云是没理由骗她的,她刚帮了她,她还要倚仗自己在府上生产,自然没理由害她。
而那个胡二娘确实有些奇怪,她想喝个汤而已,对方却问东问西,还非要观她面色,问清她有没有不舒服,这样一想倒真是可疑怪异的很。
待王承柔没有什么想问的后,她嘱咐林燕云,这个事情她知道了,让她以后不用管,呆在自己的屋里就好。
但林燕云摇摇头后,低头写道:“奴婢可以继续在厨房做工,可以帮夫人打掩护,不让胡二娘怀疑。”
王承柔看后沉默了一下,然后点头道:“好,厨院那里确实不宜再派人进去,我也不想打草惊蛇,这场戏我得陪他演下去,否则的话,他还不定会再想出什么招来,那人不达目的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林燕云不知夫人口中的“他”是谁,但她知道决不是在说胡二娘,原来夫人心中已有目标,她知道是谁要害她。
这样的话,清香还是要跟林燕云再走一趟,不过不是帮她整理东西搬住处了,而是去传达对她怀孕这事夫人的处置结果。
结果就是罚她工钱,但可怜她一个人,会让她在府中待到生产,生完后就会把她赶出去,永不再用。
这样做的目的是因为王承柔知道,能被李肃派来的人,一定不会是泛泛之辈,若自己对林燕云太好,怕引起胡二娘的猜忌与怀疑。王承柔已想好要骗胡二娘了,自然不能让对方起了防范之心。
林燕云回去后,她挺个肚子的样子,震惊了整个厨院,唯独胡二娘没有多惊讶,她早就看出这哑巴怀有身孕,不过今日在夫人那里换了衣服,露馅了罢了。
大家听着清香宣布府上对林燕云的处罚结果,都觉得夫人对她已算仁至义尽。
待清香走后,林燕云难免被指指点点,胡二娘大声道:“好了,吵死了,都不干活了,晚饭都不用吃了!”
众人散去,胡二娘这才小声地问林燕云事情经过,林燕云连比划带口型的,她说的算是跟胡二娘猜的差不多。这之后胡二娘观察林燕云,见她一副忧心的样子,应该是在想生完孩子后自己的去处吧。
胡二娘忽然觉得自己选的这个帮手可太好了,不仅不会说话,过不了几个月还会被轰出去,别说与夫人接触了,就是府里都不能呆了,一下子让此任务的后手变得更周全了。
清香办完事后,回到主院内,与急急忙忙跑过来的管家撞到了一起。
“哎呦,您这是急的什么啊,可撞死我了。”清香揉着额头道。
管家不理她,只急道:“出大事了,我有要事禀报夫人,宫里来人传出消息,咱们都督大人被皇上抓起来了!”
第57章
在清香带着林燕云出去后, 王承柔无需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她把手中被她折起来的那张纸狠狠地攥在手心里,她知道李肃是恶人, 但还是低估了他恶的程度, 他竟把手伸到了她家中, 想要掌控她的身体与生活。
今日此事的揭发实属意外, 若林燕云没有把汤打翻,若不是她帮了林燕云, 激发了她报恩之心,还有林燕云如果不懂食疗医理呢,以上这些只要有一条不成立,李肃的毒计就得逞了。
真是又惧又恨, 这是王承柔现今对李肃的全部观感。她握拳的手慢慢地松开来, 抵上额头,她这重来的一世是不是依然摆脱不了李肃?王承柔脆弱的一瞬间,又想到了逃避,若是能跑的话……
外面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传来, 王承柔抬眼看向门口, 就见清香与管家走了进来,二人脸上皆是慌张。王承柔的心一紧,那刚冒出头的脆弱被她收了回去。
管家把与清香刚说的话与当家夫人又说了一遍,王承柔听后问:“监厂的宋卫呢?也被抓了吗,可有说?”
管家摇头:“没说,报信之人来去匆匆,只提了咱家大人。”
王承柔站起来往外走:“备车, 先去保帝侯府, 不!先去都督府。”
都督府是皇上赐给张宪空的府邸, 现在住的是张宪空的父母与弟弟妹妹。王承柔自己的容静居,也住习惯了,张宪空宠她,不曾提要她搬过去的话,人也是回容静居同她住在一起的,像以前一样。
此时不知皇上是为何抓人,罪名为何,但可以通过都督府的情况来做初步判断,是否会派兵把守,是否会被搜查,甚至是否会被抄家,这些都是判断事情糟糕程度的标准。
容静居是保帝侯府的产业,皇上若有进一步惩罚,最先涉及的应是都督府。此时宫中皇令还未下达,父亲也未必知道多少,回侯府不如去都督府一探究竟。
马车在张府门前停下,王承柔却不进去,只在此等待。如果没有兵卒过来,何必进去引起公婆的恐慌。
最终还是让王承柔等来了,先是身着御卫军服饰的一队兵士把张府包围了起来。看到这种情况,王承柔不得不下车入府了,这府内只有老人与孩子,见不得这风浪,她要进去安抚他们。
就在王承柔下车的同时,另一队兵士也朝张府大门而来,王承柔侧目望去,见到队伍前骑着高头大马带队的人,竟是李肃。
王承柔不解,以李肃一个阁臣的身份,为什么是他来办此事?但当她与李肃四目相对时,这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恐怕此事后面就有他的手笔。
王承柔低下头来,快步朝大门走去。李肃看着那抹会出现在梦中的婀娜身影马上就要消失在门前时,他一个眼神,守门的兵士拦住了王承柔。
王承柔看着眼前泛着冷光的枪茅,她闭了闭眼,深呼吸后,她转身面向李肃:“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连家都不能回了吗?”
刺耳!李肃皱眉,“回家”两个字刺到了李肃的神经。看来她还是不明白,怎样做能给她带来便利与好处。
王承柔怎会不明白,她是懒得走这份脑子,因为无论她以什么样的面目、态度来面对李肃,李肃该怎么做还是会怎么做,不会有一丝手软。所以,自己又何必去废这个心,去觑颜讨好他。
就像现在,难道她在进门前冲他笑笑说好话,他就会高抬贵手让她进去?不可能的,他依然会刁难她,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李肃双手一提马缰绳,银龙打着响鼻朝王承柔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