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馨之没管他们,径自翻着河泥。
没多会,水取来了。
顾馨之也没问那木桶哪来的,左不过是庄子里哪户人家的呗。
她伸手,准备接过木桶。
张管事、香芹齐齐惊呼:“您别动。”
顾馨之愣了愣,无奈:“那你们把水倒泥里。”
张管事二话不说,直接提桶倒下去。
顾馨之避开那蜿蜒而下的泥水蹲下来,拉起袖子,伸手进去搅和。
香芹都不忍直视了:“姑娘诶……”她看看左右,小声道,“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要是想玩,让人装些回去放院子里嘛。”
顾馨之:“……”
她也不解释,搅和了几下,抓出一团泥仔细打量,再捏捏,然后满意点头。
“可以,这些河泥质量不错,等天气暖和点,让人多挖点出来,就堆在这里,过段时间我要用。”
张管事张大嘴,半晌,才道:“这,这也有用啊。”
“嗯。”顾馨之没多话,在周围转了两圈,满意点头,“地势平坦,不错。”
张管事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顾馨之却拍拍手:“完事……明天进城大采购!”
张管事香芹:“?”
***
转天。
顾馨之陪许氏用过早饭,又到田里晃了一圈,看看挖沟进度,确认没啥事了,就坐上马车,摇摇晃晃进城去。
今日驾车的是张管事,徐叔不放心也来了,再有一个水菱作陪。香芹性子活泼,正好留下陪许氏说说话、逛逛庄子。
抵达京城时,才不过巳时。
顾馨之带着人直奔药铺。
张管事俩人在车上等着,她带着水菱走进铺子。
这个时辰还早,药铺里没有客人,只有一名短须中年人在柜台后划拉着算盘。
顾馨之走过去:“掌柜的,有新鲜的赭魁吗?”
中年人头也没抬:“什么新鲜的赭魁?”
顾馨之:“也叫薯莨。我要新鲜的。”
中年人顿了顿,停下手抬头,看到顾馨之主仆后,拱了拱手:“这位夫人,我们这儿是药铺,薯莨有,但都是干的。你若是要新鲜的,不如去布坊里问问,兴许能买到。”
没错,顾馨之梳的是妇人髻。一是看起来成熟干练些,二是为了省事。这年头,已婚妇人在外头行走,比姑娘家方便。
听了掌柜的话,顾馨之抚额:“诶瞧我这脑子,我光记得药铺会用到薯莨了。多谢掌柜了,回头帮衬你啊。”
中年人无语:“夫人,咱开的是药铺,可不兴这种祝福。”
顾馨之笑了:“掌柜仁义。”
中年人摆手:“谈不上谈不上――”
“老郑。”一道声音由远而近,“我昨儿让你留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中年人忙钻出柜台,拱手:“东家,留好了,小的这就给您取去。”
“去吧去吧。”
顾馨之见状,转身准备离开――
对上一双沉黑眼眸。
赫!!
顾馨之吓了一跳:“你怎么冤魂不散的?!”
站在数步外的黑眸主人:“……”
此人正是谢慎礼。
“你们认识?”方才说话的男声凑过来。
顾馨之循声看过去,发现这位药铺东家长得颇为俊朗,只比谢慎礼矮了半个头,较之常人,已算高大,长相也比谢慎礼要柔和些。
顾馨之礼貌地对他笑笑,解释道:“确实认识,昨儿刚见过面来着。”
那东家很诧异:“昨儿才见过?”他扭头看谢慎礼,“这是哪家夫人?还不快给我介绍一下。”
谢慎礼的视线掠过对面姑娘温婉的妇人髻,沉默了一瞬,淡声道:“是谢――”
“五哥。”顾馨之眉眼弯弯,语气仿佛在哄小孩儿,“乱说话可是会出事的哦。”
谢慎礼:“……”
第5章 偶遇
那位药铺东家发现不妥,视线在他俩身上打了个圈,落在沉默的谢慎礼身上。
他问:“会什么出事?”等等,“她叫你五哥?你哪来的妹妹?”
谢慎礼暗叹了口气,道:“顾姑娘开玩笑罢了。”
药铺东家愣住,下意识再次看向顾馨之的发髻。
顾馨之却笑眯眯应和:“谢大人年纪比我大,与我……家有些交情,这句五哥,他当得。五哥,我说的对吧?”
谢慎礼垂眸:“于礼不合,顾姑娘还是换个称呼吧。”
顾馨之眨眨眼:“那我喊你谢叔叔?”扫了眼他一丝不苟的束发和平整如展品的长衫,她忍不住压低声音逗他,“谢叔叔,原来你好这一口啊。”
什么这一口――谢慎礼僵住。
顾馨之闷笑。
药铺东家没听见,忍不住上前:“你们说什么呢……老谢给我介绍一下啊。”他实在好奇,这位梳着妇人发髻,却被老谢称为姑娘的,是哪家的。他笑眯眯,“你们看起来很熟啊,老谢的熟人,我应当也认识才对。”
谢慎礼:“嗯,这是顾大哥独女。”
药铺东家愣了愣:“顾大哥独女?我怎么记得是嫁给你那大侄子来着?”
顾馨之笑着点头:“前些日子和离了。本着做人要低调的原则,我便没摆酒庆贺,请您见谅。”态度要摆明,省得谢慎礼又来唧唧歪歪,她嫌烦。
药铺东家:“……”
谢慎礼:“……”
顾馨之也没兴趣给人八卦,朝他俩福了福身:“我这边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二位――”
药铺东家:“诶诶,等会。”他上前一步,认真地看着顾馨之,道,“我姓陆,名文睿,按照我跟令尊的交情,你可以叫我陆叔叔。”
“我不知道你跟谢家是什么情况,但我当年得了你爹不少照顾,以后若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到长虹街陆宅找我――找我夫人。虽然我品阶不及慎礼,但若是有什么事,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顾馨之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谢慎礼。后者眉眼半垂,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冷模样。
这是赞同之意?
她略一思索,索性大大方方道:“多谢陆叔叔,以后劳您多多照顾了。”场面话谁都会说,往后日子长着呢。
谢慎礼的视线在她那弯弯的眉眼上打了个转,飞快挪开。
毫无疑义,顾馨之长得很好。不是那等艳丽抓人的殊色,而是甜美宜人的娇俏。尤其那弯月眉、葡萄眼,若是带着狡黠,便仿佛意图使坏的小狐狸,灵动又活泼,一如昨日那般。
但这一回,她却笑得落落大方,让人只觉春风拂面、冬日沐阳。
同样一个人,竟是有两幅面孔。谢慎礼漫不经心地想着。
正当时,去取东西的掌柜出来了。
他看到陆文睿与顾馨之说话,愣了下,忙笑道:“竟不知夫人与我们东家相识,方才是在下失礼了。”
顾馨之忍不住笑:“掌柜客气了,方才你何来失礼之处?”
掌柜恭敬地将东西递给陆文睿,才转过来回答:“没帮上夫人,便是失礼。”
顾馨之随口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陆文睿好奇:“你要买什么?”
顾馨之:“想买点新鲜薯莨而已,忘了药铺里的都是干货。”
陆文睿摸了摸下巴:“这名儿有点熟啊……”
掌柜提醒:“东家,新鲜的薯莨是布坊用来染色的东西。”
陆文睿一敲掌心:“对,我说怎么这么耳熟。你买这东西作甚?”最后一句问的是顾馨之。
顾馨之坦然:“掌柜不是说了吗?用来染色的。”
陆文睿诧异:“你要染布?你打算开布坊?”
顾馨之没有隐瞒:“嗯,买点试试。”
陆文睿了然,一指谢慎礼:“那就找他买去,他那南北货铺子东西全,就算没有,还能让他的人去南边给你跑个腿,要多少都不成问题,价格还能下来许多。”
谢慎礼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顾馨之想了想,摇头:“算了,我还是去布坊问问吧。”
陆文睿不解:“你找你谢叔叔不是更便(bian)宜?“
谢慎礼也开口:“为何要去布坊?若是你担心谢家有意见,大可不必,那南北货铺是我的私产。”
顾馨之微微诧异。谢慎礼这种身份的人,有私产她不奇怪,她只是以为,此人只会关心自己与谢宏毅的亲事。
旁边的陆文睿跟着帮腔:“对啊,虽然你和离了,但我们是冲着你爹的面子,又不是冲着谢家面子。这点忙对我、好吧,对老谢来说算不上什么,你不必太过客气。”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顾馨之有些不好意思:“不是客气。实在是,咳,手头有些拮据,买的不多,就没必要劳烦五――叔叔了。”差点又喊五哥了。
拮据?谢慎礼目光一凝:“你的银钱花哪去了?”
陆文睿也诧异:“我记得当初朝廷给你们赏了不少东西,这才两年,怎么――”陡然想到这两年她是在哪儿过的,立马闭上嘴,狐疑地看向谢慎礼。
顾馨之没打算多说:“钱嘛,都是不禁花的。”
谢慎礼脸色有些沉。一内宅妇人,又不管家又不走礼,哪来的花销?
陆文睿看看左右,轻咳一声:“那没事,什么时候去找他都行……对吧?”
谢慎礼:“嗯。我那铺子在西大街,挂着云来招牌,若有需要直接过去找掌柜。”
顾馨之笑笑:“好,多谢了。”顿了顿,她接着道,“如无他事,我便告辞了,两位叔叔请自便。”
陆文睿点头:“去吧。”
谢慎礼也微微颔首。
顾馨之福了福身,带着水菱绕过他们,走出药铺。
陆文睿收回视线,扫了眼避到另一边的掌柜,皱着眉问谢慎礼:“你家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和离了?这不是欺负人孤儿寡母吗?”
谢慎礼脸色也不甚好看:“皇上为了盐案一事,出了正月就去南巡……我伴驾回来时,木已成舟。”
陆文睿哑口,半晌,才道:“为什么离的?这亲事是你保媒的,他们怎么敢?就算再……那也是明媒正娶回来的正室,怎么还和离了呢?”
谢慎礼:“……据说,那顾家姑娘砸了花瓶,拿瓷片怼着宏毅的脖子,硬逼他写下和离书的。”
陆文睿目瞪口呆:“什、什么?”
谢慎礼淡淡扫他一眼。
陆文睿抹了把脸:“不是,你们谢家是把人逼到什么地步了?”
谢慎礼沉默片刻,道:“是我失察了。”
这会儿倒不说自己忙了。陆文睿拍拍他:“算了,你也忙。如今离都离了,往后再给她找个好人家呗。”
谢慎礼:“……嗯。”
陆文睿又想起一事:“等下,她怎么会没钱?她那嫁妆可不薄,顾嫂子断不会全部拿走,一点都不给她留的。”想到她和离的方式,顿时皱眉,“这是为了离开你们谢家,连嫁妆都没带?”
谢慎礼语气有些冷:“我回去便查……原以为她只是被欺负,受了些委屈,我便只发卖了些下人,也罚了邹氏跟宏毅,没想到……”
陆文睿长吁短叹:“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唉,回头我让我家夫人给小姑娘送份帖子,请她过来喝口茶。”
这是摆明车马要给顾家小姑娘撑腰了。
谢慎礼:“多谢了。”
陆文睿无语:“你谢什么,人姓顾你姓谢,她现在可跟你谢家没有关系了。”
谢慎礼语气平淡:“顾大哥就这么一个女儿,我自当尽力。”
陆文睿:“……唉,也是。”
俩人沉默片刻。
陆文睿打起精神:“不提这些了……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还继续当鳏夫啊?真就给你那便宜亡妻守节呢?”
谢慎礼淡淡道:“不着急。”
陆文睿没好气:“我儿子都开始启蒙了,你还不着急……”将手里的东西塞给他,“看,连走礼都要自己来,怪不得镇日忙得跟什么似的。”
谢慎礼道了声谢,接了过来:“平日都是谢家走礼,这是给先生的。”
陆文睿跟他一所书院出来,自然知道他说的先生是谁。他翻了个白眼:“还不是一个样,你若是放心他们,何至于自己来。”
谢慎礼敛眉不吭声。
陆文睿啧啧两声:“你这性子啊……下回休沐就是先生寿辰,我估摸着,又要有满院子的如花女眷等着你了,我看你届时还敢不敢跑。”
谢慎礼:“……”
陆文睿:“你究竟想找个什么样的?就算是想找个天仙,你也得说出个子丑寅卯吧?”
谢慎礼沉默片刻,道:“只是对娇弱的姑娘无甚好感罢了。”
陆文睿顿了顿,叹气:“你还惦记着你家里那点破事啊?你娘都走了多少年了――”
谢慎礼打断他:“好了,走了,晏书该等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