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晏书看他脸色变幻,忍笑:“行了行了,谁家不是这么过日子的。回去说话。”
谢慎礼:“……”合着是把他拉出来调侃几句的?
他无奈,跟着回到厅里。
屋里话题已经转到各家的服饰比试了。
“我家夫人亲手绣的荷包好看!”
“我这袍子都是夫人裁剪的。”
“我的――诶,老谢,你家夫人开着布坊,是不是针线活特好?你身上……咦?你怎么连个荷包都没戴?”
谢慎礼:“……我家夫人虽开着布坊,针线活却不甚精通,平日少做这些。”
“不是吧?”有人诧异,“我怎么听说嫂夫人绣活挺好的?绣的鲤鱼跟真的似的,活灵活现的。”
“诶?你小子怎么知道?”
谢慎礼也顿了顿,跟着望过去。
那人挠了挠头:“我也是听说的,仿佛是听书院里的学生说的?”他挠了挠头,“记不太清了,就记得是鲤鱼。”
“去去,你这是胡诌的吧?”
那人有些急了:“真的真的,当时,当时我刚好路过,听几名学生讨论――唔,里头仿佛老谢那侄――额,没有没有,约莫是我记错了。”那人恍然想起什么,赶紧刹车。
有几个反应快的也赶紧打了个哈哈,迅速转开话题。
谢慎礼神色平淡,右手虚拢身前,依然是那副不动如山的模样,仿佛并未将方才的话题放在心上。无人发现,那双黑沉眼眸里闪过的冷意。
(
第94章 年夜饭
说是师生聚会, 实则他们的先生基本不会过来,都是他们这帮同窗聚会。
扣掉离京上任的,京里其实也就是十来号人, 这十来号人,还大部分都是教书育人的先生。
这样一群人聚会,聊的话题就广了, 诗文经书、算学策论、乃至朝事家事, 各种话题来回跳跃。
谢慎礼前几年缺席,又遇上刚大婚, 大伙哪里会放过他, 加上他习武,身体倍儿棒,大伙毫不客气, 齐齐对着他发力。
饶是谢慎礼文思过人,也被灌了不少酒。
当然,这号称浅香绕梁的玉楼春自然醉不倒他, 反倒灌人的相继倒下。
不太喝酒的柳晏书看着一片尸体,忍不住扶额, 道:“这大中午的, 你们就不能稍微节制点吗?”
犹自挣扎坐着的陆文睿抬头,迷迷糊糊道:“节制?对, 要节制!不喝了!!谢慎礼这厮, 非人也!非人――呃――”
“咚”地一声,他倒在桌子上,他侍从反应迅速, 一把托住他脑袋, 省去掉到汤碗里的狼狈。
柳晏书:“……”
挨骂的谢慎礼听而不闻。方才大家都顾着喝酒, 他还有闲心让人将冷掉的菜端去热一热,这会儿正忙着填肚子呢。
柳晏书打量这位喝倒一片的家伙――依旧是脸色沉静,衣整冠正,除了平日浅淡的薄唇红得过火,压根看不出他喝过酒。
他忍不住跟着嘀咕了句。果真非人也。
许是他眼神太过诡异,谢慎礼终于停下筷子,抬眼问他:“你饿了吗?一起?”
柳晏书:“……”他忍不住问,“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帮书呆子,酒量一个比一个差,你灌他们做什么?”
谢慎礼:“此言差矣,诸位师兄师弟盛情难却,我自然来者不拒。他们技不如人,喝醉了,与我有何干系?”
柳晏书:“……”是这个道理没错,但一群人对一个……算了,他果然非人也。
谢慎礼勾了勾唇,继续下筷子。
柳晏书摇头,只得先去喊人收拾这一屋子的尸体。
待谢慎礼吃得差不多了,屋里倒着的尸体已被各家的仆从带走。
柳晏书忙完一通回来,发现这厮正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嘴角抽了抽,问:“你在家是没吃饱还是怎么,跑来这里吃东西?”
谢慎礼眼也不抬:“我们不正是过来吃午饭的吗?”
柳晏书:“……”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谁聚会是奔着吃饭来的?再者,吃饭这词,跟这家伙也不搭啊。
他坐下来,扫了眼桌子,道,“之前还听文睿提起,说你整日忙得饭都不吃,我看你吃得挺香的嘛。”
谢慎礼收好帕子,道:“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伺候的苍梧快速送上茶水,轻手轻脚开始收拾桌子。
柳晏书:“……”这不像你的话。”
谢慎礼颔首:“确实,这是我家夫人日常挂在嘴边的话。”52ggd他回忆起家中夫人,神情柔和,“我家夫人注重养生,一日三餐绝不怠慢,日常还要加午点,倘若我忙到夜晚,她还会差人送来宵夜。”
柳晏书:“……”他扶额,“你今天是来炫耀的?”
谢慎礼微笑:“端看你怎么看了。”
柳晏书:“……”索性转开话题,扫向他手中杯,“你怎么喝上茶了?”
谢慎礼挑眉:“难道你想喝酒?”
柳晏书想了想,果断吩咐:“上茶。”
旁边书僮忍笑,快速递上一盏温茶。
桌子也收拾妥当了,俩人对坐品茶。
柳晏书略抿了口,便开口:“伯父很担心你,早上出门前,还特地找我说了几句话。”
他口中的伯父,自然是琢玉书院的山长,柳老。
谢慎礼了然:“担心我的前途?”
柳晏书点头:“你歇了半年多了,伯父当然担心。”停了停,他斟酌着慢慢道,“张先生年纪大了,平日上课已颇为吃力。我们这辈里,你的策论最好,又经过几年官场打磨,书院里的先生们都很看好你。正好有批孩子明年要下场,倘若你得空,不如去书院给他们讲讲?”
谢慎礼莞尔,放下茶盏:“怪不得你今日这般文档,我还以为你当了多年先生,变稳重了。”合着是要来找他说这些。“我以为你会直接上门找我聊这个。”
柳晏书轻咳:“你独居多年,好不容易成亲,又正是新婚,我怎好意思上门打扰?”
谢慎礼:“……”
柳晏书正色:“我方才说的话,你好好考虑下。教书育人,确实不能大富大贵,却能桃李芬芳,甚至流芳百世,总不会埋没了你。”
谢慎礼拱手:“在下不才,承蒙师兄厚爱,深感愧疚。”
柳晏书看着他:“所以?”
谢慎礼:“我这性子,实在不适合教书育人,几位先生、师兄的厚爱,怕是要辜负了。”
柳晏书皱眉:“难不成你还要继续等着?你得罪的人可不少,即便皇上想用你,估计也得等等。”
谢慎礼犹豫了下,隐晦道:“师兄不必太过担心,过了年我就要出京了。”
柳晏书愣了下,喜道:“确定了?”
谢慎礼颔首:“如无意外。”
柳晏书大松口气:“那就好。”他也不打听去什么地方办什么事,只再次举杯,道,“那为兄就不多事了……祝你往后一路坦途。”
谢慎礼拱手:“师兄费心了。师长那边,劳烦师兄帮忙解释一二。”
柳晏书:“这你放心。”
俩人接着聊起诸位师兄弟们的近况。
多年好友,又是临近过年,俩人心情都颇为放松,聊起来便有些忘乎所以,及至天色转暗,仆从来问,俩人才反应过来,停下说话,各自归家。
谢慎礼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府里,想了想,没去正院,转去书房叫水更衣。
沐浴前,他特地把留府的青梧唤来,询问顾馨之今日情况。听说她歇了晌练了字,此刻正跟许氏在处理年关琐事,才放下心来,然后问:“前些日子让你布的线,有眉目了吗?“
青梧愣了下,反应过来立马回答:“已经布置好了,这段时日陆续有递来消息……”他迟疑了下,小声道,“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主子您也要听吗?”
谢慎礼皱眉:“例如?”
青梧斟酌了下:“有回是那位小的没伺候老的用膳,吵了一架;有回是小的要买簪子,老的嫌她花钱,吵了一架;还有回是因为吃的东西不合胃口吵起――”
“好了。”谢慎礼拧眉,“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与我何干?”
青梧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大少爷那边,日常都是这些琐事啊。”
谢慎礼:“……我原话怎么说的?”
青梧回忆了下,复述道:“查查大少爷那边,有何不妥当之处。”他看看左右,有些紧张,“主子,奴才确认,夫人这段时间压根没有跟那边有联系,你为何要……”
“愚蠢!”谢慎礼冷下脸,“此事与馨之何干?这种话不要让我听到第二次!”
青梧打了个激灵,急忙肃手应诺:“是。”
谢慎礼神色稍缓:“我是让你在那院子安插人手,是要让你们找东西,不是让你们去听那等乱七八糟的事。”
青梧:“……找东西?”
谢慎礼垂眸,掩去眸中寒意,慢慢道:“有些人,朽木不可雕,烂泥不上墙……没了我的支撑,还敢拿着一些不知经年的旧物,到处彰显自己的深情……”他语气淡淡,“他既然想不明白、撒不开手,那就我们来。”
青梧压低脑袋,不敢吭声。
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敲扶手:“你让那边的人仔细着点,夫人的东西,一针一线、一字一画,全都得取回来,不留半分痕迹。”平淡的语调带着慑人寒意,“尤其是那栩栩如生的鲤鱼荷包。”
青梧:“是!”
……
顾馨之对此间种种一无所知。
她忙着准备过年呢。
吃过腊八粥,她就跟着许氏忙了起来。扫房除尘、祭灶、办年货、打糕、蒸馍、贴春花、写春联、贴春联……
这家里里里外外的春联,她也没去买,拽住某位入了年关还天天往书房跑的家伙,俩人商量着,一副一副写下来的……也亏得谢慎礼的字好,她的也不差。
可别说,确实是剩下一大笔钱。
这西府跟正经宅子没什么两样,几大进的宅院,各处院门、屋门都得贴,少不得大几十副的对联,俩人分工合作,都写了一整天。
也不知京里人家怎么知道的,转天就有人来求谢先生的笔墨。
顾馨之看到来人送来的两筐绿菜叶子,眼都直了,大手一挥,直接将谢慎礼卖了,按住他又写了几十副,美其名曰给亲朋好友送祝福,然后开开心心收获一堆家禽蛋菜糖糕点心等年货,喜得她见牙不见眼。
谢慎礼本是不愿,但看到自家夫人那小财迷模样,又忍不住心软,心甘情愿给她当小工,只等夜间再讨回些许酬劳。
如此种种,自不必详述。
很快,大年三十到了。
谢慎礼作为族长,领着谢家数支男丁前往祠堂祭祖,顾馨之也亲自带着人在厨房准备年夜饭――祭祖避不开,但打谢慎礼去了边地,他便再也不曾与东府诸房一同吃年夜饭了。如今成了亲,有妻在旁,他更不会过去。
顾馨之乐得自在,自然不会劝他。
但这年夜饭,她也不想安安静静地吃。
别的不说,府里那些曾经陪着谢慎礼出生入死的府卫,就要安排好。
府卫要一起吃年夜饭,那幕僚先生们呢?伺候谢慎礼多年的许远山等管事奴仆呢?还有她身边的香芹、水菱等人呢?
这么一想,她索性往大了搞。
阖府一起过年。
但年夜饭怎么安排,要是现做,厨房的这顿年夜饭吃得就很辛苦了。
顾馨之左思右想,选了吃锅子。
汤底提前熬好,材料洗好切好,吃的时候,厨子也能一块儿坐下了。
如是,等谢慎礼裹着一身香火气回来,发现他每进一道院门,就有人喜滋滋冲过去关门落闩。
略一想,他便知道是自家夫人的手笔。
回到正房换下大衣裳,他循着人声来到吵吵嚷嚷的花园。
“高点、高点!”
“多加一个!”
“别挤在一起,看着就闹腾!”
“这里多放两个,太小了。”
……
此时不过是半下午,天色稍阴,冷而无风。园子里今年新栽了一圈的果树,此刻大都枯枝朝天、萧萧瑟瑟,只等来年春回再绽青。
本该是这样。
但如今,花园里架了好些梯子,许多人在果木之间爬上爬下,将各色灯笼挂上去。还有人在树下摆大大小小的缸或桶,估计是防走水的……当然,还有散落在花园各处的桌椅餐具。
馨之早早与他商量过,今晚要在花园里吃年夜饭,所以,这是开始布置了?
“让一让让一让!”熟悉的声音从后边传来,“别挡道啊,我们要上菜呢!”
谢慎礼:“……”
他退开两步,看着曾经在他书房里引经据典的幕僚先生抱着码满白菜叶的菜篮,哎哟哎哟地放到边上一张长桌上。
那位幕僚先生一回头,就看到他,愣了下,有些尴尬:“主子回来了啊。”
谢慎礼不解:“岑先生怎么在做这种事?可是有人欺――”陡然想起管家的是自家媳妇,赶紧拐弯,“可是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