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渡我——景戈【完结】
时间:2023-01-30 10:51:41

  多么大方。
  一张空支票,数字由她填。
  时衾第一次觉得眼前这个人,她不认识了,恨得咬牙切齿,又觉得他不值,不配。
  她将支票用力撕碎,扔回他身上。
  傅晏辞静静伫立,由她发泄,细碎的纸张落在他肩头,像是白雪。
  “如果你真的想补偿,就放过我。”时衾一字一顿,“别再管我,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要是他现在出门,被车撞死了最好,她忍不住恶毒地想。
  明明他的目的达到了。
  傅晏辞却觉得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住一般,连呼吸都疼。
  他张了张口,艰难吐字。
  “好。”
  傅晏辞走后,时衾一个人坐在床上发了许久呆,才慢慢吞吞起身,去收拾浸水的厨房。
  到了厨房才发现,在她睡着的那段时间,傅晏辞已经把水管修好,处理完了积水。
  时衾环顾四周,哪里都觉得刺目,哪里都有他们纵情疯狂的痕迹。
  明明她来法国,就是为了不要想起和傅晏辞有关的一切,却没想到,她到法国的第一天,就在她的公寓里,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
  她微微弯下腰,觉得五脏肺腑都疼得窒息。
  门口传来敲门声。
  时衾回过神来,敛下眸子,匆忙找来一件薄针织外套,盖住了身上斑驳痕迹。
  她打开门。
  门外站了一位年轻的法国女人,二十五岁年纪上下,皮肤很白,橙橘色的头发,扎成一缕麻花辫,蓝色的眼睛如湖水般清亮。
  她看到开门的是时衾,表情里闪过一丝疑惑与失望,又很快遮掩过去,端起手里装了小蛋糕的盘子。
  “你好,我叫爱丽丝,是住在楼下的房客,傍晚的时候来找过你们。”
  “……”时衾记得,那时候她羞耻得差点没有死过去。
  她抿了抿唇,开口问:“有什么事吗?”
  声音是她也没想到的嘶哑,像是干涸开裂的土地。
  爱丽丝愣了愣,目光里不动声色地打量,注意到她红肿的嘴唇,以及眼角泪痕。
  浪漫放荡不羁是法国人的特质,瞬间她就了然,知道这间屋子里住着一对恋人。
  原本的计划泡汤,她倒也不气馁,继续和时衾搭话。
  “我做了小蛋糕,想着你们刚才清理积水应该累坏了,所以送一些过来。”
  她朝里面探了探头:“你男朋友不在?”
  爱丽丝想起男人磁性沉沉的声音,到现在还觉得心里发痒。
  时衾不想和她解释太多,没完没了,淡淡道:“他走了。”
  再不会回来了。
  她永远不想再见到他。
  时衾道谢,从爱丽丝那接过蛋糕,关上了门。
  她端着盘子,在客厅地毯里坐下,靠着旧沙发,一口一口机械地塞蛋糕。
  只尝到了满口苦涩。
 
 
第38章 、月光
  时衾的恢复能力一向很好,吃完蛋糕,流了一些眼泪,就那么趴在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除了眼睛有些肿,脸上再也看不到任何痛苦的神色。
  她去学校办了入学相关的手续后,在附近超市买了一些食材。
  这次出门,时衾长了记性,连钱包也不带。
  结果路上却碰到了直接抢钱的法国人,摆明了看她是独身亚裔女人好欺负。
  时衾没办法,忍着害怕,摸出手机和钱,手微微颤抖,递过去。
  就在这时,她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你要干什么!”
  抢钱的法国人一惊,撒腿跑远了。
  时衾回过头,看见了爱丽丝带着穿制服的警察跑过来。
  为了感谢爱丽丝的帮助,加上一同回去路上,爱丽丝提及想吃中国菜,时衾邀请她回了自己的小公寓。
  这次爱丽丝明目张胆地打量起她的公寓,她发现时衾的公寓里,没有一件属于男人的东西。
  “你和你男朋友不住在一起吗?”爱丽丝忍不住好奇问。
  时衾正在从购物袋里一样一样拿出食材,闻言,动作顿了顿,不轻不重地说:“我们分手了。”
  两年前就分了。
  现在更是断得彻底,也让她恨得彻底。
  闻言,爱丽丝一脸震惊:“这么快?”
  “嗯。”时衾走进厨房之前,扭头看她,“我不是很想谈论他,以后可以不再问吗。”
  爱丽丝完全理解,摊出两只手:“抱歉,绝口不提。”
  时衾做了两菜一汤。
  爱丽丝吃第一口可乐鸡翅时,瞬间瞪大了眼睛,从来没想到中国菜能那么好吃,夸赞的话不绝。
  经过这一次的相处,时衾和爱丽丝的关系逐日走近。
  爱丽丝时不时给她送一些蛋糕点心,时衾每次做菜也会做多一些,给她送下去。
  送菜时,偶尔能碰到爱丽丝家里有其他人,男男女女,形形色色,看得出她的朋友很多,男朋友也换得频繁。
  以时衾那样内敛的性子,得亏爱丽丝是主动热情的性格,不然两个人很难成为朋友。
  每次她送的菜,爱丽丝都像是炫耀宝藏一样,只分给那天最讨她欢心的朋友尝一小口。
  凡是吃过的,没有一个不念念不忘,拍手叫绝。
  爱丽丝的朋友不少开放大胆的,见到时衾这样娇小的中国女人,总是忍不住去逗她。
  不知道是从谁那里先叫开的,最后爱丽丝的朋友们都喊时衾“小斑鸠”。
  有时候爱丽丝也会那么叫她。
  小斑鸠小斑鸠,唤得亲切。
  时衾反应却是平淡,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称呼能亲切得过傅晏辞的一声“衿衿”。
  也再也没有任何一个称呼,能让她如此杯弓蛇影,不敢再听见。
  任何带“衿”字的发音,她都害怕。
  在法国念书的日子里,周瑞时不时发来消息,关心她的学业进展、法国的生活。
  时衾在巴黎美院读的油画专业,有完成的作品都会发给他看。
  周瑞每次收到照片,都像完成任务似的,转手就发给傅晏辞。
  以前时衾还在跟他上课时,周瑞就会把她画好的画发给小孩家长,现在成了习惯。
  他懂画,很容易看出绘者笔下的情绪。
  次次情绪都是那样。
  周瑞忍不住,有一次酒局找机会问:“你家小孩怎么回事,在法国受欺负了?怎么画里的情绪这么低沉消极。”
  给他看得渗得慌。
  “……”傅晏辞没吭声,眼眸低垂,自顾自喝酒。
  烈酒入喉,烧得他胃疼。
  确实是受了欺负。
  欺负她最厉害的人就是他。
  时衾没有课的时候,除了爱丽丝喊她,几乎所有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公寓里,不停地画画。
  好像只有这样,她的脑子里才能不想事情。
  本来就不大的公寓,塞满了画,连落脚的地方都很难以找到。
  她现在的失眠严重,不敢太早睡去,怕太早醒来。
  太早醒来,容易想起做过的梦,还有梦到的人。
  不知不觉,又是画到凌晨的一天。
  寂静黑夜里,手机提示音清晰突兀。
  听见声音,时衾才惊觉时间流逝,上一秒开始作画时,天色还是亮的。
  她手搭在后脖颈处,活动了酸涩僵硬的脖子和背脊,拿过放在矮凳上的手机。
  屏幕幽蓝色的光映在她脸上,界面弹出一条消息提示――
  【图灵测试】
  圣诞节快乐。
  “……”时衾看一眼日期,确实是到了圣诞节。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手机里一直留着的图灵测试APP进行了一次系统自动更新。
  更新之后每到节日都会发来祝福,什么节日都祝福。
  时衾才知道原来世界上有那么多节日,几乎每周都能收到来自图灵测试的节日祝福。
  她点开图灵测试的APP,聊天记录里一排的节日祝福。
  图灵测试是傅晏辞给她装的软件,一个人工智能聊天机器。
  时衾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有删掉,就那么默许它存在。
  可能是她真的太孤独了吧,尤其是在异国他乡,和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
  即使和爱丽丝他们在一起时,也觉得孤独无孔不入,在每一个她停下来的间隙里钻进来。
  时衾和人没办法说的心情,有时会和图灵说,它是一位很好的倾听者。
  永远客观。
  永远理性。
  时衾打字回复它:【你也圣诞快乐。】
  图灵:【谢谢。但老实说,我并不能够快乐。快乐的情绪来自多巴胺的分泌,是机器无法体验到的情感。不过我可以假装快乐。】
  图灵测试本来是为了瞒骗过聊天者,不让对方识别出自己是机器得事实。
  但自从有一次时衾故意,问它是不是机器人以后,图灵现在和她聊天,再也不假装它是一个真人了。
  时衾望着它的回复,抿了抿唇,问道:【怎么假装快乐。】
  “……”
  北京冬天六点的早晨,天色还是漆黑一片,窗户上结了窗花,晶莹剔透,携着森森凉意。
  书房里没有开灯,仅有电脑屏幕发出白光,映在傅晏辞的脸上,衬得他白皙皮肤更加苍白,没有血色。
  他盯着软件后台AI返回来的数据,眼眸如井水般清冷。
  女孩轻飘飘的一句问,却像是小针扎在他心脏上。
  他的小姑娘,该是有多不快乐,才会问出这一句话。
  傅晏辞紧了紧拳,又松开,修长十指在键盘上来回敲击。
  图灵:【为什么不快乐?】
  时衾觉得傅晏辞写的图灵测试是真的厉害,她问怎么假装快乐,它能反推出她不快乐。
  时衾不想去思考让她不快乐的原因是什么,就算想出了原因,也只会让她更难受。
  她选择了逃避,仅木然接受她情绪里长久的低落。
  时衾关了手机,以迟缓的动作躺到床上,将整个人埋进被子里,缩成一团,像是作茧自缚的蚕。
  许是画画太久,用眼疲劳,她闭着眼睛,感觉到眼角有一滴泪珠划过,流经额角,浸入枕巾。
  昏暗书房内。
  傅晏辞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对面回复。
  手指夹着的烟明灭,燃烧到最后,灰烬掉落,在他的手指肚烫了一下。
  傅晏辞的眼睫颤动,随即垂下眸子,他轻扯唇角,露出一抹苦笑。
  笑他明知故问,偏要往时衾和他自己身上插刀子。
  时衾觉得,时间真是个好东西。
  新的一年来临,她的味觉渐渐恢复,尝到了爱丽丝蛋糕本来的甜味。
  爱丽丝在情人节的前一天甩掉了她在一起三个月的男朋友,在公寓里大办单身派对。
  时衾被她硬拉来一起,她靠在沙发的角落里,看着人们狂欢,第一次觉得被感染到,眼睛里露出真实的笑意。
  爱丽丝喝得半醉,在她旁边猛地坐下,另一位英俊潇洒的法国男人紧接着过来,压在她身上,搂住她的脖子。
  两个人忘情的亲吻。
  到了法国半年多,时衾还是不太能习惯法国人随时随地的浪漫。
  她往角落里又缩了缩,尴尬地摸出手机,假装淡定。
  这会儿已经过了凌晨。
  时衾突然发现,图灵并没有像往常的节日那样一到零点就发来祝福。
  她点开图灵测试APP,问它:【你为什么不祝我情人节快乐。】
  图灵:【我的程序里没有录入这个节日。】
  时衾:【为什么不录入?】
  图灵:【那得去问录入节日信息的人,也许他不想你这一天快乐。】
  “……”
  机器轻描淡写一句话,把时衾长久以来的不懂装懂戳破。
  图灵测试这个软件是傅晏辞写的,能录入节日信息的,也只有他。
  时衾按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泛白,那一股快要被埋藏的恨意被重新勾起。
  傅晏辞不想她快乐,她偏要快乐。
  时衾和图灵说了一声“再见”,不等它回复,径直删掉了APP,删掉了和傅晏辞相关的最后一点羁绊。
  傅晏辞每天早上例行查看后台数据时,知道时衾把图灵测试删了,也看到了她和图灵最后的聊天记录。
  他无奈地摇头,不该把图灵测试写得太聪明,都敢揣测到它的造物主身上来了。
  但他同时也知道,时衾这次是彻底走出去了。
  周瑞发来一张时衾昨天画的写生画。
  画里的风景是莫奈的花园,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宛若新生。
  傅晏辞将画保存到相册,另外回复周瑞,不用再告诉他时衾的近况了。
  既然答应了时衾不再管她,那就不管了吧。
  周瑞发来一个问号。
  “?”
  傅晏辞没有解释。
  麻烦了周瑞那么多年,傅晏辞晚上组了一个局,谢他这几年对小孩的照顾。
  周瑞也不是白干活,没少拿傅晏辞好处,他摆摆手。
  “怎么以后都不再管了?”
  “你舍得?”
  傅晏辞饮一口酒,淡淡“嗯”了一声。
  舍不得也要舍得。
  他管得越多,就越纠缠不清。
  去年的法国之行已经让他们都吃了堑。
  周瑞点点头:“确实,你不管也是好事,我看时衾现在过得挺开心的,朋友圈里时不时发到出去玩的照片。”
  傅晏辞不吭声,自从他们分手,时衾就已经把他微信删掉,什么也看不到。
  “看来她是真的放下了。”周瑞感慨。
  傅晏辞又闷一口酒,轻笑:“是啊。”
  分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
  商寂在他脸上审视,半晌,冷不丁问:“那你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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