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推了他一把,背过身,用力擦了擦眼睛,“我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关山回应,她就疾步走了。
关山愣愣地站在原地,直到明月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他才紧抿着嘴唇,怅然转身。
他还有工作。
只能回头再来找明月,问清楚她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柯双双下午没课,给靳卫星打了电话之后,她就回宿舍休息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被手机铃声惊醒。
她眯着眼睛,看了看灰蒙蒙的窗户,心想,居然这个点了。
她从被窝里伸出手,在桌上胡乱划拉了半天,够到手机,懒洋洋地放在耳边,打着哈欠问:“谁啊?”
“开门!”
第261章 延迟退伍
靳卫星看着门里短发蓬乱,眼神讨好的表甥女柯双双,不禁拧着浓眉,指着老榆树说:“我在树底下等你!”
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停下,掉头递过来一个塑料袋。
柯双双先是一愣,后看到袋子上熟悉的广告字,嘴唇一翘,高兴地叫起来:“鸭脖!表舅,我爱死您了!还是您心疼我!”
看着欢欣雀跃如同吃嘴顽童似的的表甥女,靳卫星就差扶额叹息了,他把袋子塞给她,走到老榆树下面,掏出烟盒,点了一支烟,默默地抽了起来。
秋天的老榆树叶子变黄,一片片落在地上,在暮色中呈现出一种黯淡的颜色,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犹如走在厚厚的雪地上一样。
柯双双进屋放下吃的,就抄着手,小跑到靳卫星面前,站定后,勾着头看了看靳卫星的脸色,然后,四下里望了望,疑惑地问:“您进来的时候院儿里没人?”
“废话,不然我给你打啥电话!”靳卫星横了她一眼。
奇怪。
这个时间,明月早该在伙房做晚饭了呀,难道她不在学校?
还是说她下午跟关山出去,就再没回来?
脑海里迅速闪过一帧静止的画面,柯双双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低下头,踢了踢地上的落叶,半晌没有说话。
靳卫星以为她在沉思反省,耐心等了片刻,把烟头扔在地上,用皮鞋踩灭,咳嗽了两声,说:“我给你爸妈打电话了,他们要过来看你,你最好有个思想准备,想一想如何向他们交待。”
柯双双慢慢抬起头,眼神迷蒙的看着面前熟悉的亲人,有些不在状态地说:“啊?”
“啊什么啊,我说你爹妈要来了!你都想啥呢?心不在焉的!”靳卫星恨不能撬开柯双双的小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东西。
怎么想法和反应都跟正常人不一样呢!
柯双双这才回过神,呀的惊叫一声,上前一把缠抱着靳卫星的手臂,一边摇晃,一边皱着脸,眼巴巴地恳求说:“表舅,您别让他们来啊,我妈那人,您还不知道吗,她要是来高岗,一看这环境,非把我骂死不可,我妈那唠叨神功,您可比我还清楚呢。表舅,您就再给他们打个电话呗,就说您已经见到我了,我这边一切都好,寒假就回家。求您了,您就给他们说说嘛,以后,我保证都听您的话,好好在山区支教,绝不给您添乱,也绝不给老柯家抹黑……好不好嘛,表舅,您就答应我嘛……”
靳卫星只觉得胳膊都要被她晃散架了,还有头,也跟着变得晕乎乎的,直发胀。
“双双,你不是小姑娘了,该学着懂事了。你对表姐表姐夫来说,意味着什么?你自己不清楚?这些年他们容易吗?为了你,他们操了多少心,受了多少苦?可你呢?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他们的心。如今,更是自作主张到高岗村来支教,你有没有想过,你爹妈看到你现在生活工作的环境,他们会心疼成什么样子?”靳卫星鲜少像现在一样动情耐心地劝说一个人,以他行伍多年的习惯,素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需要讲这些大道理。
所以,性格火爆的他一直做不来政委和指导员的角色,可如今不同了。
他要劝解的对象是柯双双,是待他如亲子一般从小看顾他长大,并砸锅卖铁送他去当兵的表姐表姐夫的独生爱女。
表姐表姐夫人品正直,朴实,善良,可惜的是在要柯双双之前,他们唯一的爱子因病早夭,表姐一家悲痛欲绝,表姐更是被打击的几近疯魔,后来,一直到表姐四十五岁,才怀上柯双双,所以,这个小丫头片子生下来就成了老柯家的心肝宝贝,那养起来,比城里的孩子不差分毫。从小被父母宠溺长大,柯双双的性格变得刁钻古怪,任性倔强,不仅考大学时自己偷改志愿,大学毕业后又自作主张跑到贫困村来支教。
高岗小学,别人不熟悉,他还不清楚吗。
在这里支教,除了恶劣的生活环境之外,只有繁重到令人窒息的工作量。
看到柯双双眼泛泪光的呆愣模样,靳卫星不禁感慨万千。
别人的事他可以不管,但是柯双双的事,他必须管,而且还要管好。
“你不是免费师范生吗?我查了相关政策,如果是交了违约金,你就不用留在高岗了。这笔钱,舅给你出了,你安心写申请准备回家去吧。”靳卫星说。
柯双双圆圆的眼睛蓦地瞪大,灯泡一样亮亮地盯着靳卫星,嘴唇翕动几下,说:“舅,您是不是疯了!”
违约金数额惊人,她傻了才去掏这个钱。
靳卫星哭笑不得,忍不住蹙眉训斥讲话没大没小的柯双双,“你才是个小疯子呢!”
不疯会跑到这地方来?
“我不要钱,您也别干扰我的人生,我既然来了,自然有过来的道理,您不用劝我了,我不会离开高岗的。”柯双双倔强说道。
“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你想过你爹妈没有,他们……”靳卫星还想劝说,却听到柯双双,挺起胸膛,振振有词说道:“人家明月老师没有亲人吗?人家的亲人怎么没有阻挡明老师留在高岗?像她那样柔弱美丽的人都能在高岗小学坚持两年,我为什么不可以?”
看靳卫星被她问得哑口无言,张着嘴,颤了颤,却无法吐声辩驳,她愈发气盛,得理不饶人地说:“还有关山,人家在高岗一待就是七年,他有向您诉过苦,叫过累吗?就连这次转业,人家也是看您的脸色,从不敢向您提任何要求。看您派的人迟迟不到,他甚至……甚至想延迟退伍。”
最后一句话是柯双双顺口瞎编的。
她一路顺着说下来,到了最后,她没忍住,还是加上了自己的愿望和想象。
靳卫星却信以为真,满脸的震惊和愕然,紧蹙眉头,压着不自然的声调,问柯双双:“关山告诉你的?他想延迟退伍?”
柯双双心虚地眨眨眼,含混不清地回应说:“哦。好像说过。”
靳卫星黑着脸默立片刻,正想起脚去转信台找当事人问个清楚,却听到身后传来‘咕咚’一声响。
“谁――”
靳卫星和柯双双吓了一跳,同时望向黑乎乎的伙房。
第262章 为了我留下
明月!
那倚靠在门上,面色惨白如纸的人,不是明月,又能是谁!
“明……明……明老师……”向来伶牙俐齿的柯双双,舌头却像是突然打了结,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靳卫星直觉要糟,过度心慌加上震愕,他竟和柯双双一样,变成结巴壳子,“小明……明老师……你……你……”
明月秀眉紧蹙,眼眶通红地盯着树下的两人,在靳卫星试图走过来安慰劝解她的时候,她忽然迈开腿向校门跑去。
可她心思混乱,过门槛时腿脚不稳,竟趔趄着差点摔倒。
“小心――”
靳卫星一个健步冲上去,明月却像是没有看到他一样,踉踉跄跄地跑了。
“小明老师――”靳卫星心急要追,却被柯双双拖住胳膊,阻止说:“您就别去添乱了!”
靳卫星虎目一瞪,用力甩掉柯双双的手,气恼不已地训斥说:“胡闹!你咋啥话都敢说!”
柯双双委屈撇嘴,“我怎么知道她在伙房嘛。”
要是早知道明月在这里,最后那句话,她是无论如何不敢说的。
想到转信台将要掀起一场风暴,她不禁心虚冒汗,暗暗祈祷她的第六感一定要准。
转信台。
关山拿了一盒桶面,撕开包装,倒上作料,用开水冲了,然后用一份旧报纸压着盖膜,靠着案板发愣。
自打董晓东走后,偌大的转信台只剩他一个人,过去白水煮菜,开水泡面,两人嘻嘻哈哈的也能吃得很香,现在呢,即使村宴最高标准的‘十三花’摆在他面前,对于他来说,也是寡淡无味。
原来,一个人生活的滋味,是这样子的。
以前,他若还是孤家寡人,顶多适应几天,便会习惯这种冷清和孤寂的生活,因为除了身上的橄榄绿,他了无牵挂。
可现在,终究是不同了。
他的身边有了一位相爱至深的恋人,这个姑娘是他有生以来遇见的最美好的人,她就像是夜空中皎洁的月亮,每一天、每一次的邂逅,都会带给他无尽的新鲜和甜美的感受。
她就像是一座富饶的宝藏,处处给人惊喜的宝藏,一旦开始挖掘,就再也停不下来。
他对她的爱意,深到根本无法用言语来形容。他只是一想到有天她可能会选择离开他,离开高岗,他的心就开始冻结,而后,又碎裂成鲜血淋漓的碎片,再也无法拼凑完整。
说句真心话,他一刻也不想和她分开,可爱得太深,太真的两个人,彼此却都不愿对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他目前的情况非常特殊,被形容为到了人生的分岔路口也不为过。
是去是留。
成了他每日发呆的主因。
“啪!”
泡面上的盖膜耐不住高温,发出一声脆响,顶开报纸,弹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去接那半张泛黄的旧报纸。
报纸没有分量,捏在手里像是捏着一片云朵。
他刚准备揉了扔掉,目光却在觑到上面一行黑体标题之后,猛地凝住。
‘六代夫妻哨接力守护,这个深山哨所故事多!’
原本只是被标题吸引,看一看这篇报道都写了些什么新鲜内容,可关山看了开头之后,眼睛却像是黏住一样,捧着报纸,一字不落地从头读到尾,又拐回头,仔仔细细地通读一遍后,猛地仰头,盯着头顶雪白的天花板,漆黑如墨的眼睛里渐渐燃起光亮。
被水泡得发胀的面条,竟也比得上那些美味珍馐。他正有滋有味地吃面条,却听到院子里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闭着眼睛,也能猜到是谁来了。
他放下桶面,嘴角高高扬起,冲着走到门口的影子招呼道:“明月,我在这儿。”
可接下来,当他看到发丝凌乱,眼眶血红的明月时,他那灿烂的笑意忽的凝结在嘴角,愣了愣,他站起来,向明月走过去。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神色异样的明月让关山感到莫名的恐惧,透过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他似乎看到了当年逃离宋老蔫魔爪后悲愤欲绝的明月。
他想抱抱她,谁知手刚伸过去就被她一把拍掉!
他惊讶极了,呆呆地看着她,“明月……”
明月扶着门框,支撑着不住发颤的身子,她喘着粗气,拼命压抑着想哭的冲动,看着神色无辜的关山,问他:“你要延迟退伍吗?”
关山愕然愣住。
延迟退伍?
他深黯的眸光闪了闪,敛去嘴角的笑意,专注地凝视她,说:“你听谁说的?”
“你就回答我是或不是,不要问我别的!”明月的声音因为情绪激动变得有些尖锐刺耳。
关山攥住垂在裤缝边缘的手指,用力捏了捏,目光凝重地看着明月说:“是。”
“我决定延迟退伍。”
明月的眼睛蓦地瞪大,秀眉紧蹙,泪水迅速溢满眼眶。她一边摇头,一边向后退……
“你听我解释,明……”
明月用力甩了一下门,避开他的手,转身,向门口狂奔而去。
关山愣了愣,跑着追上去。
“明月,你听我解释!”他在通信塔的下面截住明月,怕她乱跑伤了自己,就从身后紧紧抱着她,不让她动。
明月拼命挣扎,大声哭吼着发泄:“我不听,不听――”
关山表情痛楚地抱着她,愧疚地道歉:“对不起,是我食言了。你打我,骂我,怎样惩罚我都行,可是明月,在部队没有找到合适人选接替我的工作之前,我若执意要求退伍,那转信台就要出大事。我是个男人,可我首先是名军人,军人的肩上担着责任,背后扛着使命。我不能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明月,你一向懂事明理,如果可能的话,我恳求你让我留下来。”
耳边传来关山言辞真切的道歉声,可是情绪激动的明月根本连一句话,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她拗不过关山的力气,早就放弃反抗,她像个没有灵魂的人偶一样僵直着身子流泪,过了半晌,她无力地问他:“要是明年还没有合适的人来接替你呢?你是不是要在这个转信台呆一辈子?”
关山的心一抖,咬了下腮帮子,鼓起勇气说:“明月,你能不能为了我留在高岗?”
第263章 夫妻哨所
当明月听到关山用激动的口吻说出‘夫妻哨所’的构想时,她气怒攻心,颤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胸口像是堵着一块石头,压得她呼吸困难,两眼发花。
她用尽全力挣脱出关山的怀抱,脚步踉跄地退开几步,激动地拍打着急速起伏的胸口,质问关山:“你有没有想过我?在你自私的做着决定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我到底算什么?恋人?爱人?还是未来的妻子?这些统统都不是,在你的眼里,我恐怕就是你打发寂寞时光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