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不去看对面过度震愕的柯双双,转身,准备端着碗筷去院子里洗涮。
谁知柯双双却抢上前,一边用手去拉拽明月的胳膊,一边提高音量质问明月:“你根本不懂关山的心里在想什么,他最想要的生活又是什么!你知道吗?他把身上的军装看得比生命还要重要,但凡有一点可能,他也不愿意离开熟悉得如同家一样的军营。你呢,除了给他施压,催促他之外,有真正为他想过吗?!有吗?”
明月像是随风掉落的榆树叶似的,被她拉拽的前后摇晃。
柯双双心思急切,手劲儿失衡,用力一扯,只见明月踉跄了一下,手里抱着的餐具下雪一样,掉在地上。
随着一阵刺耳的瓷器碎裂的声音响过,伙房里静得如同坟墓一样,落针可闻。
明月痛苦地蹙起眉心,伸出左臂,拂开呆若木鸡的柯双双,然后蹲下身子,用手捡拾着满地碎片。
柯双双情知自己闯下大祸,于是,也跟着蹲下去,想帮着明月收拾。
谁知,却听到明月隐忍而又冰冷的声音,拒绝她,“你出去,好吗?算我求你了,别在这里添乱了,好吗?”
柯双双愣了愣,咬着嘴唇站了起来,她看着面泛潮红的明月,犹豫着问:“你……你是不是病了?”
刚才不小心碰到明月的手,冰得骇人,反观她潮红泛青的面色和轻轻摇晃就体力不支的情况,她猜测明月很可能是病了。
“没有。你出去吧,孩子们很快就要来了。”明月低头专心清理垃圾。
柯双双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门口,她又回过头,对明月说:“你要真的难受,今天的课,我帮你……”
“不用了,我上得了。”明月头也不抬地拒绝她。
柯双双无趣地摸摸鼻子,走了出去。
待柯双双走远,明月却眼前一黑,噗通一下倒坐在地上。
她的手紧按着胸口,用力压了几下,忽然仰起头,心灰意冷地呢喃说:“明月啊明月,你自诩是这个世界上最懂他的人,可事实呢,你对他的了解,还及不上一个外人……”
第一节是柯双双的课,她抱着教案特意在院子里绕了一圈,走过伙房的时候,她看到明月已经在给三个低年级的孩子上课了。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明月的侧颜轮廓沉静而又美好,她拿起书本,神情专注耐心地向学生们讲解课文时,柯双双竟觉得莫名的感动。
她以为发着高烧的明月不会给学生上课,谁知她不仅坚持做到不缺课,而且和平常一样耐心细致。
在她的身上,完全找不到精神萎靡的征兆,走上讲台,走进课堂,她就像是身披战衣的勇士一样,浑身上下充满了斗志和热情。
这才是教书育人者应该有的姿态和面貌。
在这点上,柯双双自愧弗如,惭愧不已。
上午十点多,柯双双正在领着孩子们朗读英语单词,却听到隔壁响起一连串的惊叫声。
“明老师――明老师――”
柯双双面色一变,扔下书本,就向隔壁伙房跑去。
一进屋,她的腿就软得打了个趔趄。
三个孩子慌作一团,围着倒地不起的明月,试图唤醒她。
看到柯双双,他们抹着眼泪,大声哭叫道:“救救明老师!柯老师,救救明老师!”
柯双双慌的不行,她强自镇定,上前探了探明月的鼻息。
触手一片火烫,她颤抖着嘴唇,问几个刚刚入学的孩子,“怎么办?怎么办?”
孩子们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老师的问话。
就在她急得六神无主,心盲意乱的时候,院子外面忽然传来男人的叫声,“明月姐!”
第266章 自愧弗如
外面的人是孙家柱。
作为连翘科研中心的负责人,他不分昼夜的在中心和连翘林里忙活,确保连翘苗的存活率,今天好不容易得空回家换身衣服,却被他妈,也就是宋华抓了壮丁,让他给学校送些蒸好的馍馍。
谁知到学校,刚喊了一声,就被伙房里面冲出来的几个孩子抱住了,“叔叔,叔叔,救救明老师!”
他赶紧跑进伙房,和柯双双一起把明月安置在床上。
他摸了摸明月滚烫的额头,神色焦急的对身边面生的年轻姑娘说:“她昏迷多久了?”
柯双双心神不宁地看着眼前胡子拉碴,眼窝青黑的年轻男人,愣了一下,颤声回答说:“有三四分钟。”
听到学生求救到他冲进来,也就这么长时间。
孙家柱紧蹙眉头,四下里望了望,指着屋里的脸盆架,对柯双双说:“麻烦你倒盆冷水过来,哦,丫丫,你去教室把花妞儿喊来!”
小名叫丫丫的学生跑了出去,柯双双也从院子里接了一盆冷水端了进来。
花妞儿随后进来,看到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明月,她先是愣了愣,随即,眼里就蓄满了泪水。
不等孙家柱叫她,她就扑上前去,一边抓着明月的腕子给她号脉,一边用指尖用力掐按着鼻唇之间的人中穴,并趴在明月的耳边大声呼叫:“明老师――明老师――你醒醒!”
就这样反复数次之后,原本脸色煞白,双目紧阖的明月慢慢恢复意识。
“嗯……”
明月觉得自己被架在火上烘烤,快要焦皮烂肉的时候,又被浸入零下五十度的水里冻得骨髓都凝结成冰。
冰与火,像两只凶猛的野兽在她的体内猖狂作乱,她微微睁开眼,火烫的喉咙里逸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明老师,明老师!”
明月从眼睛的缝隙里看到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庞,她艰难地张开嘴,“花……花……”
花妞儿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一滴一滴,透着一丝清凉。
她心急如焚,想告诉孩子,她没事,就是感冒了,可张开嘴,火辣辣的喉咙里却吐不出一个音节。
“老师你别说话,我马上救你!”花妞儿用手背擦擦眼睛,认真帮明月诊起脉象。
孙家柱用毛巾湿了冷水,压在明月的额头上,低声安慰说:“姐,你别急,没事啊,没事。”
在隔壁上课的孩子们纷纷涌进伙房,他们一个个双目通红,担忧地看着明月。
不知是谁起了头,不大一会儿功夫,伙房里就响起一片抽泣声。
从他们的眼神和表现,不难看出他们对明月的爱戴和依恋,完全是有感而发,毫无虚假做作的成分。
而默默立在墙角,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的柯双双,内心却是莫可名状的复杂。
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嫉妒。
嫉妒明月如此的得人心。
不仅孩子们一个个以她为中心,喜欢她,依恋她,就连陌生的村民也对她照顾有加,关怀备至。
她来高岗近两个月了,却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就连她心心念念的关山,也只是把她当做一名普通的支教老师而已。
忽然间,觉得有些心酸,有些心灰意冷。
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人生道路,产生了质疑。
她,来高岗,做错了吗?
柯双双耷拉着脑袋,小步挪着,来到院子里。
山风飒飒,地上落了薄薄一层金黄色的榆树叶子,衬着学校破败的校舍,更加增添了冬季萧瑟冷清的气氛。
柯双双哭了。
她摸到脸上湿湿的泪痕,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哭了。
为什么哭。
其中的原因很多。
有触情伤情的失落和遗憾,也有对明月的歉疚和嫉妒,更多的,是她对初恋破灭的伤感和委屈。
她觉得表舅骂的对。
她就是一个糊涂天真的傻姑娘。
以为全世界都会围着她转,其实呢,她谁也比不过,谁也不在乎她!
她可真傻。
她傻到以为只要把明月气走了,关山就会注意到她的存在。可经过今天的交锋,她才赫然明白,就算明月和关山未来不能在一起,她也不会有任何机会。
因为关山的眼里,心里,只有明月一个人,她今早在门背后偷看他们谈话的时候,看到关山那炽热专注的眼神,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不甘心失败,所以,才会用言语挑衅明月,却没想到,明月会被她刺激得病倒……
这下,明月一定恨死她了,连带着,喜欢她的那些人也会恨她,一想到关山以后会用看仇人似的目光瞅着她,她就难过的泪不能抑。
不敢大声哭,就抽着双肩,小声低泣。
“你咋还在哭?明月姐没事了……”
从侧方递过来一方手帕,灰白格子的粗布,边角绣着一朵黄色的小花。
柯双双吓了一跳,噎了一下,打着泪嗝儿瞅向身侧忽然冒出来的年轻男人。
是他?
刚才管明月叫姐的男人。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的手帕,擦了擦眼睛。
“谢谢。”
这个男人的手帕上有一股清淡的苦味,闻起来并不让人讨厌。
“你就是新来的支教老师?”
“嗯,我叫柯双双,你呢,你是明老师的……弟弟?”柯双双问。
孙家柱挠挠长长老不及修剪的头发,解释说:“哦,我继父是郭校长,明月是他的干女儿,所以,我就成了她弟弟。”
柯双双恍然,指着他说:“你就是……柱子?”
原来他就是孙家柱,宋华婶的儿子,村里赫赫有名的连翘种植技术员。
孙家柱被晒得黝黑的脸上涌起一层红晕,他看了看长相甜美的柯双双,说:“嗯,我叫孙家柱。”
“你好。”柯双双主动伸出手,孙家柱愣了两秒,回握住她。
柯双双说:“明老师他们经常提起你,说你求学不忘乡亲,毕业后放弃优渥工作主动回高岗创业,带领乡亲们致富,你可真了不起!”
她是真心敬佩这种有真才实学,并学以致用的年轻人。
不论是孙家柱,还是明月,他们的身上,都似乎藏着一种激励人奋进的力量。
反观她自己,来到高岗两月,除了玩心眼,斗气,争高低之外,好像什么正事也没做过。
她惭愧地低下去头,喃喃说:“我比不上你们……”
“谁说的!能来高岗开创事业的年轻人,都是好样的!柯老师,你教课很棒啊,我在连翘林里干活的时候,经常能听到学生家长夸你呢!”孙家柱说道。
夸她?
柯双双愣了愣,眼睛里却渐渐燃起光亮,“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我不会骗人。”孙家柱腼腆地微笑,然后,忽然想起什么,惊叫一声,说:“我得去找花奶奶来,先走了啊。”
孙家柱转身想走,却听柯双双叫他,“柱子,我跟你一起去。”
孙家柱愕然顿步,回头看看柯双双,点点头,“好。”
第267章 没资格
花奶奶过来看望明月,给她带了三天的草药,并叮嘱她卧床休息,千万不能劳累,不能思虑过重。
郭校长闻知明月病了,心急火燎地赶到学校,看到病中憔悴不堪的明月,他不禁自责懊悔不已。
拉着明月的手,他几乎落下泪来,“咋就成这个样子了?病得这么重,让我咋向你爸爸交待!”
是他对不住明月,最近对她的关心少了,对学校也不尽心,所以,才把她累病了。
早知如此,他就该催着她回城。
至少,待在明冠宏的身边,她说什么也不会劳累到病倒。
都怪他。
怪他。
明月的嘴角上扬,努力挤出一丝笑意,声音低弱地宽慰郭校长:“和您没关系……是我自己不注意……您别自责……和我婶儿好好的……好好的。”
这孩子!
都啥时候了,还想着他和宋华。
郭校长偏过头,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
他拍了拍明月的手背,问在灶台边忙碌的花妞儿。
“妞儿,药熬好了没?”
花妞儿转身,用力点头,“好了。”
郭校长亲自喂明月喝了药,并看她沉沉睡去,才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出门去。
谁知还没走过院子正中,一道山一样的黑影就冲进校门。
郭校长看清来人,不禁愕然叫道:“关山!”
关山的额头布满汗珠,身上斜跨的工具箱也歪到腰后,看样子,像是巡线途中得知消息,一路狂奔过来的。
见到郭校长,关山像是流浪的孩子找到家人一样,张着嘴,颤了几颤,眼睛里流露出深深的痛楚。
看到关山如此表情,郭校长的心打了个咯噔,他走上前,扶着关山的胳膊,安抚他:“月月是重感冒,吃了花奶奶的中药已经睡下,你别担心了。”
而后,因为离得近,郭校长清楚的看到关山那骇人的黑眼窝子和眼底赤红的血丝。
他不禁心疼问道:“咋啦?又熬夜工作了?”
转信台工作性质特殊,加班是常事,以前董晓东在,两人替换着不至于太累,如今小董走了,偌大的转信台只剩他一个人,所有的工作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他不仅没时间到学校给娃娃们上体育课,就连和明月谈恋爱,也没时间。
一想到这些,郭校长就开始心疼这个只知奉献,不知索取的大个军人。
“没事。”关山摇摇头,声音低沉地说。
郭校长叹了口气,拍拍关山肩膀上灰土,说:“幸好你就要退伍了,再坚持几天,就带着月月回城吧。”
关山表情一凝,身子登时僵成一根木棍,他的眼里再次溢出痛楚,看着慈祥如父的郭校长,犹豫再三,还是开口说:“我……我可能要延迟退伍了。”
“啥?!”郭校长双目圆睁,表情惊讶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都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