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什么想他?
“关山――”院子里传来郭校长的喊声。
关山蓦然回神,他直起身子,“来了!”
他拎起水桶走了出去。
郭校长把竹篮放在砖垛上,左右张望一下,“小明老师呢?”
“在宿舍。”关山回答。
郭校长从关山身侧过去,想去喊明月上课,可刚一动,就被关山攥住手臂。
“您又开始咳了?”
郭校长愣了愣,否认说:“哪有,我……”
“您这儿有血,瞒不了我。”关山指了指他的下颌。
郭校长噎了一下,默默转头,“天凉感冒,正常……”
“正常啥,咳血了,还正常!”关山攥住郭校长的胳膊,扔下水桶就朝门口走。
郭校长脚蹭地,拉着关山,哀求道:“别这样,关山,学生们会吓坏的。”
关山的眉心连在一处,压低声音说:“我管不了那么多,你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我吃药了,一直吃着花妞儿带来的药,我好多了,不信你问小明老师!”郭校长敌不过关山的力气,心一急,就搬出明月来。
看到关山迟疑了一下,郭校长赶紧拉住旁边的树干,稳住身形,“学校离不开我,我走了,留下小明老师怎么办,学生们还在抵触她,她性子犟,万一闹出什么事,我向谁都交待不了!”
关山停下脚步,仍攥着郭校长的一只胳膊,但表情已有松动。
明月这时恰好抱着教案出来,看到院子里姿势奇怪的两个人,不禁走过去,问:“关山,你拽着郭校长做什么!”
关山张开嘴,刚想解释,却被郭校长抢先说:“没啥,没啥,我俩准备去看看围墙。”
“围墙?”明月扭头看了看学校破旧不堪的土胚墙,诧异地问:“看它做什么?”
郭校长趁关山不注意,挣脱开来。关山不满,想揭发他咳血的事,他却横跨一脚,挡住关山,指着学校的围墙对明月说:“前阵子下雨,靠菜地那一面墙壁裂了道口子,我昨天割韭菜的时候发现裂缝变大了,不信,你们过来看看!”
关山沉默,眼睛盯着郭校长瘦骨嶙峋的背影,终是没再执着。
他们绕到菜地那边实地察看,围墙的裂缝的确如郭校长所说,足有三寸宽窄,四五米长。
关山跳过去,目测了一下土墙的角度,再跳出来,表情已经变得严肃,“墙体已经倾斜了。”
郭校长一听就急,声音也跟着打颤,“这可咋办!万一下雨,墙塌了砸到学生岂不是危险!”
明月也觉事情严重,这堵墙说高不高,说低不低,万一塌了砸住人,不管砸住谁,都是要命的事。
郭校长一着急上火嗓子就发痒,嗅到嘴里的铁腥味,他暗叫不好,避开两人佯装去看围墙,绕到菜地的另一头,背过身去轻咳。
明月神情担忧地看着郭校长,关山却看着她,神情渐渐了然。
“你知道郭校长病了。”关山开口问她。
明月咬着嘴唇,轻轻点头,“他的病是支气管扩张,和我姥姥的病一样。严重时咳血,大口大口地吐。”
关山看了她几秒,转过头,“他这病全靠花奶奶的药维持着,但我看他今年复发的势头不大对,咳血也比往年厉害。我看耽搁不得,他需要马上去医院。”
“我劝过他了,可他说花奶奶的药管用,不愿去。不过,他答应我了,如果再严重,就一定去医院治疗。这个病虽不能彻底治愈,但是早发现早治疗不至于拖到这种程度。”
关山嗯了一声,“他这病是累出来的。一年四季,没一天消停的日子,总是在为学生忙东忙西,就连寒暑假,他也定期家访,去帮成绩不好的孩子补课。时间久了,加上吃的太差,病就自动找上门了,得了病他还不肯休息,轻了不在乎,重了就去花奶奶那里拿两副药挺一挺,就这样,一年又一年,越拖越严重。”
“说到底,他就是舍不下这些孩子。”关山最后下定论。
关山说话的时候,明月一直默默听着,她的视线紧紧跟随着远处的郭校长。
看他弯腰压抑地轻咳,看他神情焦虑的抚摸着围墙,嘴里念念有词,看他跨过菜地时明显老迈的身形,看他……
明月迅速低头,抹了一下眼睛,“我先去上课了。你再劝劝郭校长。”
明月不等关山答话,就步履匆匆地回去了。
关山一直目送那抹纤细窈窕的背影消失在大门里面,才转回视线,迎向郭校长。
郭校长此刻也正讶然注视着关山。
晨光下的高岗,这位身材伟岸的年轻军人,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慕和怜惜,让他感到格外的惊讶和震撼。
他虽年逾五十,尚未婚娶,但并不代表他就不懂得男女之间的情爱。
年轻时,他也曾不顾一切的爱过,这种炽烈专注的眼神,他是那么的熟悉,因为他也曾经对着一个女人,长久地,不舍地凝视过。
所以,关山……
你……你是爱上明月了吗?
“关山……”郭校长的眼睛里似藏有千言万语,他为关山担忧,因为明月……
关山和郭校长对视,渐渐,嘴角噙了一丝苦笑,说:“我不会打扰她,您放心。”
第38章 不写作业的理由
郭校长和关山找来木头顶住倾斜的围墙,防止它坍塌。
“暂时先这样撑一阵儿,我还得想办法。”郭校长擦擦头上的汗,示意关山也坐下来休息。
关山脱了迷彩服,露出里面的军用T恤。他的额头,手臂上挂着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用外套胡乱一抹,拎起地上的工具箱,“我得回去了。”
郭校长不便挽留,“行,你回吧。”
“有事喊我。”关山朝教室的方向瞥了一眼,转身走了。
老榆树被风吹的沙沙响,郭校长坐在树下,摇摇头,低低地叹了口气。
教室里,此刻却是阴云密布。
明月又被气着了。
原因是她收作业时只交上来十本,有八个人没交。
学生不写作业,不交作业,证明学习态度有问题。这些刚刚接触英语的学生,全凭背诵和书写加强记忆,他们不重视作业,根本就是没把她这个老师放在眼里。
她让没交作业的学生站起来,挨个说明原因。
学生们起初都不敢说话,因为她的表情和态度都太过严肃。
后来,她就忍着脾气向他们承诺,只要理由充分,她不会惩罚他们,这才陆陆续续有学生开始说话。
“老师,我奶让我拌猪饲料,喂猪,还清理猪圈,我没时间写作业。”宋苗苗第一个回答说。
喂猪。
明月看着宋苗苗稚气的脸庞,不禁回忆起早晨背她过河时,她同自己提过喂猪的事。
明月思索片刻,点点头,“今天把作业补上,宋苗苗坐下。”
宋苗苗愣了愣,才坐下。
其他的同学朝她投来羡慕的目光,教室里响起一阵嗡嗡声。
宋苗苗开了个好头,立刻就有其他人跟上。
“老师,我爷让我去喂羊了,噢,对了,我还洗了羊圈!”宋小宝话音刚落,同学们就哄堂大笑。
“老师,他家没有养羊,只有猪。”
“老师,他骗人类,他跟宋铁刚去后山玩了。”
“我没有,我在家类。不信,你问我爷。”宋小宝涨红脸,为自己开脱。
明月用手撑住额头,揉了揉,“宋小宝,你在家为什么还不写作业?”
“我……我……”宋小宝转转眼珠儿,“我在羊圈……”
已经被揭发了,还羊圈!
“你是不是想说,你养的羊吃了你的作业和笔记?”明月说道。
教室里一静。
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夸张的笑声。
“宋小宝,你的理由不充分,罚写作业十遍,今天放学之前交给我!”明月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又连着几个孩子,说了自己的理由。
其实真假不用她仔细分辨,只需看其他学生的反应就清楚了。
有像宋苗苗一样说真话的,她就从宽发落,只需将作业补上即可。可那几个说谎的,和宋小宝一样,惩罚加倍,绝不手软。
只剩两个学生还站在座位上。
明月双臂交握,横在胸前,目光严肃的在两人之间打了一个来回。
她抿了一下嘴唇,问:“你们谁先说。”
底下的人沉默。
明月隐忍着胸臆间窜起的怒气,指着距离她最近的女生,说:“花妞儿,你先说,你为什么不写作业!”
花妞儿垂着脑袋,不吭声。
她的同桌宋伟伟神色焦急地在课桌下拉拉她,低声提醒说:“快说呀,快说和你奶奶去采药了。”
花妞儿仿佛没有听见宋伟伟的话,她僵着姿势,一动也不动,更不说话。
宋伟伟急得不行,他瞄了瞄讲台上的明月,忽然,举起手,大声喊道:“报告――”
“起来说吧。”明月让宋伟伟起立。
宋伟伟站起身,脸涨得通红,指着花妞儿,对明月说:“花妞儿每天下学要去后山采药,早晨也得去,她的作业都是熬夜写的。昨天没写,是因为……因为她摔伤了。”
花妞儿略显英气的眉毛霎时一翻,紧接着,她用力推了宋伟伟一把,扭身就跑出教室。
她的脚明显不爽利,跑起来像是鸭子一样,一摇一晃。
教室里再次静下来。
这次,没人敢起哄,也没人敢窃窃私语。
明月拧着眉头,朝教室外的院子看了看。
秋天的老榆树枝叶金灿灿的,风一吹,就有叶子飘下来。像是从树上蹦下来的金子,晃得人眼疼。
她沉默一会儿,转过头,看着教室里唯一立着的男生。
“该你说了,宋铁刚。”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那一幕刺激到他,这个班里年纪最大的学生,也是最难管教的学生,竟朝着明月露出一副从来不曾有过的笑模样。
“老师,我昨晚太困了。”
明月第一次遇见这种把偷懒当做理由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的学生。
她不由得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讲教育,讲国内外的孩子不写作业的奇葩理由。
其中有一个,和宋铁刚很像。
文章中的孩子向老师解释不写作业的理由,“我家喵老找我抱抱。”
因为一只猫,所以他才不写作业,但他不说他在偷懒。
所以,这和宋铁刚的解释有着异曲同工之处。
但,都不可原谅。
“作业,十遍,放学前交给我。”明月将右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坐下。
宋伟伟还呆呆地站在那里,明月叫他坐下,他没听到,还是后面的宋梦凡踹了他一脚,他才涨红脸坐下。
“下面,我们开始上课。这节课,我们学习新的对话……”
课上完,孩子们撒欢似的跑出去,明月低头整理教案,一抹细瘦的身影移过来,在距离讲台很近的地方,停住。
“老师。”
明月抬头,看向宋伟伟。
男孩子过了十岁,个子就像是拔高的竹节,一天一个样儿。
她看着班里学习最好的学生,放柔嗓音,问:“今天的内容没学会吗?我可以给你……”
话没说完,就被宋伟伟抢过去,“老师,不是,我想说花妞儿……”
明月蹙起眉头,目光冷下来,“你想说她,那就算了。”
一个不懂得在课堂上尊重老师的学生,即使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她付出精力。
“对不起,老师,我说谎了。花妞儿不是采药时摔伤的,她是被宋梦凡和几个女生欺负,推在砖垛上,扭了脚。”
宋梦凡?
明月想起早晨过河那一幕。
“老师,我帮你教训花妞儿!”
宋梦凡对她说,我帮你教训花妞儿。
原来,问题的根源竟出在自己身上……
第39章 原来是她
明月心情复杂地走出教室。
院子里秋阳正好,孩子们在老榆树下玩耍,你追我赶,不时发出欢乐的笑声。
她瞅了一圈,没发现要找的人。
“小明老师――”郭校长在伙房门口冲她招手。
她走过去,顺手摸了下宋小宝光呼呼的脑袋。
伙房里的光线永远是这么暗,连天的熬药,屋子里透着一股苦涩的药味,即使敞着门,也散不出去。
她以为没别人,进来就说:“您去上课吧,我准备午饭。”
谁知郭校长却把一个热乎乎的鸡蛋塞进她手里,“快,趁热吃了。”
明月推着不要。
“你没吃早饭,饿坏了怎么行。”郭校长坚持,明月就没再矫情。她把鸡蛋在灶台上磕了几下,正准备剥皮,却看到缩在灶台边缘的一抹人影儿。
竟是,花妞儿。
明月心神一晃,心想,她是逃到这里了?
花妞儿看到她注意到自己,身子朝角落里缩了缩,头也跟着低下去。
明月剥鸡蛋壳的动作明显慢下来,她朝花妞儿瞥了一眼,问正在破桌上收拾教案的郭校长,“您吃了没?”
郭校长对着桌上的镜子照了照自己的形象,拨拉了一下灰蒙蒙的头发,回头对明月说:“吃了,我炒了一碗馍花,和花妞儿一起吃类。”
“花妞儿,走了,跟老师上课去。”郭校长冲着花妞儿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