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有雪——纵虎嗅花【完结】
时间:2023-01-31 16:35:45

  贺图南走过来,犹豫了下,伸手揉了揉她脑袋:“我不喜欢别人。”
  “真的吗?”她仰起脸,双眼蒙蒙看着他。
  “真的,”他呼吸有了起伏,“你有我,会一直有我。”
  展颜顺势捉住他滑落下去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黏糊糊的全是口水,她像什么小动物在舔舐同伴,贺图南的脸轰下热了。
  他僵硬站了会儿,打岔说自己要趁来电赶紧去洗澡,他跑了出去,在院子里的水龙头那接凉水,回来浇透自己。
  两人似乎又和好如初,他通知书下来了,展颜高兴地炫耀,见了院子里的人,不着痕迹提一句,对方惊叹,她很得意。
  贺图南把奖金拿给她,一张张毛爷爷,展颜数了好几遍,又闻闻味儿,说:“钱好香啊!”他带她下馆子,她馋了,吃得满嘴油光,还吮手指头,贺图南笑话她,她突然把手指头伸进他嘴巴里,戏弄他。
  “我马上揍人啊?”他虚晃着手,旋即又笑了。
  日子这么过,展颜觉得又活过来了,去他的喜欢的人,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她觉得夏天也十分美好,不能照蝎子,打松子,刨草药,但有贺图南,她学习都很有劲儿。
  等中旬开学,他很守约定,晚自习在门口等她,大家都知道两人是兄妹,在门口碰到贺图南,要议论几句。
  展颜总是飞奔着出来,刚开始,她还坐后面,翘着脚,跟他说一天都干了什么,话很稠,聒噪得像小树林里的蝉。
  没两天,她又出毛病了,要坐前头大杠上,她是大姑娘了,贺图南骑着并不方便,但惯着她,晚风一吹,她头发总是搔着他的脸,那份痒,像挠在心尖。
  “是不是该洗头了?”贺图南低头闻她发顶。
  展颜说:“昨晚才洗的,你忘啦?”
  每次洗头,他都是烧了热水,在院子水槽那,亲自帮她浇洗,她现在头发长了,又不舍得铰。
  贺图南逗她:“哦,天热你馊的也挺快。”
  展颜扭头睨了他一眼,神情俏俏的,她一见他就高兴,神采飞扬。等下车,她狠狠踩他一脚,跑上了二楼。
  天太热,出奇的热,贺图南脖子那晒伤了,红了一片,一脱短袖,上半身几个色儿。
  “周末就能见到爸了,我教你的,都记住没?别说岔了。”贺图南边刷牙边说,一嘴泡沫,头顶灯泡那聚了一堆蚊虫,嗡嗡乱转。
  啪一声,展颜拍死了一只蚊子,她爱招蚊子,洗漱这一会儿,一腿的包,她时不时蹦跶几下。
  “知道,不会说漏的。”
  蚊子叮她后背了,她够不到,起了个大红疙瘩,花蚊子嘴尖,又毒,她把风油精给贺图南:“帮我擦一下这。”
  说着,撩起上衣,白生生的腰露出来,贺图南立刻移开目光。
  她故意的,她在寝室里又听到些新鲜的东西,青春期躁动,极大的学习压力下,女孩子们也会有些旖旎的心思。
  “哪儿?”他声音似乎很平静,展颜问,“你看不见吗?有个疙瘩。”
  贺图南虚虚捏她衣角,说:“别动,你老乱动,我怎么找?”
  展颜抿唇低头,她在偷笑。
  他倒出点风油精,别过脸,看着桌子,给她轻轻抹开,风油精的味道弥漫开来,凉凉的,又刺鼻。
  “B班的男生还看黄色小说,我听寝室人说的。”她转过身说,贺图南哦了声,展颜问,“女生说他们很恶心。”
  他又哦了声。
  然后忙着习题集的收尾,他该去跟书商谈价格了,这事儿,老徐得在场,不过老徐是书生气,这种事,都听他的,但账总是该掰扯掰扯。
  贺图南觉得手指好像还在她肌肤上,她皮肤很软,像朵轻盈的花,那种触感,像蚂蚁一样一口一口咬着心。
  “我这几题不会,你给我讲。”展颜看他不怎么搭理自己,便拿出卷子,往他跟前一丢。
  贺图南抬头,他拉过板凳示意她坐。
  讲完了题,他才说,“你想学建筑,最好的当然是清华建筑学院,这里头还有细分,你有什么想法吗?”
  展颜说:“没有,我考不上呀,但我会努力冲同济的。”
  贺图南很想说,同济也悬,他比她更了解她的水平,一年下来,她大概能到哪个程度,他给她估摸过了。
  “尽力就好,压力不要太大,”他笑笑,“怎么想学这个?”
  “我以前在家里,睡觉时老鼠总在大梁上跑来跑去,很烦人,我就想着城里的房子什么样,见到你家,我觉得这房子真好,盖的真好看。等我工作了,我也设计好看的房子,给我们村改造改造。”
  她想起石头大爷,又想起爷爷,有点遥远。
  “颜颜小宝贝的理想这么来的啊?”贺图南跟她开句玩笑,她不好意思瞪他,又问:
  “你觉得我能学好吗?”
  贺图南点头:“能,能学好,我回头给你留意着这方面。”
  “那我要是学不好呢?”展颜杞人忧天地看着他,他笑,“你先把高三过了再说,想太多老得快。”
  “我有时确实觉得自己好像很老了。”她认真说道。
  贺图南摇头:“那我不是更老?”
  “你变了很多。”展颜手伸出来,又收了回去,贺图南看在眼里,他问,“哪儿变了?”
  她目光开始移动。
  “你皮肤黑了,鼻子也更挺了,我有时候觉得你很熟悉,离我很近,有时候又觉得你离我很远,很陌生,我猜不透你想什么。”她有点腼腆说。
  贺图南轻笑了声,他拍拍她脑袋:“你做题,我出去抽根烟。”
  “抽烟对身体不好,你别抽。”她劝他,贺图南便把已经咬在嘴角的烟拿了下来,快要见贺以诚,他有心事。
  “你不是要弄那个习题册子吗?你坐那边,我在这边,我要你陪着我,当然,你也不亏的,我也陪着你。”展颜把他安排得井井有条,贺图南微微一笑,说好。
  展颜做完题目,站起来,在房里走动,背了会英语,又背了会文言文古诗词。
  两人无意对上目光,她就慢吞吞说:“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贺图南睫毛浓密的眼,便动了动。
  见贺以诚的前一天,传达室有展颜的信,来自永安县,王静写来的。
  她看完心跳很快,一整天魂不守舍,等贺图南来接她,她老实坐后面,心事重重。
  “王静给我写信了,她说,她在永安县城见到了孙晚秋,孙晚秋她跟一个男的住一起,她不念书了,这是什么意思?”
  贺图南说:“不知道,你想去看看吗?”
  “想。”展颜抬头看看天,星子真亮,夜风也是热的,贺图南的衣服被吹得鼓鼓,拂过她脸颊,她想贺叔叔,想孙晚秋,去年的夏天,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们都不在她身边了,只剩贺图南。
  她这么想着,环住了他的腰,隔着衣料,她也能感受到他肌肤的温度,他的腰窄但有力度,非常真实,一种安心的神气跳进她乌黑的瞳仁里。
  贺图南腾出只手,摩挲她手背,自从上次,他现在允许她不算太越界的动作,他太严肃,她又要伤心,他真是怕了她。
  “等看完爸,我陪你去趟永安县城。”
  展颜把脸贴在他后腰上,车铃铛响了,一串清脆,她像只鸟,拢紧了翅膀,栖息他身旁,天地又变得辽远深邃,夜幕沉沉,万家灯火从眼前掠过。
  她蹭了蹭他,近乎呓语:“我好爱你,图南哥哥。”
  贺图南听见了,也没听见,他并不回应,只当她是小女孩的依赖。好在她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应,到家时,一切如旧。
  一夜睡的并不好,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了很久的话。
  第二天,他们被律师带过去,展颜紧挨着贺图南,她情怯,脑子里轰隆隆的。
  “颜颜,见了爸,好好跟他说会儿话,不要一直哭。”他下车时,揽过她肩膀,一抬头,森严的高墙旁写着几个刺目大字,贺图南看到一丛绿,那大概是这里唯一的生机。
  他有种不真实感。
  “我,我有点喘不动气。”展颜攥着他的手,她本来没那么怕的,可见了监狱,她觉得它像个怪兽,它不说话,可它吞下了贺叔叔,贺叔叔本来不该在这种地方的,他那样一个人,因为她,展颜觉得蛰伏的痛又起来了,贺图南也按不住,她看着那些树,贺叔叔连树的自由都没有,她没有眼泪,只是痛,痛得她迈不开步子。
  “颜颜,我领着你,别怕。”贺图南牵紧她,往前去了。
 
 
第50章 
  贺以诚剃了光头,穿着囚服,坐在了他们面前。
  他失去了名字,被一行数字取代,展颜刚明白,方才叫的就是贺叔叔。
  那么多话,却没法起个头。
  展颜一双眼只是看他,不知几时,含了一泡滚烫的泪,贺叔叔怎么这个样子了?她以为见错人。
  “颜颜,你长高了,头发也长了。”贺以诚的声音从话筒里传过来,展颜恍惚了下,她喊他,“贺叔叔,我跟图南哥哥来看你。”
  贺以诚再次见到了她,这是真的,虽然隔着玻璃,她多漂亮啊,那么美好,是他的希望,人到中年纯洁的希望。他那么多悔意,痛苦,深陷泥潭里的心,一见到她,像又捱了场雪,洗得干干净净。
  “你想我们吗?”她握紧话筒,生怕那边声音丢了,匆匆掠一眼身边的贺图南,又去看贺以诚。
  贺以诚微笑:“想,我总是想你们吃的好不好,睡的好不好,到学校里还自不自在,我想了很多,想继续照顾你们,却不能了。”
  展颜一下被这话弄得肝肠寸断,她坐在这儿,却好端端的,真是讽刺啊,她泪眼模糊,哽咽说:“是我对不起你,你恨不恨我……”
  贺以诚笑着掉眼泪,兜兜转转,像是宿命,这话他问过垂死的明秀,现在,轮到她女儿来问他,他现在才知道明秀的回答是真的,他总是怀疑,她恨过他,他情愿她恨一恨他。
  “傻孩子,你觉得我恨你吗?”他那样温柔,还像从前,“你妈妈把你托付给我,我没照顾好你,是我的失职,你十七岁生日过了,这么重要的几年,我却不在,等百年之后要是能跟你妈妈重逢,我真不知道要怎么讲这段,她要是问我,我该怎么说呢?说我几十岁的人了,做事情还那么不计后果,你妈妈也要笑话我的。”
  他心里发疼,他一想到明秀临死前哀哀的眼,就疼得厉害,睡不着,像船搁浅,没办法再往前了。可展颜才十几岁,她没个依靠,他这艘船还是得继续行驶,往海里去。
  展颜忽的捂住嘴,肩膀那搭上来一只手,贺图南什么都没说。
  “我跟图南哥哥等你,我想过,不管多久都等你,”她平息下自己,很坚决,“等你回家了,我们还一起旅游,要是你老了,我们会照顾你陪着你的。你现在在里面要保重身体,三年很快的,我听图南哥哥说,如果表现好,还会减刑,我们以后还跟以前一样,一样过日子。”
  贺以诚静静听着,他所有块垒,全都消失了。他非常幸福,也很满足。
  “你会觉得贺叔叔丢脸吗?”
  展颜神情一凛:“没有,你跟图南哥哥是对我最好的人,你不是故意犯罪,我知道,一个人犯了错难道不能改吗?”她眼睛灼烈希望他能知道,“你在我心里,还和以前一样,无论发生了什么事,都不会变。别人怎么看是别人,我是我。”
  贺以诚真想去摸摸她的脸,揽她入怀,她是他人生后半场最好的礼物。
  “好,我听你的,好好保重自己,这半年,你跟哥哥还好吗?”
  展颜这才转过脸,看眼贺图南,她笑起来,“我们很好,你看哥哥都晒黑了,他在给人当家教,特别抢手,连我想找他补习都得排队。”
  贺以诚看看儿子,父子对视,没有言语。
  “爷爷奶奶对你怎么样?”他问她。
  展颜面不改色:“你要听实话吗?刚开始,可能不太喜欢我,后来就慢慢好多了。你看,这是阿姨给我买的裙子。”
  她指着贺图南买的新衣服说。
  贺以诚若有所思看着她,他缓缓点了点头:“那就好,学习上有困难的话多请教哥哥,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你吃得好睡得好吗?”展颜贴紧话筒,她盯着贺以诚,像是要把他刻脑子里去。
  贺以诚说:“都好,刚开始也许不习惯,但人总是能适应的,犯错了就要付出代价,这很公平。”
  展颜眼睫微颤:“我知道,你后悔吗?”
  “后悔。”他没有迟疑,那个场景,在深夜折磨他,令人作呕,他可以不必如此,但他选择了最蠢的方式,人这辈子,总要犯一次贱,做一回蠢货似的。
  “我们会等你。”她又重申了一遍,把照片拿出来,那是去年暑假去北京,她跟贺图南的合影,不能直接给他,隔着玻璃,晃了晃,交给狱警。
  “以后我们要多照相,每年都在一样的地点照,存起来。”
  展颜说完,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贺叔叔,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好的,我相信这件事打不倒你,对吗?”
  她格外沉静,两只眼凝视着玻璃后的他。
  她很担心他意志消沉,她的心情,很深地藏在眼底,贺以诚也看着她,他翘起嘴角,像每一次冲她微笑那样平和,从容:
  “对,颜颜,谢谢你还这么信任我。”
  展颜嘴唇蠕动,她有些害羞的话说不出口,她爱他,她一定会对他好的。她怕这些害羞的话从嘴巴里跑出来,把话筒塞给贺图南,脸红红的。
  贺图南沉沉看着父亲,他喊了声爸。
  “我刚看见你时,都没认出来是你。”贺以诚面对儿子,心境复杂,他从没太认真地关注过他,他就这么长大了。
  贺图南很平静,刚才的等待,已经让他能用一种更好的姿态去面对父亲,不让他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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