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图南说:“不会的,我认识再多的人,也都不是你,又说傻话了,睡吧。”
“可人就是会变的呀。”她翻了个身,看地上的贺图南。
“分人。”
展颜摸索着坐起,拉了下床头长绳,啪嗒一声,灯泡亮了,贺图南眯了眯眼,撑起身:“想去厕所吗?”
她头发披散着,问:“你送我的口红呢?我想看看。”
贺图南爬起来把口红拿给她,她不接:“你给我涂嘴唇。”
他立刻想起那个雨天,却再没了那种心情,淡淡说:“瞎闹,明天还要上早自习,快睡觉。”展颜不肯,她固执地命令他,“你明天都要走了。”
贺图南潦草地给她擦了擦,也不怎么看她,展颜却盯着他,等他手刚放下,倾过身,挨上他脖颈。
热热的唇贴过来,很突兀,贺图南猛地握住她肩膀,展颜挣扎,她吻他的脖子,贺图南只能更用力分开她,墙壁上,两人身影无声角力,他忽然把她压在了身下,气喘吁吁看着她。
“你干什么?”
她躺他身下,嘴唇可笑地花了,一抹斜红从下巴那飞了出去。
两人沉默对视片刻,只有彼此混乱的呼吸声。
“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夏天,记一辈子,”展颜开口,“一直到我死。”她眼睛很美,像掬了一捧月光,欲说还休地注视着他。
贺图南呼吸像是屏住,他没说话,良久,温热的气息才拂到她脸上来:“知道了。”
展颜又想起身,被他一手掌着柔弱的脖子卧下去,那股气息,便跟着拂她眉心,一路往下,似有若无碰了碰她鼻尖,展颜嘴唇微张,头顶的光涣散掉了,她本能地追逐他的气息,倏地远去。
贺图南并没有吻她。
他只是摸了摸她凉凉的秀发,拉她坐起。
两人还是挨得很近,贺图南垂着眼,手指在她头发上轻轻缠绕,他说不出话。
“别让我为难,颜颜,”他艰难抬起眼,目光像沸了的水,在冰下滚着,“你现在应该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学习上,有什么事,等考上大学再说。”
展颜觉得自己变了,他让她狂热,根本都说不清的狂热。
“我给你做了印记,考上大学前,谁也抢不走你。”
贺图南阖了阖眼,说好。
“我要你也给我做个印记,我是你的。”她说话有种令人猝不及防的原始,无辜地看着他,说得顶认真。
贺图南看她一眼,忽然一把拖过她几乎是粗鲁地埋首于肩头,狠狠咬了,力道重得展颜尖叫。
她疼得捶他。
“你是狗吗?”她疼得情愫全无,瞪着他,肩膀上牙印赫赫。
贺图南平复着喘息,低声说:“你自找的。”
他转过身,轻喝她,让她滚蛋去睡觉。
第二天,贺图南已经像忘记了昨夜发生的事,把她送到学校,跟看班的班主任说了几句话,就此踏上北去列车。
再也没人接她下自习了。展颜开始一个人过高三生活。
她不怎么合群,但也不刻意排斥和别人交流。郝幸福又开始频频找她,两人邻班,有时会碰上,总要有一个主动,关系才能重新续上。
“你进了B班,我一直不太好意思找你。”郝幸福拘谨地说,展颜已经没兴趣做孙晚秋的位置了,她没了坐标,她只有自己,连贺图南都不在身边,她很平和地笑笑,“在平行班也没低人一等。”
郝幸福不敢提关于她的那些流言,一起吃饭时,她总是要看展颜的脸色,才确定要不要展开一个话题。
“你跟我说话,没必要小心翼翼的,想说什么说什么。”展颜道。
郝幸福说:“我觉得你很坚强,都没见你愁眉苦脸过,要是我,都不知道怎么在教室呆着。”
“为什么要愁眉苦脸?”展颜笑笑,她说话不紧不慢,“别人是别人,我是我,我做好自己的事就行了。”
郝幸福附和,她鼓起勇气:“其实,我想借你笔记看看,大家都说,最好的笔记都在你这儿。”
展颜问:“大家是谁?”
“就很多人都传,说徐牧远跟贺图南把秘籍都给你了,想问你借,又不敢。”郝幸福满脸通红。
展颜心里一阵悸动,贺图南,别人提起他的名字,她很高兴。
“我这里是有笔记,但是,他们把最好的弄成习题集了,大家很快就能在门口书店买到。”
郝幸福很吃惊。
习题集果然在九月如约而至,书店大卖,打着状元榜眼的名号。
班主任把贺图南寝室的电话号码,转告了展颜。
她第一次给他打电话,是他走后一周。她很想他,每天都想,他一走她拼了命地学习,背英语背到想吐,做真题做到想吐,每一秒都给塞上学习,她才能不想贺图南。
此刻,她捏了份本地报纸,跟他说新鲜事。
贺图南军训中,他洗了澡,光着膀子接长途,听她语气如常,不知是失落还是欣慰。
“你知道吗?之前东区开发被政府否决了,说占地太小,我听老师说,这次面积要扩到黄河边!”
贺图南笑问:“你关心这个做什么?我看你很闲。”
展颜说:“正好班主任看报纸嘛,我就拿来瞅瞅,好多外国人都要来设计东区,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贺图南沉吟,“但我知道政府失策了。”
展颜奇道:“为什么?”
“应该等你长大的,未来的展大师还在念高中,他们太急了。”贺图南逗她,展颜咯咯笑起来,忽的又止住笑,“长途那么贵,我不说了。”
“等等,”贺图南敛了敛笑意,“还习惯吗?”
“我好的很,一点都不想你。”展颜记肩膀的仇,到现在都觉得隐隐作痛。
电话打了十多分钟,挂掉后,室友同贺图南玩笑:“女朋友吗?”
他微笑纠正:“我小妹。”
展颜在寝室洗脚时,把报纸拿给余妍看,指上面的新闻:“新区把北区也划进去了,你看是你们家那吗?”
余妍听得一跳,见她神色如常提北区,接过报纸,囫囵扫两眼,说:“好像是的,我也不太懂,展颜,你怎么还看这些啊?”
“随便看看。”她在想,如果新区包括北区,那些工厂怎么办?
“你爸爸还在贺叔叔的公司吗?那里还正常吗?”展颜很早就想问这件事,可余妍每次都躲闪。
寝室里的人听到两人对话,安静不少,大家忙着自己的事,耳朵却留心听。
余妍勉强笑笑:“不太好,仓库现在乱七八糟的,我爸说,贺总不在……”她瞄了瞄展颜神色,“管理不太行,很多之前的订单都黄了。”
展颜不响。
“反正我爸也不知道能干到哪一天,干一天是一天吧。”
展颜说:“等贺叔叔回来,公司能好起来的。”
对面上铺传来声音:“进监狱公司就不是自己的了吧?”
这话好像是问对面,不是跟她说话。
“肯定啊,进监狱就是犯人,哪有犯人管公司的。”
展颜听着,她知道,这些人是说给她听的,她在她们眼里,是落架的凤凰,她不是什么凤凰,她们不知道,她本来就长于乡野,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但她在奶奶眼里,尚不如鸡值钱,鸡能下蛋,价值比她高。
初秋的风,陡然把人间一换,晚上凉快,展颜到阳台去收衣服。
对面男生宿舍楼,有人吹口哨。
展颜突然想起米岭镇中心校来,她把衣服收好,外头口哨声便没了。等她洗好内裤,室友提醒她:
“展颜,我的衣服快干了,你注意下,别挨着我的晾。”
学校有新的风言风语,贺图南来接她,有人看见两人过于亲密。
贺图南自然是没有错的,大家不理解,他为什么对二奶的孩子,这样毫无芥蒂?
贺以诚的家事简直应该被写进《知音》杂志。
十七八岁的针锋相对,是暗流,大家都是重点班的好孩子,脸面要的。
展颜说:“我晾衣服一直都很注意。”
她到阳台,口哨声又起,里头的人发了火:“哎呀,烦死了,展颜,能麻烦你快点进来吗?”
展颜晒好后才进来。
“你以后去阳台尽量动作快点吧。”床上寝室长提醒她。
少女们都爱美的,高三课业重,大家都灰头土脸学的出油,闷痘,长黑头,吃得多发胖……只有展颜,像美丽的仙鹤,卓然而立,男生们爱议论她,但她背景成谜,令人不齿,大家说起她,总要鄙夷口吻。
对她吹口哨,也是种合理的轻佻,她妈妈就是做二奶的。
寝室长说完,她们岔开话,说起白天教室里的事,什么一中的风扇到底该退休了,外语老师水平不行,A班配置到底B班好……
展颜打断她们,对寝室长说:“我正常晒衣服,快不了,如果是因为男生吹口哨你应该去找他们阻止他们,而不是让我快点。”
寝室长愣了愣。台面变得冷清,她的话,无可辩驳。
大家忙于学习,这种口角,不值当大费时间。
展颜躺下了,她用随身听听英语,偶尔倒磁带,感觉床晃了下,有人踢的。
宿舍里还亮着蜡烛,基本都没睡,但她发出动静,要归于噪音。
她又想起在米岭镇中心校住着的日子,冻的要命,衣服盖被子上夜里掉一地,又不知被谁染了虱子,大家说着悄悄话,空气中有臭脚丫子的味道,像发酵的豆酱。
展颜想到这,更觉得她们无聊,她们没有见过真正的苦难,她们只会小把戏,她们连孙晚秋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孙晚秋不理她了,她还是爱她,如果孙晚秋没有看到约定好要看的那个世界,她替她看吧。
展颜摸了摸肩膀,耳机里传出一句“wait and hope”,她跟着默念一遍,想到贺图南,他英语很好,贺叔叔英语更好,是伦敦腔……她做了个甜甜的梦,新区的设计师是她。
第52章
九月有件大事,纽约世贸大楼被炸,大家对中学时代南斯拉夫大使馆事件,包括这一年南海撞机,记忆犹新,男寝里争论激烈。
“丫的美帝这就是报应,可惜自由女神没被炸,否则,我立马把王母娘娘给送过去,安慰下美国人民!”
“你们忒没同情心了,那是普通老百姓,都是平民,这事儿不值得幸灾乐祸,美国人民也是人民。”
“中东人民就不是人民了,你这是歧视!”
“贺图南,哎,老三,你小子说话啊!”老大喊他,寝室一共四人,两个北京当地的,一个南方人,一个贺图南,他年龄排第三。
贺图南躺床上研究地图,被喊几声,抬头问:“谁有空去中关村?我还没去过。”
寝室鸦雀无声。
“美国世贸大楼被炸了,你知道吗?”老大问。
贺图南点头:“知道。”
“你怎么看?”
“躺着看。”
“靠,老三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老大鬼鬼祟祟说,“你们看啊,谈政治他不感兴趣,说女同学他像个和尚,哎?你们说贺图南其实是个机器人混进来的吧?”
“怎么会,你看他一身肌肉,军训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了。”老四是南方人,白白的,长得像个小娘们儿,故意捏着嗓子说,“哥哥好硬,我好喜欢。”
一群人骂他变态。
贺图南笑,拿枕头砸了过去。军训累成狗,高中体育就不太行的根本跟不上,每天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躺下来。
等到国足出线的时候,大家已经投入到繁重的课业中去了,但这不妨碍,男寝里又一阵鬼哭狼嚎。
老四要买电脑,老大跟他还有贺图南一起去中关村。
“我跟你们说,我初中时就梦想在中关村卖组装电脑,能天天爱抚最新主板这辈子值了,哎,瞧见没,去年这修四环路,四海给拆了,这原来就是四海。”
“太平洋东边过去是科苑,好家伙,我上初三那年我表哥在一层给人做盗版系统,一小时捯饬好,能挣大几百,我那会儿听得都不想上学了!一来这试机就被抱个孩子的阿姨堵着,问我要不要光盘,我可还是祖国的花朵呢!”
“科苑为什么没了?”贺图南问,对老大的青春期往事完全忽视。
“拆了啊,我小时候这片全是参天大树,砍完了,科苑后来搬硅谷电脑城也有去海龙太平洋的,你们去海龙吧?”
把人带进海龙,他有事先走,贺图南便跟老四在大厦里挤来挤去。
“这就是中国硅谷?”老四问他,又开始抱怨北京天气干,他脸疼。
贺图南轻笑:“刚老大不是说了吗?他小时候,这地方叫倒爷一条街,你说能不能比硅谷?”
人一进来,就被几个热情的导购围攻。
“你们是学生吧,哪个大学的呀?是想买台式机还是笔记本?”
“笔记本。”老四有钱,他背着巨大的双肩包,一脸男大学生的气质。
“笔记本的话,东芝联想惠普有几款都能无线接入了,特别方便,同学过来看看吧?”
老四被说得脑子发懵,贺图南拽走他:“我们先看看。”
来之前,贺图南给他列了单子,货比三家,老四铁了心要在一家报价最低的买,对方见他给了配置单,说:“这个型号嘛,我们是有的,不过要仓库调货,小伙子,你要的话先交一千定金。”
贺图南说:“你先调来货我们看看。”
老板说:“仓库调货我们得忙半天,到时你不要了,我们不是白忙?你们商量好,要就交定金,不要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