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看话本的时候,我一直挺欣赏那些敢爱敢恨的魔教妖女,但这个欣赏的前提一定是她们并没有做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说书人提到的这个妖女叶兮,就压根不在我的欣赏范围之内,所以最后听说她的下场,我也跟着拍手叫好。
夜色沉沉,街上的行人也开始匆匆归家,茶楼中却依旧人声鼎沸。就在说书人准备说下一段故事的时候,忽然变故横生。先是有许多腰佩长刀的捕快冲进了楼里,接着又有好些手持各种武器浑身煞气的江湖人蜂拥而入。
楼里的小二哥们见状都大惊失色地聚了过来,说道:“各位官人,各位大侠,我们颐和楼有规矩,不允许在此械斗,否则……”
为首的黑衣捕快神色肃然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颐和楼的规矩,若在此地动手,不分官民,不论恩怨,一律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可是今日,我等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前来的!”
另一方的江湖人士也重重点头道:“我等与这些官爷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等我们寻了要寻之人,报了该报之仇,会一并支付贵楼所有损失,并且任凭楼主处置。”
小二见他们都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了,知道拦不住他们,只好齐齐退后,躬身道:“还请诸位勿伤无辜客人。”
无论是江湖寻仇,还是捕快抓人这类桥段,我都只在话本里看过,此番还是第一次在现实里看见。我原本以为捕快们是来抓什么采花贼或者江洋大盗的,而那些江湖人士则是来快意恩仇一了生平糟心事。
谁知他们进楼之后,居然会直接用最快的速度将我团团包围起来。为首的黑衣捕快目光死死地盯着我,开口的声音就像淬了毒的刀子,满满的恨意:“之前守门的将士说你还活着,我们都不敢相信,没想到陛下亲赐的鹤顶红也没能毒死你这个妖女!你还真是命大啊,叶兮!”
“叶……叶兮?”
我怔怔地看着他,一时之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旁边满脸胡楂手提一把龙头大刀的汉子顺势接过话茬,骂道:“妖女,你装什么装!昔日你夺我派秘籍伤我派门人无数,听闻你被赐死,老子还遗憾没能亲手活剐了你,今日既然你尚在人世,就算是如来佛祖在世,也休想保住你的狗命。”
“我……我抢你派秘籍,伤你门人?”
此时此刻,哪怕我绞尽脑汁都无法想起与面前之人有关的任何记忆。
更何况叶兮,那是个人人喊打的妖女,我怎么可能是她?
“这位兄台,你是否认错人了?”我咽了咽口水,在众人一副想要吃人的目光中艰难解释道,“我姓王名铁栓,是王家村的村民,跟你们说的那个妖女叶兮当真没有半点关系。”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语气和态度都十分诚恳,也希望能将平和、冷静、真诚这类的情绪传达给众人。但很可惜,不仅半点没有奏效,甚至还引起了十分不好的反效果。
当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不仅有数十枚暗器向我掷来,还有无数泛着寒光的刀枪剑戟向我迎面袭来,若非我躲闪得快,现在恐怕已经如同摆在案板上的白斩鸡一般,被砍得七零八落了。
我有惊无险地躲了过去,方才落座的桌椅却顿时四分五裂。
方才说话的汉子用那把将地面砍出了三尺裂痕的大刀直指我面门,恨声道:“你还不承认自己的身份!你刚刚那招凌燕虚闪,分明就是叶兮妖女最常用的招数之一。”
我欲哭无泪:“如有雷同,纯属巧合啊。许多门派的功夫不都有异曲同工之妙,为何就不允许旁人武功相似啊!”
听到我的反驳,黑衣捕快冷冷一笑,随后从怀里“唰”地一下亮出了一张通缉令。
通缉令上画的姑娘眉目温婉,容貌倾城,不管从哪方面看来,几乎都跟我一模一样。更让我震惊的是,那个姑娘的画像旁边赫然写着:妖女叶兮十恶不赦,一经发现即可杀之,凭尸首可到衙门领十万两白银。
见我半晌无语,黑衣捕快目光愈寒:“妖女,现在你还有什么可狡辩的?”
白纸黑字的通缉令,与我相差无二的画像,虽说这些证据不管从哪方面而言,都比白越那随口一说的王家村村民有说服力,但我还是不敢相信自己便是叶兮。
“会不会刚好有人长得和我比较相似?”
我不信自己是叶兮,更不信自己会做下那么多的坏事。我那样渴望能融入这人间,那样希望自己能和凡人相亲相爱地生活在一起,又怎么可能会伤害他们呢?
只可惜,我的话,没有任何人愿意相信。他们都认定了我便是那画像上的妖女,并且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取我的性命。气氛越发凝重,眼看解释不成功,双方都要再度向我动手之际,却有一清越男声从门口处传来。
“诸位且慢,我可以证明……”
众人皆循声回头,便正好瞧见有一翩翩佳公子,从璀璨灯火处款款走了出来。
那公子身着象牙色锦袍,头戴金冠,乌发如墨,玉树临风,正是白越。
我一看见他,瞬间眼睛就亮了起来?:“对对对,白公子可以为我证明,我不是叶兮。”
我原本想着,白越声名颇盛,只要由他帮我证明,我的嫌疑肯定会减少大半。可我想了那么多,唯独没有想到他这么可恶。白越看着我微微一笑,说:“诸位且慢,我可以证明,这个女子确是叶兮无疑。只是她如今失忆了,恐怕不记得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事。但冤有头债有主,忘记不能充当逃避责任的借口,诸位请随便,只是记得留她一具全尸给我便好。”
说好的英雄救美呢!这剧情不对啊!!
直到这时,我总算明白了,为何我进城之后,那么多人看我的表情那么奇怪。我也总算知晓了,为何当初我恳请他带我进城的时候,他会提出那样一个要求。
若此番进城我发生任何意外,他都可以有权利接管我的尸体。
想来他应该早就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所以断定了我入城之后肯定会横遭各种不测。尽管如此,我还是不相信我便是他人口中那个做尽了世间一切坏事的叶兮。
“就算我的名字当真是叶兮,这中间也一定有什么误会,我根本不可能去做那些天怒人怨的坏事。”
我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可是没有人相信我,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
忽然之间成了人见人厌的妖女,被众人围攻怎么办?
选项一,为保性命当场使用妖法逃之夭夭,可这样不仅会暴露妖怪的真实身份,还有可能会引来道行高强的僧道追杀,从此就再无宁日,更别说融入凡尘。
选项二,任由他们杀了自己,再想办法修复肉身。此举看似靠谱,实则隐患更大。以现在叶兮的身份所累积的仇恨来看,万一这具肉身被剁碎了喂狗,或者被一把火烧成了灰怎么办?要重塑肉身,起码又要花费千万年的时间,不仅麻烦,而且还不一定能再修得这样好的皮囊。
选项三,找强大的同盟帮助自己摆脱困境,如果没有人愿意出手帮助自己,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争取。简单来说,就是强行将人拖到自己这一条船上。
我思来想去,选项一和选项二都不可取,唯有选项三还尚有一线生机。尤其是现在,绝世高手白越就近在眼前……
若是拉别人下水,我可能还会不忍心,但拉白越下水,我就浑然不会有半点犹豫。
眼看着众人的包围圈越缩越小,我果断用一只手捂着小腹,一只手指着刚坐下准备悠然品茶的白越,满脸悲痛道:“公子,那会儿我俩坦诚相见,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更何况如果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可能吃饱穿暖活到现在,更不可能平安来到白鹭城。当初我们肩并肩进城的时候,守城的将士和城中的百姓可都看见了……”
几乎在我话音落下的瞬间,白越手里的茶杯便应声而碎,围攻之人的动作也顿时一停。
或许是没料到我居然会这么说,白越再也顾不得什么优雅和修养,猛地一下站起来,对我怒目而视道:“叶兮,你别含血喷人!诸位切莫听这个妖女胡说,我和她之间不过是萍水相逢,除此之外并无任何瓜葛。”
颐和楼里一出事儿,无关群众瞬间便跑得一干二净,眼下楼中除了不知何时围了一圈的护楼侍卫以外,便仅剩我、白越,以及那些汹汹而来的捕快和江湖人士。
如果只凭我一个人,要突围出去可谓是难上加难。环顾了一下四周,我越发坚定了要把白越拉上贼船,哦不,是让他不得不助我的决心。趁围攻者惊讶之时,我便足尖一点直接跃到了白越身旁,拉住了他的胳膊,沉声道:“好了,不用再演戏了,我就知道刚才你定是看我受困,不得已之下才说出那些撇清关系的话,好让旁人放松对你的警惕。眼下既然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剩下的就只需要我们联手突围就好了。”
若说这些围攻者先前还有些怀疑,眼下他们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了。毕竟此番他们为了除掉我,不惜破坏颐和楼的规矩,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这就说明不管我是一个人,还是有人会帮我,他们都绝不会心慈手软。而且他们既然从我入城之初就一直在暗中观察,那就必然知晓我与白越确实是一并入城,又一起进了城主府。更何况眼下也正是由于白越的忽然闯入,才让他们失去了最佳的围攻时机……
接下来,白越毫不客气地将我推开,并且冷酷地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这便告辞,诸位对这妖女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可那些围攻之众在互相做了一番极快的眼神交流之后,依旧将他算入了我的阵营。刀枪剑戟再度袭来之前,为首的汉子还特别豪气干云地暴喝道:“宁肯错杀,也绝不放过妖女的一个同党!!”
虽说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为何他们就认定了我是叶兮,更不明白他们为何就如此执着地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但此时此刻,看着白越气到发青的脸,我忍不住嘴角上扬,说道?:“要么一起死,要么一起活。”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白越就算眼冒怒火,恨不得一巴掌扇死我,可为了杀出一条生路,他也不得不选择了拔剑,和我暂时联手一战。
“你如此污蔑本公子,难道就不怕我拔剑先杀了你?”
与我一道避开了那些暗器之后,白越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我。
一脚踹飞一个想要背后暗算的武林人士,我侧头朝他嫣然一笑?:“只要你想要活着,就不会做出那么愚蠢的事儿。”
毫不留情地敲晕了两个从侧面包抄的捕快,白越冷声道:“那你就不担心,如果突围成功,本公子会找你秋后算账?”
几个虚招解决了四个想组剑阵围攻我之人,我再度退回白越身边,弯了弯眉眼,笑容粲然道:“公子想找我算账,难道我还不会逃吗?”
白越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却来不及答话,只因楼中局势再度生变。原本朝廷的捕快和那些武林人士都是各自为战,泾渭分明得很。可眼看着我和白越就要联手突击成功,他们竟放弃了原先的打法,转而开始联手进攻。
一加一的力量合并,都十分可怕,更何况他们还有一群人。
飞快将楼中局势扫视了一遍,白越压低声音对我道:“若从正门突围,门外埋伏的弓箭手之流必会立马攻击,我们便会陷入另外一层包围。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正门,从顶楼杀出去。颐和楼有五层高,是整条街最高的建筑,弓箭手不易射击,且顶楼路窄,就算也有埋伏,人数也必定不多。”
我深以为然:“那待会儿我们一左一右分开上楼,然后在最中间的窗户会合突围。”
白越点了点头,随后猛地一掌击向地面,将周围长桌都震到了半空,略微挡住了那些迎面而来的暗器。与此同时,我也看准机会,以最快的速度开始往楼上冲。可碍于对方早有准备,来的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高手,所以我的突围算不上顺利,身上也有多处受伤。
眼看着我才到二楼,白越就已经快到四楼之时,我迟疑了一下,终是咬牙在交手的过程中,悄悄动用了一些妖力,让围攻我的人有一瞬间的恍惚。如此我才抓住了一点时机,成功杀到了五楼与白越会合。
我到的时候,白越已经在窗边小心观察外界情况了。相比我浑身是血的狼狈,他只是头发略有些凌乱,身上却并没有沾半点血污。
见我跑来,白越难掩失望,道:“你居然还没死?”
我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顺口答道:“我死了,你怎么办?说好的不离不弃……”
话未说完,白越那把泛着寒光的剑便抵在了我的胸口。
我咽了咽口水,立马改了话题道:“外面大概有多少埋伏?成功突围的概率有多高?”
白越收回剑,看了我一眼:“如果一会儿你先冲出去吸引那些弓箭手和埋伏者的注意力,我就可以毫发无伤地成功突围。”
我断然拒绝:“伟大的圣人教育我们,年轻人要讲究实际,不要整天白日做梦。想要在这炼狱般的世间活着,就必须要做好付出惨烈代价的准备。”
白越眉头一蹙:“我博览群书多年,怎么不记得有哪个圣人说过这样的话?”
我微微颔首道:“等我以后成为圣人,自然就会有狂热信徒替我著书立传,将我之言传遍天下。”
白越被我噎了一下,过了好半晌,才再度开口道:“其实我以前就很好奇,你是怎么把那些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自然顺口的?”
抬手将几缕滑落肩头的头发拨到脑后,我仰起头一脸骄傲地应道:“因为我坚信,我说的一定都会变成真的。”
一个妖怪在世间可以存活千千万万年,这么漫长的时间,别说著书立传,若有野心就是开派建国也够了。只不过后者麻烦且树大招风容易暴露自己,所以要能做到前者,对我而言就已经非常满足了。不过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当前最重要的是为避免后续援兵的到来,我和白越必须要抓紧时间突围。
但因为我们彼此都不愿意为了对方先去挨那伸头一刀,所以最后我们一致达成协议,为避免双方背后捅刀,我们一起手拉手地冲出去,再看准时机突围。
眼瞅着时间越来越紧迫,有严重洁癖的白越只好非常不情愿地将自己戴着手套的手伸到了我面前,并且反复强调道:“不准对本公子冰清玉洁的身体有任何肮脏的想法。”
我懒得跟他废话,直接拉着他便越窗而出。铺天盖地的箭矢瞬间袭来,还有数个黑衣人从暗处持剑逼近。关键时刻,白越毅然闪至了我身后,悠悠道:“先前你借我突围,现在我借你挡箭,咱俩就算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