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泽立刻发出不断地“啧啧”声,大有要把方圆十里的狗都引来的架势:
“哪个家里人啊?姓余名君药职业为中医的那个吗?”
崔翕闻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对沈清泽的自动缩句感到无语。
沈清泽一骨碌从桌子上爬起来,把脑袋凑到崔翕闻面前,继续说:
“崔少爷,我想请问一下你和咱们余大夫现在是什么个相处情况啊?上次吃饭我就想问了,一晚上都不舍得关一下门还盯着人家魂不守舍的,还有阮斯若她妈妈,虽然那老太太的确是自讨苦吃,但做一个月志愿者这种主意是不是太损了一点?”
崔翕闻放下茶杯,冷声:“做志愿者有什么不好?”
“诶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人家前脚去闹了一场,后脚要去...诶我不说了不说了,我是想说,你这么护着余大夫,是个什么想法?你们不是那什么,表面夫妻吗?”
甘景译在一旁“咯咯”地笑,说:“表面夫妻才要把表面功夫做足啊。”
崔翕闻皱眉:“她是因为跟我结婚才受这无妄之灾,难道不应该给她一个合适的处理?”
沈清泽瞪大眼睛,身体后仰,又立刻坐直,去翻手机的日历:
“不是吧,崔翕闻同志。你这领证好像还没一个半月啊。”
怎么胳膊肘往里拐得已经这么明显。
甘景译又说:“毕竟人家可是,咱们崔公子自己一眼相中的。当时崔翕闻奶奶说要帮他挑相亲对象的时候,哪位有此殊荣?反正我爸帮忙介绍那位千金,他连见都没见。”
崔翕闻声音没什么起伏,凉凉地问:
“说够了没有?”
沈清泽大笑:
“说够了说够了,接下来张大嘴巴吃就行。”
崔翕闻踢了一脚他的椅子:“先别吃,反正三个人里属你最闲,一会帮我买样东西。”
沈清泽不满:“这是你求人办事的态度吗?而且我又不是你助理。”
崔翕闻抬眸看他。
沈清泽瞬间妥协:“说吧,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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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诊的时间在八点半,但由于项目开始第一天,特地前来的患者数目庞大,队伍里所有人做好准备就提前开始了。
考虑到中医消化有余枢启亲自坐镇,还有林嘉翊辅助。
余君药是和方鸾师叔一起出门诊,看妇科。
——患者对妇科中医需求量大,余君药又是女医生,更方便和患者沟通。
她对妇科的研究并不像消化科那样深入,不过看一些常见病完全不是问题。
只不过大约是余氏中医第九代传人的名没有扬到小小的枫渚镇,余君药过于年轻秀丽的脸庞让患者对她的信任感极具降低。
卫生院的叫号制度并不严格,绝大多数人宁可选择在方鸾那里大排长龙,也不愿意坐到余君药面前。
起初会有护士帮忙引导,但是后面随着门诊流量增加,护士们也有更要紧的事要去做。
余君药亲自出门叫人,也只有偶尔有患者面带失望地进来。
甚至,负责打扫卫生的叔叔进来换下垃圾袋后,特意看了一眼她,转身出门时就对将要过来的一名患者,用方言说:“去隔壁那个医生那里看,那个好,这边这个不好。”
大约是以为余君药听不懂。
可是同属吴语方言,地理上又离得这样近,余君药作为A市人就算不会说这里的本地话,也多少能听得懂七分。
她微微叹气,努力扬起声调对门外说:“进来吧。”
那名患者却没有进来。
余君药参与这个项目的第一天,用冷板凳结束了上午的工作。
和方鸾一起前往餐厅吃饭时,她说:“师叔,你辛苦了。”
患者对她的不信任,导致师叔工作量激增。
方鸾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慢慢来,用心对待每一个来找你的患者,她们会替你正名。”
其实余君药已经比同龄中医幸运太多。她的天赋、世家传承背景和学历让她年少成名,连意识丧失患者的家属也愿意让她放手一搏。
但无人问津、不被信任才是绝大多数年轻中医的常态。
余升允堂每年挂号量在A市乃至全国都相当可观,疑难杂症更是不少。这对很多医生来说是一个严峻的、不得已被迫快速成长的地方,却对余君药而言是温室。
而她,现在才刚刚踏出温室第一步。
余君药点头,她明白师叔的意思。
方鸾便转移话题,有意让她轻松一点:
“今天我和林嘉翊是最早到的,也不知道他一直眼巴巴地盯着门外在等谁。”
余君药想起顾巧临行前说得哪些不着调的话,虽然她对林嘉翊喜欢自己这件事仍然持怀疑态度,但想了想,还是说:
“师叔,你能不能找个机会,假装无意中跟他说起我已经结婚了。”
方鸾“啊”了一声,说:“可以是可以,但是你是希望什么效果?是考验一下他,还是彻底断了他念想啊,我掌握一下尺度。”
余君药无奈道:“当然是后者。”
“为什么?你结婚不是就为了安抚家里嘛?”方鸾不解。
而且小林博士也挺好的,未尝不是良配。
两人已经到达食堂。枫渚镇卫生院的食堂是患者和员工共用,可能是因为她们来的有些晚,此时只剩下几道卖相不好的素菜,看着并无食欲。
方鸾有些失望,一时也顾不上再继续追问。
余君药倒是还好,她上午都没做什么,几乎不饿。
她把仅剩一勺的番茄炒蛋留给方鸾——这是唯一一道沾点荤味的菜。
自己买了清炒上海青和红烧豆腐。
两人打完菜寻找座位,队伍里的周鹤大夫过来叫她们:“师叔,师妹,我们大部队在那吃呢,给你们留了位置。”
他们跟着周鹤过去,见到了其他几个人。
余君药辈分最小,一一叫了人之后才落座。
位置还不偏不倚,正好是林嘉翊对面。
她面上不懂声色,朝他点头致意,准备吃饭时发现,他面前有两个餐盘。
一份是他正在吃的,一荤一素,还有三两米饭。
另一份只有菜没有饭,一道京酱肉丝,一道黑椒牛柳。
林嘉翊把那份没有饭的餐盘推到余君药面前,说:“我买饭时看到菜剩的不多,担心你买不到合胃口的,所以自作主张帮你买了两道。”
坐在一旁的余枢启早就注意到这个餐盘,原本没有多问,此时抬眸看了自己学生一眼。
余君药诧异抬头,抬头看到了林嘉翊一如既往温和带笑的样子,和微微发红的耳根。
她抿唇不语。
方鸾在一旁打趣,假装不满:“林医生就多打了一盘啊?”
林嘉翊有些局促,改口:“是准备让老师您和师妹一起吃。”
方鸾大笑:“那我不客气了,今天我饿得厉害。君药早上吃了她老公做的早餐,到现在还饱着呢。”
林嘉翊一愣,转头看余君药。
第17章
余君药平静地对上林嘉翊的目光,说了声“没错”,又补充:“谢谢林师兄,菜给方师叔就好。”
方鸾夹了一大筷子京酱肉丝,嘴里说:“谢谢小林博士哈,师叔不客气了。”
林嘉翊勉强笑了笑,道:“师叔多吃点。”
尔后便失魂落魄地低下了头,望着自己脚尖出神。
到这里,余君药相信了顾巧的判断。
她虽然不解,才寥寥几面,林嘉翊为何会喜欢上自己,但表面上仍只当作不知情。
方鸾见状,有些不忍,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师兄余枢启。
学生的表现如此明显,余枢启自然也猜到了林嘉翊的心意,却面色如常地问余君药:“翕闻早上给你做了什么?”
方鸾眼珠子转得都要抽过去了。
她是想让师兄去安慰学生,不是往伤口上撒盐。
“做了虾仁菌菇面。”
面是章阿姨做的,余君药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
余枢启点点头,叮嘱她:“这几天饮食都比较艰苦,早上吃饱一点。”
余君药说好,豆腐并不合胃口,她吃了几口青菜,努力把饭吃完后放下了筷子。
饭后几人散去,回到各自诊室。
林嘉翊一直心不在焉,到只剩自己和老师之后,还是没忍住,问:
“老师,师妹她结婚了吗?”
余枢启深深看了他一眼,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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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公司并无重大事项,几项算不上重要的应酬崔翕闻也懒得应付,交给助手陆垚后提早回了蝶山茗府。
章阿姨才刚刚开始准备晚餐,自从余君药搬过来,她在备餐的大多数时间都用在了中式厨房里。
听到开门的动静,她连忙出来,见到回来的是崔翕闻,有些意外:
“先生今天回来得真早,余小姐都还没下班。”
崔翕闻下巴轻昂,随口问起:“余小姐一般几点回来?”
章阿姨说:“通常是五点半左右到家。”
崔翕闻像是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先回自己房间洗澡、换家居服。
接近五点半时,章阿姨准备好晚饭,将菜品一一摆放到餐桌上,看见崔翕闻不知何时坐在了客厅沙发上,捧了本硬皮书专注阅读。
先生穿了件简单的白色长袖,外面套宽松的黑色羊绒开衫,就算是这么简单的装扮看上去也是矜贵非常,赏心悦目,侧脸一半落在灯光里,一半映在落地窗外日暮昏沉里。
只是先生不是从来不把书房里的书拿到外面的吗?
章阿姨只敢在心里暗暗诽腹,继续回厨房收拾,因此没有注意到崔翕闻不动声色地看了好几次手表。
第一次看时嘴角微微勾起。
第二次看时神情淡淡。
第三次看是已面无表情。
接近六点,一桌饭菜没了热气。
外面天色大暗,路灯亮起很久了。
章阿姨意识到余君药已经比平时晚归半小时,忍不住跟崔翕闻说:“先生,余小姐到现在还没回来,您要不要打个电话问问她。”
崔翕闻二郎腿翘起,铃铛趴在他的脚背上。他慢条斯理地翻了一页纸,似乎是仍沉浸在阅读当中,有些不悦地开口。
“急什么?她下班了自然就会回来。”
却忍不住余光看了一眼表盘,轻轻皱了皱眉。
“可是余小姐没有提前说今天会晚归,会不会是路上有什么情况?”
她其实是想说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她的医馆距离这里才三公里,能有什么情况?”崔翕闻一嗤,像是笑章阿姨大惊小怪。
章阿姨闻言更加着急了:“可是余小姐今天去的不是医馆,而是外地的乡镇卫生院啊。”
崔翕闻抬头看她,面上已无笑意,目光凛冽:
“什么意思?”
章阿姨一愣:“先生你不知道吗?余小姐她们医馆从今天开始就闭馆了,接下来她要和余教授一行人去周围县市各地的乡镇卫生院出诊,余小姐前几天就跟我说了,只是不知道今天去的是哪里....”
章阿姨慢慢止住了话头,因为她发现先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
虽然崔先生从来不对她发脾气,但之前还没摸准先生喜好时,她也出过几次差错,那时先生一言不发,微微露出一丝不虞的样子足就以让她胆战心惊。
崔翕闻黑着脸给余君药打微信语音,她迟迟未接,他又换成电话,传来的是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的提示音。
章阿姨既担心余小姐,又有些畏惧崔先生,站在原地没动。
她听见崔翕闻电话那头突然被接通,面上一喜,以为是余小姐接电话了。
但却是崔翕闻沉着脸开口,声音淬了几分寒意:
“立刻查一下余医生的手机定位。”
他已经起身,随手抓起一件大衣和车钥匙往玄关走,换完鞋将要推门而出时,又转头:
“阿姨,你先在家里等她。一直给她打电话,打通之后立刻联系我。”
章阿姨连忙点头说好。
崔翕闻摁电梯的时候,接到陆垚打回来的电话。
他说:“余小姐的手机已经关机,关机前显示还在枫渚镇,位于G23x国道靠近西符村路段。”
崔翕闻冷声说“知道了”,立刻前往B2停车场。
他原想打电话给余君药父母,又考虑对方可能尚不知情,白白叫长辈担心。
崔翕闻下颚线紧绷,以最快的速度系上安全带,点火就要打方向盘时,看到那辆白色沃尔沃亮着大灯慢悠悠地从入口驶入,到他隔壁空着的车位上笨拙地展示了一出倒车入库。
崔翕闻气笑了,尚未察觉到自己的如释重负,他用力地摁了摁喇叭。
玛莎拉蒂在寂静的停车场发出一声响亮的笛音。
余君药有些意外,停车开门后微微弯腰,敲了敲崔翕闻副驾的玻璃窗。
崔翕闻目视前方,慢慢地放下车窗,神色不显,还在思量该怎么端起架子解释自己晚上出门,又该如何质问她晚归还手机关机。
却听见余君药语气轻快地问:“你也刚是下班吗?”
崔翕闻彻底没脾气。
他慢慢松开安全带,然后熄火出车门,一手倚在汽车顶沿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刚下班,我没穿着拖鞋去上班实在是太可惜了。”
余君药这才注意到他没有穿正装,大衣里面是家居服,听出他话中的冷嘲热讽,她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是要出去吗?”
崔翕闻给车锁门,然后朝她招手,示意她赶紧跟上,两人同行去电梯间等电梯,他的食指有节律地敲击手机背面,声音听着很明显。
“有人比平时晚了半个小时还没回家,手机还是关机,章阿姨急得团团转,就差要去报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