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鹤虽然和方鸾差着辈分,年龄却差不多,他眉毛一横:“你可别瞧不起人,本来还我想叫楚老跟我们一起呢。”
老先生笑骂,让周鹤少说胡话。
余君药抬眸问父亲:“您也要打球?”
余枢启来了兴致下,说没错:“到时候你跟翕闻先回去就行,我坐他们的车走。”
周鹤附和:“师妹你放心,我保证把老余平安送到家。”
一直没说话的林嘉翊也笑:“老师坐我车回去吧,更顺路一点,省得师兄再绕个圈。”
余枢启说不着急:“谁带我都去都行,到时候再看。”
余君药便不再说什么。
打篮球的事就这么商量好了。
门诊结束时方鸾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和余君药说:“我还蛮喜欢枫渚镇的,山清水秀,条件也算可以,患者多数都讲道理,希望下一个地方也能这样。”
余君药点头。
作为她参与“中医进村落”的第一站,余君药对枫渚镇的情感自然也不一样。
从开始无人问津到后来逐渐有患者愿意主动找她,尽管人数不多,但产生的成就感和在余升允堂截然不同。
东西收拾完毕,方鸾对她招招手,说:“走,看他们打球去,见过男大学生打球,还没见过男老医生打球。”
余君药忍不住笑,跟在师叔后头。
篮球场上,余升允堂几个人已经像模像样地打起来了,有三个大学生加入了他们。
方鸾瞧见周鹤已经有了啤酒肚,因为剧烈运动,衬衫衣摆从羊绒衫中露出,随意搭配的牛仔裤也是松松垮垮。
她皱着眉摇头,点评:“真是有碍瞻观。”
又转头去看人群中最为突出的林嘉翊。
他穿的是件深色低领毛衣,身形板直,跑起来的步伐很是轻巧,脸上没有任何夸张的表情,与平常温润的样子相比别无二致。
作为队伍的主力,林嘉翊可以毫不费力地投进三分球,连刘教授都忍不住欢呼时,他也只是笑笑。
方鸾肯定道:“小林博士姿色确实可以哈。”
余君药简单看了一眼,点点头,尔后便没有再关注,反而觉得自己父亲笨拙运球的样子有些好笑。
因此她也不知道,表面上在专注打球的小林博士,已经不动声色地往她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手机轻轻震动,余君药低头看,是崔翕闻的消息。
他如往常一样,说:
【我到了。】
余君药回复:【我马上来。】
下一秒,崔翕闻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他问:“不在医院里?”
余君药告诉他在对面小学看余升允堂的医生们打球,父亲也在里面,让他们先回去。
崔翕闻点评:“工作生活挺丰富”,又说他不赶时间,过来等余君药父亲就是。
余君药便转头,去找崔翕闻的停车位。
方鸾有所察觉,问她怎么了。
余君药微微抿唇,说崔翕闻要过来等她父亲。
方鸾“哇哦”一声,说:“那你去带他过来吧。
在球场上意气风发的林嘉翊,察觉到余君药的无声离开,面色一点点暗了下去。
本就不是什么认真的比赛,他无声离开球场,仰头灌了几口冷水,目光仍停在那扇绿色的铁质球场门处。
他看到余君药很快重新回来,心中惊喜,还没来得及露出笑容,就看到跟在她身后的那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像是有所感应,对方亦一眼望向他,下巴微微抬起,眼神没什么温度,嘴角却扬了扬。
林嘉翊瞧见了,觉得挑衅意味实足。
余君药一边领崔翕闻过来,一边说:
“确定要等我爸吗?他好像兴致盎然,不知道要打多久。”
崔翕闻无声收回视线,说:“他既然有这雅兴,等着就是。”
余君药闻言便不再劝说,见到林嘉翊站在场外,出于礼节叫了声“林师兄”。
林嘉翊朝她笑笑,转而看向崔翕闻一丝不苟的衬衫领,问:
“要过来一起打会儿球吗?”
崔翕闻眼神淡淡扫过林嘉翊,一眼看穿他想法,有些兴味索然,他说:
“不必,你们玩得开心。”
林嘉翊下巴点了点,亦没有多说什么,将空了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重新上场。
方鸾见林嘉翊比起之前,动作愈发凌厉果断,一连进了好几个球后,径直仰身脱掉了外面的毛衣扔到地上,只穿一件白色的单薄长袖继续运球。
有风吹过的时候,能大致勾勒出肌肉的线条。
除了有一个大学生能堪堪守住几次之外,场上的老骨头没人是林嘉翊对手。
方鸾大笑,附耳对余君药轻声说:“他好像一群走地鸡里的唯一花孔雀。”
余君药也笑,觉得师叔的比喻很有趣。
听力极佳的崔翕闻这次没有去听她们之间的悄悄话。
他只注意到,方鸾说完什么之后,余君药的目光几次流转在林嘉翊身上。
崔翕闻漫不经心地转动无名指上的铂金戒,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似的,表情不显。
只是待林嘉翊从他们身边疾跑而过时,崔翕闻突然后退一步,不动声色地用右手掩了掩鼻尖。
余君药有所察觉,怪异地看他一眼,想,他又在摆什么少爷腔调,明明空气干净,没有汗味。
只是当林嘉翊再一次经过时,她竟然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她压低声音,问:“你后退做什么?”
崔翕闻缓缓说了声“没什么”,目光却不疾不徐地在林嘉翊身上打了个旋儿。
余君药跟着看去,发现正在弯腰防守的林嘉翊,额上有一层薄汗。
她说了声“好吧”,并没有像崔翕闻那样作出这么明显的失礼举动。
但呼吸的确是无可避免地受面前是否有人经过而控制了。
余君药不知道自己屏气时脖子上的静脉走势会变得明显。
崔翕闻却发现了,他努力地放平自己的嘴角,装作若无其事。
林嘉翊的活跃迅速提高了场上的运动强度,余枢启第一个体力告罄,站在白线边缘俯身支着膝盖气喘吁吁。
余君药看着好笑,对父亲晃了晃保温杯,示意他过来喝水。
可怜的老余教授大约真是筋疲力竭,连拧开保温杯的力气都没有,余君药一边为父亲倒水,一边说:“这是逞的什么强?回去妈妈准能笑话死你。”
余枢启将杯中水一饮而尽,走到身后椅子前坐下,才笑:“难得玩一下。”
她正准备再说什么,忽然觉得眼前一黑。
正做加速圆周运动的篮球已经近在咫尺,直冲余君药的脑门而来。
遵循躲不过索性闭眼的原则,余君药迅速准备好迎接额上剧痛。
预想当中的猛烈撞击并没有袭来,她只感受到额头轻轻地磕上一片温热的衣襟,接着就是冰泉似的气味涌入鼻腔。
头顶崔翕闻的声音像是惋惜般:
“小余大夫,怎么能这么缺乏运动天赋?球都不会躲。”
球磕在崔翕闻后背,被震落到地面后发出几声碰撞的声响,又再次被弹远。
余君药心有余悸,抬头看他那张面不改色的脸,忍不住问:“你没事吧?”
崔翕闻表情从容地说没事,奉劝她往后退一点。
把球砸过来的是那位唯一能防住林嘉翊的大学生,捡过球一声不吭又跑远了。
余枢启本来就已经尽兴,现在看到女儿差点被砸中,便不准备再继续,和场上众人说先走一步。
余君药和崔翕闻也和大家告别,跟在老余教授身后离去。
他们三人渐渐走远。
球场忽然上传出一阵惊呼,方鸾快步上前查看,急急地说:
“小林博士,这是什么情况?怎么简单玩玩还能扭到脚了?刘教授您快帮他看一看,是不是关节脱位了啊?您赶紧帮忙接回去。”
林嘉翊被人群围在中间地上,捧着受伤的右腿笑笑,说“没有,应该就是普通扭伤。”
他的目光仍然望着与崔翕闻并肩同行的余君药,脸上的失落几乎藏不住。
余君药并没有发觉球场上的动静,反倒是崔翕闻,微微侧身望去。
他突然摸了摸早就不知道被篮球砸中哪里的后背,若有所思。
余君药让崔翕闻和父亲先回车上,她还要去诊室拿些东西。
崔翕闻问她需不需要帮忙。
余君药习惯性地想说“不用”,话到嘴边忽然停住,改口:“需要,能和我一起过去吗?”
崔翕闻有些意外,转头把车钥匙递给余枢启:“车还是停在老位置,您先上去休息会儿。”
他跟在余君药身后第一次进了枫渚镇卫生院的建筑内部。
屋内光线算不上通透,此时日薄西山,瞧着便有些昏暗。
医院留给余君药的是一件平常并不使用的、有储藏室性质的小诊室。从外头看尚可,真身临其地,便多少觉着逼仄。
此时桌面已经被余君药清理整洁,只放了她平时常背的一只单肩包。
崔翕闻双手交叠,面上带几分笑意,问:“小余大夫特地叫我过来,是需要帮忙拎包么?”
余君药自己将包背起,回头淡淡瞥他一眼,说急什么?
她微微俯身,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支蜡梅,随手递给他:“崔少爷,自己拿着吧。”
崔翕闻一怔,垂眸去看那支蜡梅。
花枝只有半臂长短,边上的侧枝十分写意,向四周桀骜地立着,围成扇状。花朵并不多,一半尚含苞,只星星点点地开了两三簇。
光线昏暗,花瓣上却似乎依旧镀着一层暖融融的光。
大约是担心树枝刺手,在花枝的根部,余君药又用了废弃的处方笺紧紧缠绕,上面还能看到她写的药材名。她的字体颇有风骨,飘逸而犀利,走形与这支腊梅相得益彰。
崔翕闻静默片刻,睫毛微微颤动,伸手握住被她用纸裹起来的花枝根,再开口时嗓音不太分明,说了声:
“谢谢。”
余君药笑笑,说举手之劳。
两人前往停车场,余君药走在前头。
崔翕闻拿起手机,决定把沈清泽放出黑名单,给他发了个标点以示提醒后,才快步跟上。
回到A市,仍旧是先送余枢启回家,汽车驶入蝶山茗府的地下车库,崔翕闻没有下车。
余君药疑惑地回头望他。
“公司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吃饭。”崔翕闻抬了抬下颔。
余君药“噢”了一声,等崔翕闻的车驶离视野才进了电梯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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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司的确还有些事需要崔翕闻处理,但并不耗费心神。
他将那支蜡梅放在桌上,仔细拍了照,发给沈清泽。
沈清泽秒回:
【这位先生,我们认识吗?】
崔翕闻没空陪他惺惺作态。
【余医生送我这个,什么意思?】
【余医生什么意思我不知道,问这个问题的你,有点意思。】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只是余医生没地方收拾的垃圾,随手交给你处理?】
崔翕闻想也不想地否定:
【不可能,她知道我喜欢蜡梅。】
沈清泽发了个惊讶的表情过来:
【你喜欢蜡梅?】
【是最近的事吗?】
崔翕闻无视,指尖轻轻敲击手机界面,打字:
【你说,会不会是余医生喜欢我?】
那可怎么办才好,崔翕闻忍不住嘴角上扬。
领证那天小余大夫冷着脸告诫他平日里互不干涉的样子,他还历历在目呢。
沈清泽:【有没有一种可能,你搞错主语和宾语了。】
【......】
崔翕闻皱眉,关了手机,他又细细观察了一遍这支梅花,决定让助理去找一把美工刀来。
他沿着余君药用胶水粘合的痕迹,一点点将那章处方笺裁开,使它重新还原成一张纸。
余君药用来包花枝的这张处方笺,患者姓名栏为空,更像是她自己随手写的,而非真实处方。
崔翕闻拍照,然后再用胶水复原成裁开前的样子。
他登上检索网站,一个个搜索这些药的功效,以及这份方剂的作用。
片刻后,崔翕闻反复确认过这就是一张用来治疗月经不调的普通药方,他面无表情地给沈清泽打字:
【她确实不喜欢我。】
他还以为,含蓄的小余大夫把心意藏在了纸里。
沈清泽丝毫不意外,说了句:
【与其一直猜测余医生喜不喜欢你,不如先问问自己。】
/
余君药还在准备明天去见崔翕闻家人要送的礼。
他的爷爷奶奶她见过几面,大致也了解喜好,除了准备适合日常滋补养生的药材外,分别选了一套珠宝和一枚古董鼻烟壶。
让她有些拿不准的是崔翕闻的二叔一家。
余君药还不曾见过,据她所知,崔翕闻二叔目前离异,常年负责家中企业的海外板块,在国内的时间并不多,有一个十九岁的女儿崔雪语,就在A市读大学。
当时她反感崔翕闻,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
家大业大,但是继承人之位空悬,她唯恐崔翕闻和他二叔之间暗流涌动,平白受到波及。
如今她仍旧不甚了解他的家庭关系,该怎么掌握送礼的尺度呢。
这边余君药在为送礼苦恼,因为别的什么同样满腹愁思的崔翕闻回到了家。
见到客厅灯仍亮着,他有些意外,余君药作息健康,这个时间往常都已睡下。
崔翕闻脸上瞧不出一点对那支蜡梅疯狂做阅读理解的痕迹,面色寻常地问她怎么还没睡。
余君药索性直言:“我想问一下,你和你二叔他们一家,关系怎么样?”
崔翕闻瞬间会意,忍不住笑了:“看来你对豪门秘辛这方面很有研究啊。”
“...我只是在思考该送什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