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千般——艾思崴【完结】
时间:2023-02-02 15:32:11

  余君药第一次见他穿衬衫以外的衣服,看着没有平时那样严肃而拒人千里。
  铃铛进门先跑到自己的小碗前咕噜咕噜地大口喝水,然后就到余君药脚边高兴地转圈圈。
  崔翕闻扫了一眼餐桌,对她说:“你先吃,我去洗澡。”
  余君药说“好”,但没有动筷。
  见崔翕闻回房,她先起身给铃铛擦拭了四个小脚,然后给他倒一点幼犬粮,想了想,又去餐桌前剥自己的那颗鸡蛋,取出里面的蛋黄拌进去。
  听说这么大的小狗要多多吃蛋黄。
  铃铛果然吃得很高兴,嘴巴的白毛都染上了蛋黄碎。
  崔翕闻洗澡速度很快,出来时果然又换上了衬衫,衣摆都被一丝不苟地收进西裤,只不过袖口微微挽起,领口最上面的的扣子也开着。他额前的头发半干,随意地被他用手揉了揉,带出淡淡水汽和洗发水香气。
  他低头看了看吃得正欢的铃铛,又见餐桌上仍保持原样,脸上没有什么太明显的表情,只对余君药说:“洗手吃饭。”
  余君药摸了摸铃铛的圆脑袋,然后起身去洗手。
  等她回来坐到餐桌前时,发现自己面前去了蛋黄的水煮蛋已经移到崔翕闻那边,取而代之的是原先在那他那里的完整小圆蛋。
  余君药微微愣神。
  崔翕闻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慢条斯理地说:“我本来就不吃蛋黄,平时铃铛都吃我这份。”
  余君药应了一声,没再多说,低头吃自己的早餐。
  早餐结束,余君药要出门时,崔翕闻正对着卧室区走廊中的全身镜系领带。
  他的身影被遮住大半,几乎要看不见,只隐隐绰绰留了一小部分。
  头微微扬起,本就明显的喉结变得更加线条分明。
  余君药看了一眼,就匆匆阖上门。
  周一上午余君药还是要去中医院,下午则是回到余升允堂。
  距离年关越来越近,到腊八时余升允堂便会开始闭馆,父亲余枢启会带领堂内的医生,辗转A市周围各地的乡镇卫生院,替那些在外奔波一年终于得已回乡的人,调理一身的病痛与沉疴。
  今年会是余君药第一年参加这个项目,一方面要为它做准备,另一方面要面对临近闭馆而激增的患者挂号数量,几乎是忙得四脚朝天。
  忙里偷闲之时,她查收一下微信消息,在下面三四条的位置,崔翕闻也有给她发。
  他说:
  【今天起我要去英国出差,大约一星期,这段时间生活上有什么需要找章阿姨。】
  余君药自然没有意见,回了OK的手势,想了想,又补充:
  【可以把铃铛交给我,我会每天早上去带它散步。】
  崔翕闻那边大约真的是忙起来了,这次消息没有秒回。
  余君药匆匆处理其他的微信,又投身到工作中。
  今天她接诊了自工作以来第一个独立负责的癌症病人。
  是一个正直壮年的普通工人,据说原先是整个车间精力最旺盛、力气最大的中流砥柱,如今却瘦得只剩皮包骨,面容灰败。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局部切除手术,术后也有好好坚持化疗,高昂的医药费不仅让他掏空家底,而且还四处举债,却没想到不到一年就迅速癌症复发。
  他的家庭条件和基础身体素质,都已经实在不足以支撑他进行第二次手术。
  可他说自己唯一的孩子如今正值高三,是一个成绩优异、乖巧懂事的女孩。
  医院给他的诊断是生存寿命不到四个月,他其实早就了无生趣,却想再坚持六个月,见见女儿金榜题名时的笑脸。
  于是想到了中医。
  听说余氏中医擅治全科,尤其是消化病。听说他们第九代传人虽然年轻,却医术十分高明。
  他对余君药说,医生,喝了几天上次你开的药后我觉得痛起来没那么厉害了,可是里面的石斛实在太贵,您能换成别的吗?听说麦冬和他功效差不多。
  余君药听完很不好受。今天新开的方剂中仍旧坚持给他用了铁皮石斛。
  她的手写处方是工整的瘦金体,男人自然认出了里面“石斛”二字,他双嘴微张,似乎要说什么,在原地看了那张处方笺,最后还是无言离去。
  余君药在他走后立刻给楼下药房打了电话,形容了一下男人的外貌特征,拜托他们跟他说有过期的石斛,七元一两,问问他需不需要,无论如何,千万别让他不配药就走,缺出来的钱她会补上。
  早在刚拜师学医时,爷爷就告诫过她,学医最忌讳感情用事。
  她也知道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杯水车薪,可大约是第一个真正和死神博弈的患者,她实在难以做到袖手旁观。
  大约过了十分钟,药房给她回电话,说男人本来是想直接走的,但有人及时拦住他,给他悄悄送了药,他收下后再三道谢才离开。
  余君药松了一口气,一整天仍是不好受。
  今天下午的门诊比平常延迟了一个小时,余君药离开前,还听说免费供应的养生茶,也比平时多煮了三壶。
  她回到蝶山茗府时天色已经大暗,银杏叶落尽,四处都是萧瑟的寒意。
  按指纹解锁进门,全屋的灯光系统由暗转明。趴在沙发上的铃铛终于又提起兴致,“哒哒”地跑过来找她。
  余君药脱了外套后先去洗手,然后抱起小白狗,总算感受到一些暖意。
  她走到餐桌前,饭菜摆在桌上,只有一人份,还热腾腾冒着气。
  一道花蛤蒸蛋、一道肉片西兰花,和一碗排骨山药汤,都做得很清爽。
  看上去很有食欲,她却暂时没什么胃口。
  章阿姨应该刚走不久。
  此时此刻崔翕闻大约也上了飞机,发给他的微信到现在也没有回复。
  未来一周,每天晚上她都会和铃铛作伴。
  小时候养的狗寿终正寝后,余君药就没再养过宠物。
  因此对照顾铃铛,她其实是有些陌生的。
  听说需要和小狗多多说话,要把它们当做人。
  铃铛这么通人性,她想更应该如此吧。
  她学着周围其他朋友照顾小狗的样子,对铃铛轻声细语地说:
  “铃铛小朋友,今天一个人在家无聊吗?”
  刚说出口时她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转念一想除了铃铛也无其他人听见,便慢慢放开了手脚。
  铃铛拿湿漉漉的鼻子过来蹭她。
  她忍不住笑,又说:“爸爸要出差一个星期,这段时间阿姨照顾你噢。”
  铃铛的爸爸是崔翕闻,自己是暂时借住在此的阿姨。
  铃铛像是听懂了,高兴地吐舌,两只圆圆的耳朵也动了动。
  余君药先给铃铛准备晚饭,狗粮中又加了些宠物专用的花生酱。
  小白狗仍旧吃得很香。
  见到铃铛无忧无虑吃饭的样子,余君药心情好了很多,也慢慢觉得自己有些饿。
  她等铃铛吃完,又给它喂了水,才开始自己用餐。
  章阿姨厨艺很好,几道平常的小菜却有温馨的香气。
  余君药吃饭本就偏慢,今晚更是如此。
  接近七分饱时,她慢慢放下碗筷,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嘴,准备收拾掉碗筷。
  恰在此时,从里面传出一道开门的声音。
  她心脏提起,警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却见到她以为已经坐上飞机的崔翕闻,不紧不慢从自己的房间拖着行李箱出来,仍旧是西装革履,手上搭着一件大衣。
  铃铛围着他双腿转圈圈,崔翕闻低头看它,视线很快又移到余君药那里。
  余君药瞪大双眼,耳根发红,她有些不确定这栋大平层的隔音系统是否良好,毕竟她也是昨天才搬来。
  局促之下,她忍不住磕磕绊绊地先开口:“你还没走吗?”
  崔翕闻神情淡然,看不出任何异样,回答:“晚上十点的飞机。”
  看来应该是没听见她和铃铛的对话的。余君药悄悄松了一口气,客气地祝福道:“一路平安。”
  崔翕闻点点头,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待,的确是要出发。
  临走他蹲下来摸了摸铃铛的脑袋,突然想到什么,嘴角忍不住勾起,和颜悦色地对铃铛说:
  “爸爸走了哦。”
  咬重了“爸爸”两个字。
  然后才起身,回头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余君药,心情很好地扬长而去。
 
 
第8章 
  门被崔翕闻关上。
  铃铛像是意识到主人要远行,着急地跑过去用前肢扒门,挠了几下又跑回来咬余君药的裤管,把她往玄关处带。
  余君药把铃铛抱起,为它顺毛,安抚小白狗的话却说不出口。
  崔翕闻自己听见她和铃铛对话也就罢了,还存心让她知道。
  余君药着实不愿回想刚才尴尬的场面,陪铃铛玩了一会后去洗碗。
  第二天余君药仍旧是六点起。洗漱完毕后带铃铛去散步,回来时章阿姨已经在做早饭。
  余君药有些惊讶,还是跟阿姨打招呼:“早上好章阿姨,好早。”
  章阿姨笑着说:“崔先生走之前特意交代过我,说余小姐上班时间早。”
  余君药感到有些抱歉,说:“辛苦章阿姨你也要跟着我早起,其实早餐我可以自己在路上解决。”
  章阿姨对她眨眨眼睛,说:“不麻烦,崔先生都安排好了。”
  又说让余君药以后不用洗碗,她第二天早上会过来。
  余君药便不再说什么,只在心里思考如何开口和崔翕闻说分摊水电,包括章阿姨的佣金。
  用过早餐,余君药去余升允堂上班,仍旧是第一个到的。
  她煮上养生茶,然后去药房清点整理药材。
  大约是这段时间挂号数量激增,所有人都自发地早些过来上班。
  她才开始没多久,师叔方鸾穿好白大褂过来帮她。
  方鸾是余君药爷爷余仲弦的关门弟子,也是四位弟子中唯一的女弟子。老爷子将她视作半个女儿,余家所有人和她关系都很好。
  她比余君药大十二岁,离四十岁只差这个新年。看上去很年轻,才三十岁左右,有着一头长卷发,只在上班时扎起。
  方鸾擅长领域并非余氏中医最扬名的消化病,而是妇科。也是目前医馆里除了一位外聘老中医之外,唯二开设妇科专科门诊的医生。
  她没有一丝师叔的架子,一边整理,一边和余君药闲聊,忽然说起:“听说师兄今天会带一个他在A大附属医院带教的博士生过来。”
  方鸾口中的师兄便是余君药的父亲余枢启。
  余君药有些意外,虽然说依托父亲这座桥梁,A大附院和余升允堂的中医人才交换很频繁,比如师叔方鸾就也是同时在A大附院任职的。
  可父亲几乎从来不会把学校里还没毕业的学生带到医馆。
  因为师承中医和学院中医有着两套截然不同的独立教学体系。
  余君药将清点好的野生当归放进乌金木制的药格,戴着外科口罩说:“是吗?为什么呀?”
  方鸾摇了摇头,说不太清楚,又说:“好像是为了接下来一个月去乡镇卫生院出诊吧。那个学生对这个项目很感兴趣,想要一起参与,你爸爸就准备先带他到我们这里熟悉一下。”
  余君药点点头,博士生肯定已经考取执业医师资格证,这样她就不是今年队伍里唯一一个第一次参与的医生了,她表示欢迎。
  方鸾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我在医院见过那个学生,长得高高帅帅也很斯文,开年他应该就要毕业,A大医学博士啊,绝对前途不可限量。我猜师兄其实是想要介绍给他的宝贝女儿。”
  她师兄的宝贝女儿,不就是余君药嘛。
  要在一个月前,余君药一定会对师叔的打趣感到难以招架,如今却坦然地说:“师叔,我都结婚了。”
  方鸾瞪大眼睛,在她耳边压低声音问:“不是用来应付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吗?”
  余君药摇头:“已经领证了,受法律约束。”
  方鸾满脸写着不敢相信:“我师兄他同意?你自己同意?”
  余枢启不是对余老爷子那套世家传承不怎么赞成的吗?
  余君药点头,想说,您师兄何止同意,人都是他亲自选的。
  方鸾放下了手上的药材,忧心忡忡地说:“这么着急忙慌的,对方家底都打听清楚了吗?能靠谱吗?”
  余君药便笑了,崔翕闻的家底倒是不用打听也如雷贯耳,她只说:“他家里是做生意的。师叔,您不是也清楚嘛,这就是拿来安抚我爷爷的。”
  “也是,结了婚还能再离。”方鸾赞同地点点头,又说:“说不定接下来你就看上了那个小博士,那我给你们保媒。我跟你说,小博士长得真的很可以的,我儿子以后要是能这么帅,他老娘脸都笑烂。”
  余君药是见过方鸾的儿子的,是一个已经上了初中的小帅哥。她眉眼弯弯道:“师叔的儿子已经很帅了。”
  方鸾摇头:“没法比,一会你见着就知道。”
  聊了一会话题又回到余君药闪婚对象上,方鸾说:“找个机会让师叔见一见,就算结婚只是为家里走个形式,人品至少要保证的。”
  余君药说“好”,方鸾又笑:“小博士的人品整个医院有目共睹,可以免检哦。”
  方鸾嘴上不停,整理的动作却是毫不含糊,等到药师上班一起加入,很快就将全库药材清点完毕。
  余君药和方鸾一起上楼,回到各自诊室。
  她坐下不多时便听到父亲在外敲门:“余医生,过来一下。”
  上班期间余枢启并不会因父女身份而特殊对待,而是一视同仁的叫她“余医生”。
  余君药起身前往,在心中暗想,师叔情报真是准确。
  她推门而入,见父亲身旁果然还站着一人,背对着她。
  背影高高瘦瘦,穿一件白色的短款羽绒服。
  余枢启一边换白大衣,见她来了,开口:“余医生,这是林嘉翊,目前在A大攻读博士学位,研究方向是中西医结合治疗上消化道癌症,接下来会参与到我们为期一个月的‘中医进村落活动’。”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