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听着她有理有据的侃侃而谈,嗤笑了声,“这就知道为自己夫君着想了,楚楚长大了,很好,父皇明日便下旨,也是时候给那些大操大办恨不得将上京所有人都请去吃酒的官员一个响钟了。”
她扯着武帝的手臂咯咯笑着,这件事她是跟谢晚亭商量过的,起初她觉着这样会把谢晚亭推向众矢之地,可谢晚亭却说极好,他身为首辅,本就要以身作则,岂有怕得罪人的道理。
只是,如此,他便无法给她一场世俗的圆满,属于他们的圆满。
却也耐不住她磨道,只能随了她的意。
她也想明白了,怕得罪人是身不正体不直之人做的事,但凡心怀大义,为民着想,清正之人如此去做,只会引来更多同样心性的爱国为民之人敬仰。
行至宜和殿时,宜贵妃瞧见武帝也在,心中多少是慌乱的,当初她怕楚楚担心骗了她,她向武帝坦白的只是在未嫁到上京时与裴远有过情意,怎敢去坦白有过芳菲之事,当初皇后对金嬷嬷用了重刑,好在金嬷嬷待她情意深厚,只剩一口气也没说出她与裴远曾有过那种情意。
而芳菲的眉眼与她是有些相似的,若没有金嬷嬷被皇后带到上京之事也就罢了,可那件事才过去不久,就怕陛下会往那里想。
“陛下,您怎么也来了?”
“今儿天好,朕来瞧瞧你。”
宜贵妃笑应着,这人做了一件欺瞒之事,随之而来的就是数不尽的恐惧与担忧,这疙瘩不知还要噎着多少年?
可她终是没勇气去堵武帝待她的情意。
她与他人有子之事只会烂在肚子里。
武帝没在宜和殿待多久,让楚楚陪着他在宫中转了转,就回了武台殿,楚楚也没直接回宜和殿,去了自己的月星殿里待了好大一会。
在宜和殿用了午膳后,她瞧着母妃与芳菲表姐似是亲昵了些,就说今日不想出宫了,要留在宫里。
只有她留下,芳菲表姐才能自然的留下,她瞧出来了,父皇并不知晓芳菲表姐是母妃的女儿,所以,母妃那日是骗了她。
母妃向父皇坦白了,又没完全坦白。
那时,她觉着母妃不该有所隐瞒,如今看来,世上总有些事是不能见天光的,母妃或许是对的。
第二日午后她才回了公主府,云裳与她说,奉阳候死了。
死在大理寺狱里。
宣德去大理寺狱见了他之后,他就死了,谁也不知宣德与他说了什么,亦或是对他做了什么,武帝也不曾过问一句。
只是让人将他好生葬了,奉阳候从他是皇子时就跟在他身边,他的妹妹又是宛妃,死了给他留个体面。
武帝没有过问奉阳候的死因,朝中二皇子以及追随他的朝臣也没敢提。
——
春日灿灿,暖阳四射,和风拂柳,入春已一月有余,这段时日谢晚亭很忙,常常她醒来时他都不在,她歇下时他还未回,不过,她每晚都会给他留一盏烛火,念着他太过辛苦,还会吩咐厨房煨着参汤等他回来让他喝下。
他忙,她也没闲着,这段时日她的骑射都精进许多,还打算到了清明日时去城外园林狩猎去,云裳虽是大咧的性子,教她骑射的这些时日却将她护的很好,从没磕着伤着的。
如今,秦杨已是金鳞卫副统领,云裳也常常寻不到他饮酒,好在陪着公主也是极为乐呵的,享受了一番上京的美日子,她是一点也不想着再回辽东了。
除了练习骑射,楚楚还被静云给缠上了,太子盛砚东宫自太子妃离世后一直空置妃位,前几日突然一道赐婚圣旨送往昭武将军府。
静云死活不愿嫁,可那是太子,太子妃之位是多少人想要却要不了的,她拒绝不了,老将军也有些受宠若惊。
他已年迈,将要致仕,仅有静云她爹这一个儿子,却甘心得个闲散官职过日子,朝中官员敬昭武将军府是看在他在万定年间就为大盛立过战功。
大盛少年人才辈出,万定年间的事早已是虚的了。
不过是陛下厚待老臣罢了。
静云的祖父知晓朝堂如今波涛诡异,也不愿她嫁,可却也不愿得罪皇家中人,静云就找到了她来发牢骚,虽没说让她帮着说句话,却也颇有那意思。
她也是帮不了静云的。
父皇圣旨都赐下了,岂能儿戏呢?
她只将此事与谢晚亭说了,谢晚亭一边往她碗里夹着菜一边问她:“她为何不愿嫁?”
如今朝中太子权势已压过二皇子,再不是挂着个太子头衔了。
不久后,他还会坐稳东宫。
楚楚将口中嚼着的笋丝咽下,静云不愿嫁那是因着‘书生’的事,她那次哪是要给她介绍俊俏书生认识,是她自己在回上京途中认识了位儒雅书生,对人家动了情。
她自是不能这么跟谢晚亭言说。
“她,似是有了心上人了,才会不愿嫁。”
“你父皇已经赐婚,怕是由不得她,而且这其中牵扯甚多,改变不了。”
楚楚应着,谢晚亭说改变不了那就是改变不了了。
她轻叹了声。
用过晚膳,天幕暗下,一轮圆月皎洁澄明,洒下温柔月光,院中景致已多了许多色彩,风也温柔了些许,谢晚亭与她在院中亭下下着棋,似是有话要与她说,却迟迟没有开口。
下至第三局棋时,男人落得一颗黑棋后,还是开了口。
他清润的嗓音与她说着:“楚楚,我后日要去达州,归期未定。”
他说,归期未定。
“嗯?”楚楚轻疑,依旧垂眸瞧着棋盘上的棋子,认真的紧,只是,他话音落下时她葱白的指轻颤了下,落在男人眼中。
她乌黑的眼睫扑扇了好几下,似是带着笑意的嗓音回着他,“谢晚亭,你就算故意扰乱我,这局棋也是你输了。”
他没接她的话,依旧认真的说着:“楚楚,东南黎国屡犯大盛边境,侵扰边关百姓,你父皇已下了旨,命我带兵前去灭了黎国。”
她默了片刻,还是掀眸去瞧了他,月色温柔如水,映着她玉白的脸颊,云缈院里她又重新修整了番,又命人做了张宽敞些的摇摇床,正打算着过些时日天气再暖些,谢晚亭可以不那么忙了,让他陪她躺在摇摇床上赏月。
春日正好,花开遍野,清风温柔,只是在心里想着她就觉得欢喜的紧,可,这一切又要落空了。
这些倒没什么,他们有的是来日方长,岁岁年年,她虽是信他战场从不失利,可刀剑无眼,她担心他。
可,她又能怎么阻他呢?
她轻应了声,将手中即将落下的棋子放进了棋盒里,语气平和的说着:“我知道了。”
她起身,微抬下颚瞧了眼月,“我困了,去歇着了。”
“楚楚——”
她没理他,径直回了屋内。
翌日,谢晚亭下朝后就回了府中,在长安街上给她买来了桂花酥酪吃,一整日都在云缈院里陪她待着,楚楚只觉这男人像个狗皮膏药黏人的紧,若是平日里都能这样,她定是极欢喜的,可此时,她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夜里,谢晚亭去沐浴时,她偷偷去了他的书房,去瞧挂在桌案旁的那副金银盔甲,她手上提着灯,盔甲上的银片折着她的眼,很亮,刺的眼睛疼,她温软的指腹触在盔甲上,一阵凉意透过指腹传入心间。
这副金银盔甲很英武,很衬他。
只是这样瞧着,她似乎就能想象到他穿在身上如同九天落下的天神般英武,在战场上英勇厮杀。
只是,她不愿理他,明日一早他就会带兵离开上京,她是见不到他穿上盔甲的样子了。
回到屋内,她躺在榻上,谢晚亭也上了榻,她身子往床榻里侧挪了又挪,离得他远远的,既是有些话不能说,便离得他远远的。
可一想到这男人今日一天都在想办法哄她开心,一直黏着她,似是将年少时寡言的话在今日全补了回来,只是竹笛就给她刻了五支,明明她在锦州的时候只说过要一支,前几日他就刻好送给了她,上面还有他和她的名字,极为精致。
她开始觉着自己太不懂事了。
她心疼他。
她突然挪动身子将他紧紧抱着,脑袋埋在他胸膛处,乌黑如墨的青丝散落在肩上,唤他:“谢晚亭。”
“嗯。”男人将她拥着,“楚楚。”
“你,你明日何时出发?”
不等他答她,她伸出白皙的指凑在他唇边,“还是别说了,反正我也不会去送你。”
男人握住她的手,轻吻着她的每根手指,嗅着她身上独有的气息,“楚楚,我不在,照顾好自己。”
她没应他,敢再将她丢下去那么远的达州,就该让他忧着心,才不要应他。
片刻后,男人唤她,“楚楚。”
她却是伏在他胸膛睡着了,发着沉稳的呼吸声。
也不知是真是假。
翌日一早,大军浩浩荡荡出了上京,楚楚醒来时天光大亮,她没再同往日一般在榻上磨蹭好一会才起身,直接下了榻唤着白苏紫芍,给她梳洗后早膳都没用就做马车进了宫。
此时,早朝刚散,武台殿内除了武帝只有太子盛砚与二皇子盛翊。
楚楚也不管刘公公的阻拦硬是闯了进去,太子与二皇子皆瞧向她,没等武帝发话,楚楚就行至他身前,对着武帝就是一顿小拳头使劲捶着,一边捶一边落着泪,那眼眸似是一汪海水怎么也流不尽,哭的梨花带雨让人心疼的紧。
好在谢晚亭不在,不然心都要被揉碎了。
武帝本想教训她不通传就闯进来太过鲁莽的,可瞧着她这模样便也生不起气来,宽大的手掌给她抹着泪,问她:“哭什么?”
她委屈着沙哑的嗓音同父皇说着,“哪有你这样的父亲,为了给你节省国库银子大婚都没有,钦天监定下的婚期这才过了几天,你不给他休假也就罢了,还让他去达州那么远的地方,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
“朝中没武将了吗?你非要派他去。”
武帝见她泪落得紧,无奈的说着,“武将是有,可此次须得他去,才能永绝后患,你不是都同意了吗?现在他都带军出发了,再哭也没用啊。”
她很是委屈,“我能不同意吗?我又管不了你,也管不了他,我只能同意了。”
她嘤嘤落泪,任殿中的三个男人都无措的紧,太子与二皇子相视一眼,皆是不知如何宽慰她,好似她说的都在理,她就是最委屈的,谁都别劝她。
武帝也不知如何宽慰她,将她揽在怀中,轻拍着她纤薄的背,哄道:“不哭了,不哭了,以谢晚亭的能力,用不了半年就回来了。”
她哭的更厉害了,好似她以为的时日根本不到半年。
太子上前与她说着,“永阳,我前几日新得了块玉珊瑚,跟皇兄去东宫瞧瞧,若是喜欢就送你。”
她趴在武帝怀中摇了摇头,“太子哥哥,永阳不喜欢玉珊瑚。”
盛翊接着她的话问,“那你想要什么?看我殿中可有你喜欢的?”
“两位皇兄,你们想要宽慰我,心意我领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要。”
武帝蹙眉,瞧了他们二人一眼,“下去吧。”
“是,父皇。”
听得脚步声走远,她突然从武帝怀中起开,够着脑袋向殿外瞧了瞧,莹白的手给自己抹着泪,似是眉眼含笑瞧着武帝。
把武帝给看懵了。
这是闹哪出子?
她问:“父皇,楚楚演的可像?”
武帝冲她冷笑了声,将她未抹干净的泪给擦去,故作气恼的与她说着,“合着适才都是演的,朕算是明白了。”
说着,武帝坐在龙椅下的台阶上,楚楚也紧跟着,拢起裙据坐在他一旁,说:“父皇,您别怪他。”
武帝冷哼了声:“谢晚亭还真是不舍得让你难过分毫,什么都告诉你,楚楚,此事极为机密,你要守好,与你母妃也不许提。”
“父皇,我知道的。”
昨夜,她伏在他胸膛处装睡,谢晚亭撩起她的一缕发丝在她莹白的脖颈摩擦,她片刻都没忍住,痒痒的笑出了声,在他身上一顿捶打,还将他给‘骂’了一通。
谢晚亭堵住她的唇,直到她安生了,平复了情绪,他才温和的与她说了此次出行之事,他认真给她讲着,生怕她有一丝听不懂。
就算武帝再三与他说莫要让楚楚知晓了此事,可他今日陪了她一天,她依旧闷闷不乐的,他不想、也不愿她难过,他还未出发她便如此了,等他真离开了,不知她要怎样呢。
他信他的楚楚。
她听明白了后,心中舒畅了,才沉下心来与他说了好些话。
也被他折腾了一宿。
他们一宿未睡。
本是到了卯时,谢晚亭很快就要起身出发,劝她睡下,她睁着一双澄澈的眸子看着他,精神的很。
他也就不再劝她。
她整个人贴在他身上,跟他闹着,始终在将他惹恼的边缘试探,谢晚亭真觉得他的楚楚是点火又熄火的好火夫。
她太会拿捏他,跟他怪的亳不知羞,等他要找她算账时,她偏偏又会拿软话来哄他,拿她自己来挡他。
首辅大人今日的床榻下的格外艰辛。
从前,就算是寒雪天气受着伤,他依旧可以雷打不动的按时起身,可今日,硬是被某人的温柔乡缠的说了三次要起身都没能下榻。
是她缠他。
说到底,还不是他心甘情愿。
甘愿溺在她的温柔乡里。
“楚楚,我要起身了。”
她一边乖巧的应着,一边又将他抱紧了些,谢晚亭只能轻叹,哪能只让她跟他怪,男人在她身上抓痒,惹得她咯咯笑个不停。
打打闹闹间,不可避免的吻在了一起,可她还在怪,轻轻咬他,谢晚亭松开她,在她如玉的肩上印了浅浅的牙印。
还凑在她耳边,与她低语:“楚楚,我想吃糯米团子了。”
她想都没想回他:“可,现在去蒸已经来不及了。”
她话几乎还没落,就知这男人说的根本不是她理解的,因为他已经凑在了她身上。
她还能怎样,他力气那么大,她又推不开他,只能骂他:“谢晚亭,你太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