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感觉怎么样?”江柏澜一下子直起了身子往前蹭了两步,又跪坐下来手忙脚乱的抬起对方的上半身揽在自己的怀里,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响,实际上却细若蚊声,像是在喃喃自语。
景颜不回答她,也没有力气回,她张了张口,猩红的血液便如泉水般涌出,她道:“乔……乔……”
眼里的水雾凝聚,也阻挡不住那逐渐涣散的瞳孔,一手费力的举到半空中,再也没有力气再往上,她急促的喘着气,口中涌出的血液越来越多。
“你说,你说我都听着。”江柏澜拼命的点头,她一只手抓住景颜举起的那只手,另一只手无措的用袖口擦拭她嘴角像是永远也擦不完的血液。
突然景颜皱起眉头,像是费尽了周身所有的力气咳嗽,这时间她的喉咙里涌出的不再是血液,而是血块。
她努力撑住沉重的眼皮,再一次发出声音,气息比先前更加微弱几乎只余下气音:“jian……”
这最后一句话终究还是没有说完,江柏澜握着的手一重,怀里的人也一重,景颜终于如愿的闭上了眼,眼角那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落入尘土,好似预示着那生命的终结,她在这吵闹的滑稽场景中安然睡去。
江柏澜心口一抽一疼,她再一次去探那呼吸,可这次眼中却不抱分毫的希冀,果然,这一次,就连那微弱的气息也没有了。
她忽然觉得这一切很荒谬。
明明她们昨天下午还拥抱在一起,明明她们今天早上还在吵嘴,景颜中午还在喂她吃饭……
怎么就这样了呢?
所以人生多无常,那白日里还活生生的人,现下怎么就毫无声息的躺在她怀里了呢?
江柏澜呆滞了片刻,可随即想起些什么,她捧住景颜的脑袋:“你知不知道,你最最期待的那个孩子,他其实没死,你的孩子,我的哥哥,他现在就好好的待在聂家……”
江柏澜不知道她是否能听到,但是她觉得自己得说,她一遍遍的重复,说的自己口干舌燥也不停止。
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山下的警笛声隐隐约约传入耳中,厂房中除了伤者的□□没有其它声音,有人惊叫着过来想要把她扶起来,她坚定拂去了对方的手。
江柏澜提着一口气,径自把这个这一生给了她两次生命的女人挪到担架上,她最后弯下腰抚了抚那人的碎发,然后站直身子,眼一黑陷入了黑暗。
******
佑陈逃了。
这是江柏澜醒来后得知的事情。
那日的情况过于混乱,许多她没注意到的事还是由江父告诉她的。
据说当时佑陈在被江父那一扑撞飞□□后,便好不恋战,立即让那些他雇佣的男人护拥着他逃走,几乎是他们前脚刚走警车就包围住了山脚。
那会儿因为他手底下的人已经倒了一大片,还有景颜的事情,再加上江柏澜最后的昏厥,江父分了神,并没有将注意力完全放到佑陈身上,最终还是一个不察给人逃走了。
那一日的战况惨烈,有些人的死亡不必说,听说那些打手几乎每个人都有些皮外伤骨折什么的情况,江父的手臂被子弹擦破了露出血肉,段安星甚至被吓得僵在墙根贴在墙壁上不敢走动,最后也是被担架抬下来的,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精神创伤。
罗英娜当时等在山脚下,她看到江柏澜是被抬下来时被吓得不轻,听到只是昏迷后仍旧没有觉得轻松多少。
前日女儿被绑之后,罗英娜就自责不已,她一直觉得是因为录完节目后,她们没有立即回家还在外头逛才会遇到今天这种事的。
江柏澜醒后父女两个连连安慰她她才稍稍好受些,可这事的确不能怪她,罗英娜不清楚内情,他们可知道。
这件事要怪的话那就只能怪佑陈,当然景颜也难辞其咎,可人已经没了,没人再提起她那一茬,那罪魁祸首就只有佑陈了。
像佑陈这种人,必然是不能放任他逍遥法外的,回来后江父立即又让手下人去搜寻佑陈的痕迹,不说对他做些什么,至少也要将他送进牢里关一辈子。
不仅江父这边的人在忙,警方那头也在搜寻佑陈的踪迹。绑架、斗殴、持木仓、故意杀人……
不,佑陈若是被抓到,必然不仅仅是判无期徒刑那么简单了,就是木仓决也是便宜了他。
这种关乎人命与氵步黑的大案件,约莫警局那边已经由上头调转人手来捉拿他了,国家是不可能放着这种恶劣的事件不管的。
并且老警长就江父同样带着人同佑陈硬碰硬的事发出口头批评,言明普通公民遇到这种事应该先寻求警察的帮助,而不是把自己也变成□□,不过鉴于江父也是救人心切,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并且因为先前江柏澜被绑架,警局还抽出了部分人手以保护江柏澜,江父本来就打算给她请几个得用的保镖备上,如今倒是省了钱。
这些事都暂且不提,只是江父最近有些犯愁,原因是江柏澜自上次绑架回来后,食欲大大降低,不过四五天,那本就尖尖的下巴更有了往锥子发展的趋势。
这哪里行,都要瘦脱相了,李婶儿也心疼不已,直接抢了大厨的活儿,这几天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
但江柏澜又哪里吃得下,她这些天里做梦都不得安宁,能梦到的都是那天的场景。
与现实中不同的是,空旷的厂房中只有她和景颜两个人,后者一次次的死在她面前、血喷溅在她脸上、滴进她眼里……江柏澜不知道第多少次浑身是汗的喘着气醒来。
睡不好自然也就没胃口,没胃口,那瘦了也是必然的。
罗英娜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无奈之下她又搬到江柏澜房间里陪她睡了好几夜情况才慢慢好转。
景颜死后第七日,江柏澜参加了她的葬礼。
罗英娜见她憔悴,原本是不想要她参加的,虽然在这一次的事件后她对景嫣稍稍有了改观,但是在她心里最重要的到底还是江柏澜这个女儿,只是江柏澜执意要参加,她实在拦不住便只能答应了。
葬礼是在一处景色很好的公园里举办的,那一天,入目可见的几乎只有白、绿、黑三种颜色,来的人不多,都是认识景颜的一些亲朋。
景颜的父母也来了,知道他们是什么“好人”的江柏澜心里不屑,却也没有拦他们,看着他们在景颜的遗体前哭的伤心欲绝,她心里只想着何必当初。
景颜的遗体被收拾的很好,那一天身体里涌沾染了半个身子的血好似是江柏澜的幻觉,她脸上是入殓师化的妆,神色安详,像是睡着了一般,身上穿着一条妃色的裙子,很衬她,这大约是葬礼中唯一的艳色。
墓碑是现场刻的,刻碑人拿着纸张反复对比,江柏澜却上前提起笔将那第二个字划去。
“错了。”
她将“嫣”划去。
“应该是这个。”
“颜”字的最后一点落于纸上。
然后她不顾其他人惊诧的目光和景家父母惊恐的目光,径自又走回了人群。
她这一生都结束了,她该做回她自己了。
景颜的葬礼结束后,江柏澜便很少梦到景颜了,也许是她真的离开了,又或许她觉得缠够自己这个女儿了。
别缠我了,去缠一缠聂真吧,江柏澜想,如果你找得到路的话。
*
景颜的事结束,除了身边多了好几个作为保镖的人民警察,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江柏澜半个月后登上微博时,才发现自己又上下了一波热搜。
为什么说上下呢,因为她太久不关注娱乐圈的事情,这个热搜已经上完又下去了。
热搜的内容便是她被绑架的事件,到今日她的微博底下还每天都有粉丝新发的评论问她还好吗,可见是很担心她了。
江柏澜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失踪了半个月,这些粉丝别以为她已经被撕票了,于是当即发表了一条报平安的微博上去。
实际上早在她清醒的第二日公司便艾特了她报了平安,若是有她的账号的话就直接用她的账号发了。
可江柏澜不是一般艺人,公司无权任意掌控她的微博,是以便只能退而求其次艾特了她。
只是粉丝没见到正主下场报平安又怎么能放心吧,于是便出现了江柏澜微博底下几十万条评论问平安的情景了,有些粉丝甚至自主建了一个打卡楼。
[大小姐你还好吗?呜呜呜别吓我们呀虽然公司报了平安但是你也吱个声儿啊TAT
楼主回复楼主:大小姐今天好了吗?
楼主回复楼主:唉大小姐求求赶紧出来报房平安吧,我们粉丝真的要担心死了
楼主回复楼主:大小姐今天报平安了吗?没有
……
楼主回复楼主:大小姐今天没有报平安的第六天,打卡
楼主回复楼主:大小姐今天没有报平安的第七天,打卡
楼主回复楼主:大小姐今天没有报平安的第八天,打卡
……
楼主回复楼主:大小姐今天没有报平安的第十三天,打卡
……
楼主回复楼主:大小姐今天没有报平安的第十六……啊,大小姐今天报平安了!]
——以上是某位网友的打卡楼。
江柏澜看的又是暖心又是无语,又举着手机到光线好的地方随意自拍了一张发上去。
[@江柏澜v:I'm find, 栓扣
〔自拍. jpg〕]
然后一堆网友就被带歪楼过去舔颜了。
江柏澜还惊讶的发现自己的观众喜爱度居然一举涨到了94,并且貌似只有其中一部分是因为《深宫》这部剧,另一部分是因为其他的。
她猜测更多的观众喜爱度来自网上各个评论所评论的“心疼”,毕竟电视剧是在两三个台播放的,绑架这事儿可是社会新闻,江柏澜怀疑自己都已经上过央视了。
半晌她苦笑一声,不过这样来的观众喜爱度,她宁可不要。
这些天里江柏澜和其他几个同伴都没有见过,不是说他们忘了江柏澜,是江柏澜自己不让他们过来。
她现在说不住还被佑陈那个家伙暗中窥视着,其他几个人还是不要来凑这个热闹的好,免得晚点又被绑架,人质还越来越多了。
远香近臭,他们总聚在一起的时候聊的没那么频繁,如今江柏澜不让他们见了,倒是每天都得在小群里聊上一会儿才睡得着觉,现在每天晚上九点到十点差不多都成了他们专门聊天唠嗑的时间了。
群里的调调还是老样子,王席珍的话最多,如果是在另一个聊天软件的话,高低也得是龙王包年卡拥有者,付子杨随后,他的大多数话大都是附和或杠王席珍的,然后是中庸之道江柏澜,最后是关键时刻总能神来一句的潜水大王段旸。
江柏澜近些日子没有出门也没有网上冲浪,但信息倒是一点没落下,毕竟群里有两个究极八卦者,每天听他们聊天跟听二人转似的。
什么《深宫》的播放数据越来越好了,年底很可能会得奖;什么段旸和付子杨新签了一档综艺,综艺内容是去体验当兵的;还有段安星暂时退圈了,听说十几天前发了一张好像是在农村的照片后就杳无音信到现在,她的粉丝都以为她是被雪藏了巴拉巴拉的。
听了那么多新闻,江柏澜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从前都是她为了观众喜爱度东跑西揽用生命在接通告,现在宅在家里看别人努力工作还怪舒心的。
江柏澜又看了眼自己的观众喜爱度,嗯,已经涨到95了,不用管它,看样子就算靠之前的热度也可以慢慢让它涨到100。
这次《深宫》真是赢大了,已经有网友开始称呼它为新的下饭神剧。
江柏澜忽然想到一句话:一部《深宫》算是保了她一世的荣华富贵/一部《深宫》算是保了她后头的观众喜爱度。
江柏澜原先还听江父的安生待在家里,等他们把佑陈抓住再继续进行活动,她对此没什么意见,上一次的绑架算是磨了她的性子,江柏澜这辈子不想再体验一回曲腿靠柱子睡觉的感受了。
只是在看到一条新闻后她便按捺不住了——佑陈那个逃犯在外活动时被一个老农撞见了,然后为了不暴露行踪,他居然开木仓想杀人灭口那个老农,要不是老农常年在地里活动身体硬朗又躲得快,那子弹射到的就不是他的侧腹而是心脏了。
即便是他的伤势并无大碍,可老农又何其无辜,佑陈啊佑陈,那真是个畜生!
“爸爸,真的就一点也查不到佑陈的踪迹吗?”江柏澜忍不住问道。
“事实上,我们已经好几次寻到佑陈的踪迹了。”江父回道,他在说这个时脸色不太好,“可佑陈好似早就做好了逃亡的准备,虽时不时露出些踪迹,但却滑不溜手的,我们的人根本捉不到他。”
“那就没有什么其他的法子可以查到他大致的动向吗?”
“能查的都查了,甚至连景颜家里都上上下下全搜了一遍,但得到的信息只有过了时的。”
“景颜家里?”江柏澜一愣,她倒是没想到江父查的比她所想的还要细致。
不过说到景颜,除了这些天以为下意识的拒绝提到她,江柏澜却又不免控制不住的再次想到她死去时的场景。
对了,那时候景颜说了什么来着?
jian……jiang?
是在叫她的名字吗?
江柏澜觉得不大可能。
那种只余下一口气的时刻,景颜一定是想要告诉她些什么,而不是揪着她的姓名不放,更何况,她那时分明喊了她乔乔。
所以她到底想要告诉她些什么呢?
江柏澜带着这个疑惑上了床进入梦乡,这一次,她破天荒的又一次梦到了景颜。
仍旧是她将死时的场景,只是这一次她口中不再永无止境的冒着鲜血,而是靠在她的怀里,不断的重复着那个字。
“jiang……”
“jiang……”
“jiang……”
一直到睁眼醒来,她脑中都一直萦绕着这一个音节,可这一次,她却心头敞亮。
清晨,一束光从透过窗户洒进房间,江柏澜睁开眼,待坐起来,她眼中的迷茫彻底消失不见,望着窗外,她低声道了句:“谢谢……”
*
“爸爸,”江柏澜有些急切的跑进了江父的书房,扰的他放下了手中的文件看着她,“爸爸,我好像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抓到佑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