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你和相府恩怨纷纷,若再延期,他人只会认为传言为真, 你让月儿如何面对城中流言蜚语?”
“本王并没有撤除婚事。”
荀元白看着他的背影, 见他孤身而立在这冬日残景中,倒生几分悲凉来。他苦笑道:“现在延期, 同取消有何区别?”
“她会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女子, 如何抵得过这些闲言碎语……”
闻绪风转身,脸上却依旧满脸淡漠像是丝毫不为所动。
“那又如何,不过是延期。”
“不过是延期?”
赶在这种时机延期,他人还会以为是因为黎柔儿才延期。像是在告诉他人苏眠月只是个能被一而再再而三顺延的女子,这桩婚事侯府也并不重视,
荀元白见他这副模样,忽觉眼前人陌生了起来。
他认真看着闻绪风淡漠的模样,试图从中窥探些什么。至少也该看出刚回京城时所见的爱惜与关切。
良久,他深吸了一口气,淡淡道:“若是你不愿意,我愿代劳同苏府的婚约。”
闻绪风一愣,他皱着眉头,看向荀元白的眼神复杂而不悦。
“如此一来,纵使有闲言碎语,也不敢多说什么……”
“荀元白。”
听到对方颇为冰冷的语气,荀元白有些惊讶地抬眼望去,却见闻绪风看向他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暴戾。
闻绪风本就是冷淡的性子,不过在荀元白面前倒是一向少了几许冰冷,童年挚交让他能以更柔和温存之色待之。只是他古怪脾气下,并非不藏着凶狠残暴一面,譬如现在。
他看向荀元白的双眼像汇聚了几把刀子,泛着凌迟的凶光,直入眼底。
闻绪风薄唇轻启,语气却冰冷无比:“从头到尾与你无关。苏眠月和我,也与你无关。”
他看着荀元白,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怒意,背在身后的手暗自发力紧握着:“若有人从中作梗,我定不会放过。”
“你也不例外。”
荀元白看着面前略有些失态的闻绪风,忽觉在他身上看到了时刻准备将他撕碎的戾气。他也算儿时同他一块长大,却从未见他对自己露出这种表情。
二人就这样对视着,终究是荀元白先叹了口气。
“究竟有什么苦衷,连我都不能说?”
闻绪风看着他,也像是逐渐理智回笼,眼神也恢复平静。
“同国公府无关。”
“是不是黎经。”荀元白看着他,继续说道:“突然将语鸢送回去,也是因为他?”
闻绪风神色自若,眼中又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平静之下隐藏的是更多的暗潮汹涌。
苏眠月在侯府等了好几个时辰,天色都黑了。
府中没了闻语鸢,也像是失去了不少生机。听闻近来老侯爷也不在京城,整个侯府冷冷清清。
怜心没有跟着她来,即便是她一个人,府中上下也丝毫不敢怠慢。
吴嬷嬷怕她冻着,让人点了炭笼在一旁给她暖着身子。她试探着想问出苏眠月的来意,岂料对方只摇摇头,似是非要等闻绪风回来才开口说。她见此状,想起那日闻绪风待这苏姑娘的特别模样,也莫名担心起来。
闻绪风一回府,就见坐在椅子上的苏眠月蹭地站起身,远远注视着他。
二人不知为何都没有开口,只是一个站着盯着眼前人,一个旁若无人的模样准备进自己的院子。
“闻绪风。”
苏眠月深吸了一口气,叫住了他:“解释一下延期之事。”
吴嬷嬷看到二人这种剑拔弩张的气氛,便默默让下人们都退了下去,自己也屏退一旁。
闻绪风顿住了脚步,看着对方颇为隐忍的表情,忽然生出了离开的念头。
“公务忙碌,不便成婚。”
“不便成婚?”苏眠月感到荒唐,莫名笑了一下。她看着闻绪风缓缓开口道:“是不是因为丞相府。”
虽是问句,可语气中像是已经知道答案一般,丝毫没有疑问的口吻。
闻绪风皱着眉头,并不愿正面回答她的话。
看着对方一副不打算解释的模样,她不知为何忽觉今夜冬日寒意刺骨。
“原是闻侯爷心怀凌云志,日日公务繁忙,却因一纸可笑婚事被束缚左右。”她怔怔笑了一下:“横竖几次延期,不过在提醒苏府知难而退。”
听到此话,闻绪风才觉察出对方的异常。他看着苏眠月,却见她眼中竟有几分悲凉。
“本王并无此意,也不会悔婚。”
“凭什么你我二人的婚事,只能你一人左右。”
苏眠月看着他,心口不知为何竟开始绞痛。
“延期也好,悔婚也罢,你从来都有自己的苦衷。连婚事都不过是你们政局斗争的一步棋,我从未参局,你也甚至从未想过同我解释半分。”
她知道苏家不应被牵连其中,因而闻绪风甚少同她说任何同朝堂相关之事,她也从不主动问一句。
只是其他便罢,事关自身,她凭什么不能知道,他又凭什么不主动同她讲。
“若是我妨碍了你口中的公务,我是否会是你第一个舍弃的人。”
京城中早已流传起他和黎柔儿的婚事,自己不过是庶出女儿,即便闻绪风为了那婚约要娶她,同丞相女儿相比,自己还未必能当正室。
不能当正室倒是其次,更重要的事她居然一直以来还没想过——日后若是嫁作他人妇,她该如何面对这个时代丈夫的三妻四妾。
是她太蠢,她竟只想着帮苏眠月完成心愿,却从未想过万一她回不去了,万一她就真的此生被困在此地,她该如何是好。
万一闻绪风只是为了婚约并不爱她,尔后再娶,她又有什么立场劝阻,又如何面对和她从小到大价值观截然不同的未来。
闻绪风见她这副心灰意冷失望的模样,不知为何忽觉心里发堵,像是有人在望他敞开的心扉上一下一下砸着。
他慌了,衣角一摆连忙跨步上前。
“别过来!”
苏眠月却往后一退,只这样一步,她竟感觉有泪水从眼中溅出,再抬头时,两道泪痕便像寻到了生来的轨迹,瞬间往下流淌着。
这一下不仅闻绪风愣住了,苏眠月自己也被惊住了。
闻绪风听话站住了脚步,只在石阶下抬头看着她。夜色愈重,灯光下的苏眠月有些模糊不清,可那两道泪痕却格外刺眼。
他暗自握紧拳头,开口道:“本王没说不娶你,更不会舍弃你。延期婚事并非反悔…”
“我反悔。”
听闻此言闻绪风一愣,他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苏眠月,却见对方神情淡然,倒是不见方才几分悲伤。
苏眠月木然伸手擦干了脸上多余的泪痕,缓缓开口:“是我反悔。闻侯爷不必娶我,婚约之事我会同祖母商议。还祝福闻侯爷能找到命定之人。”
“你在说什么玩笑话?”
闻绪风神色一震始料不及,他看着对方眼中的几分决绝,竟莫名觉得苏眠月此时所说并非玩笑话。
有一瞬间苏眠月在自省。她看着眼前的闻绪风,不知为何觉得初次见面的感觉已然离开很久了。
从何时起,眼前这个人竟能左右她的喜怒哀乐,让她患得患失,变得猜疑妒忌。若非真心对他,又怎会让自己如此陌生,竟能因那些流言蜚语就生出了不甘。
她知是自己爱他,不是苏二姑娘,也不是苏眠月,那个现代真实的自己的确将那颗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心捧给了他。
“既然侯爷有资格延期,我也有资格取消。”
“你不能!”
闻绪风怒意横生,颇有些气急败坏。他呼吸起伏波动,满脸怨怼地看着她。
“凭什么?”苏眠月看着他:“苏府并非我一人,除了舍妹苏晓宛,苏府府邸还有其他待嫁佳人,侯爷若是怕悔婚折了侯府面子,大可重新寻找心仪之人。”
她看着闻绪风,又像是回到那日初见,毕恭毕敬地弯腰行礼。
“小女不配。”
第81章 她与他
苏眠月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府的, 只记得浑浑噩噩进了房,又迷迷糊糊躺上了床,再醒时便有大夫在旁边说是染上了风寒。
江氏颇为担忧地看着她, 一边谢过大夫, 一边吩咐人给她熬药。
她感觉头晕脑胀,虽外面寒气不减, 可自己身上却热得慌。
江氏见她睁开眼,便连忙吩咐怜心将她扶起。
“可感觉好些?大夫说了,你这是受寒温病,等热气褪去身子自然就好了。”
她一边替苏眠月掖着被褥, 一边宽慰着她。
“谢…”
苏眠月看着对方担忧的模样,轻声开口, 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江氏见状连忙让人给她递来温茶:“先好生歇着,老夫人这些日子身子也不好, 今早还是也来看你了。唉, 大冷的日子怎么能穿如此单薄就出府。”
她怔了一下, 开口问道:“祖母身子如何?”
“每到冬日总会有些风湿疼痛,已让大夫去看着了,这几日怕是不便走动。”
她又看了看怜心, 略有些呵责道:“日后记得照顾好你家小姐,本就有疾在身还未痊愈,怎能又让她病着。”
怜心在一旁默默点头, 连忙应声赔罪。
江氏又吩咐了一些, 往她床上又放了暖身的汤婆子,便遣散了下人让她静养。
怜心不敢打扰她休息, 刚想将她放下再躺会儿, 岂料苏眠月叫住了她。
“怜心, 扶我起身吧。”
“小姐,还是在床上再歇会儿吧。”
苏眠月摇摇头,她觉得身子没那么不适,只是嗓子难受些,躺久了反倒是浑身乏力。
怜心虽担心,但还是依她所言将她扶稳下床,坐在一旁。
“都怪奴婢不好,没看住小姐。让小姐穿这么少就出去了。”
“今日祖母那边是否有说什么?”
怜心一脸疑问:“嗯?老夫人没说什么呀。”
苏眠月愣了一下,想来国公府和侯府那边还未来得及将此事说予祖母听。
不过两家如此重视这个诺言,只怕一时之间他们也还未斟酌好说辞罢了。不过祖母近来身子也不好,她也不便提前多说什么惹祖母忧心。
如她所料身子的不适很快便消散了,她也一直缄默着没提闻绪风的事。只是老夫人担心她又生病,所以这些日子只准她静养在府内,不许她去八珍馆。
她是个闲不住的,可是也不愿忤逆祖母的话,便老老实实只在院里待着。好在翠菱可以替她来回忙碌,倒是同她说了不少八珍馆的近况。
“蜜煎局的人也找来了?”
翠菱笑着点点头:“许是听闻八珍馆有被钦点入宫的糕点,加之吴家乳酪同八珍馆联名后生意越来越好,可多店家跃跃欲试想着同八珍馆一起联手呢。”
苏眠月手里正拿着温茶,颇有些意外。那蜜煎局也有进贡王宫的果子,平日里卖什么新吃食都不乏食客,更是端着架子。如今肯亲自来同八珍馆谈联名,这倒是她没想到的。
怜心听闻倒是开心:“若是真的那日后我们去买果子蜜饯岂不是方便许多?上回我们小姐去,还要排着队呢。”
“你啊。”苏眠月笑了笑敲了敲她的脑袋,说道:“去买东西排队再正常不过了,也不是多累的事,你都说了好几回了。”
怜心撇撇嘴:“本来就是嘛,多麻烦呀,下回小姐可别亲自去了。”
“嗯,下回我不去,你一人去就行了。”
“让冬青去!”
说笑间这段时日原本阴沉的院子倒也多了几分欢快。
只是翠菱皱着眉头,似乎还有什么要说的,只是看到苏眠月这般模样便欲言又止。
苏眠月说笑间,看到翠菱似是仍有话想说,刚想开口问,谁料有下人来报,还领了一位不速之客。
“月儿。”
她抬头,看着站在门外的荀元白,脸上的笑意也收了起来。
“翠菱,你先回去。我改日就回店里。”
翠菱点点头,便识相地退下了。
“荀将军,有何贵干?”
荀元白见她对自己有些冷淡,也难免心中无奈。
“怎么几日不见,你甚至不愿叫我的名字。”
想到那日去国公府的目的,苏眠月才想起来还有事要问荀元白。
刚想着那白玉坠子自己这几日也不知放哪儿了,岂料对方从身上拿了出来。
荀元白将那玉佩放在桌上,又坐在她对面,苦笑道:“你应是有事要问我才对。”
苏眠月见状倒也不躲藏,开口道:“想必你也知我找不回自己的记忆了。我忘了多少,忘了什么,或许你比我还清楚得多。”
荀元白自然知,他点点头像是知道接下来苏眠月想说什么。
“既如此,为何不告诉我这玉佩的事情。一边说着要助我恢复记忆知无不言,一边又刻意瞒了我多少?”
“你根本没有一定要告诉我所有事情的义务,但既要有所保留,又何必慷慨承诺。”
苏眠月看着眼前人,荀元白的确是怜心以外,最短时间内获取到她信任的人。
如今再看,或许自己也被对方身上莫名的兄长气质所迷惑。她也不知为何看到他,心中就有亲切感。或许不是他的原因,是苏二姑娘,这副身子的原主,对荀元白就有天然的信任。
就像对她亲兄长苏桓阳一样。
荀元白看着苏眠月的模样,不知为何又想到了很小的时候那段时日。
他时常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心怀天下子民的将军气魄。否则为何即便走遍北疆关山,在许多个夜晚他最怀念的却依旧是在京城的日子。
“这玉佩不是我给你的。”
听闻此言苏眠月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