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姝像是忽然通了一根窍,立马伸手接过茶杯,放到旁边的方几上。
施晚意对她露出慈爱又无奈地神情,叹道:“我做母亲的,面子在女儿面前又值几个钱,你自个儿想想清楚,拿什么来与我谈。先用早膳吧。”
她才不会要求陆姝如何,得陆姝主动。
而陆姝绞尽脑汁地想,吃饭时在想,回去的路上还在想。
她长这么大,着实懂得几分走捷径的办法,一回到东院,便钻进陆一钊的屋子,让他帮着想。
陆一钊放下书,反问:“阿姐,你如今该做什么却没做,真的不知道吗?”
陆姝撇嘴,手指抠他桌案上书册的书脊。
缝线快要抠起毛了,陆一钊爱惜地拂开她的手。
陆姝嘟嘟囔囔,“我不想学女红,不想学规矩礼仪,读书也好烦……”
陆一钊摇头,“那你该与夫人说,夫人若是能准你学武,其他的,想必能商量。”
陆姝眼骨碌骨碌转。
“止住你的念头。”陆一钊认真道,“你若是存了糊弄之心,夫人也不会让你得意。”
陆姝顿时泄气。
她真的不喜欢那些,怕开口跟母亲服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便耍了个小聪明——回去上课,当这些日子无事发生。
隔日,陆姝用完早膳,悄悄拿了书袋,蹑手蹑脚地躲过婢女,小跑向角门,打算出去上课。
“姝姐儿。”
宋婆子冷硬的声音忽然在她身后响起。
陆姝僵住,尴尬地回身。
宋婆子看着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您这是要去哪儿?”
陆姝干笑,“我、我去找妧姐儿玩儿。”
宋婆子冷淡道:“妧姐儿好学,您莫要打扰她。”
陆姝脚尖蹭地,到底选择实话实说:“好嘛,我承认,我是去上课。”
“娘子不准。”宋婆子命人关上角门,“您就在院子里玩儿。”
陆姝:“……”
角门无情地缓缓合拢,缝隙越来越窄……
就像陆姝此刻的心情,春寒料峭。
她娘真的半分钻空子的机会也不给她。
陆姝生无可恋地喊:“我错了,我爱读书,我以后再也不逃学了!”
宋婆子嘴角上扬一瞬,又抹平,“老奴只听娘子的吩咐行事,不管您这些。”
陆姝哀怨地望她一眼,垂头丧气地走向三院,“我去与母亲表白心声。”
宋婆子站在她身后,目送她走远,眼里的笑意再止不住,抬抬手示意守门婆子重新打开角门。
婆子神情更外露些,愉悦地推开门。
三院,施晚意屋里。
陆姝耷拉着脑袋,认命道:“娘,我想清楚了,我以后好生读书,再有厌学之心,便……便……”
施晚意不催促,悠然自适地看她。
陆姝长叹一声,“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能骑马,不能蹴鞠,不能……不能……”
她卡壳,实在想不到,下狠嘴:“只喝粥吃素,瘦成妧姐儿。”
妧姐儿招你惹你了?
施晚意嘴角微抽,嗔道:“你这孩子,风一阵儿雨一阵儿,阴晴不定的。”
陆姝任她说,只问道:“娘,那我能回去上课吗?我爱读书,我真的爱读书。”
她努力睁大自己真诚的小眼睛,取信于娘。
施晚意仿佛透过她的小窗口看见她背后的泪,忍着笑大发慈悲:“行吧,那你今日便回去上课。”
陆姝一喜,追问:“那我学武的事……?”
施晚意冲婢女勾勾手指。
婢女拿过来笔墨纸砚,一一摆在桌上。
陆姝看着这熟悉的一幕,笑不出。
施晚意指指纸笔,“口说无凭,写吧。”
陆姝挣扎,“就算写下凭据,我若是不做……”
施晚意笑问:“还想学武吗?”
陆姝闭嘴,沉默地拿起毛笔,蘸墨,“怎么写?”
“你如何保证便如何写。”
陆姝抓耳挠腮,半晌终于写完,递给她看。
她写了好几张纸,字大小不一,施晚意认真地看完,许久之后吐出一句:“字真丑。”
陆姝无法反驳。
这是事实。
她以前不羞愧,现下却垂下头。
施晚意指出她的错字,让她重新誊写一份,然后署上名字。
陆姝全都照做。
施晚意这才让人收起那字据,前一份也没扔,“等你长大,拿出来回忆。”
陆姝敢怒不敢言。
“学武的事儿,我答应了。”
陆姝霎时欣喜。
施晚意打一棒子给好几颗甜枣,又道:“你不想学女红、乐器,也可以停了。”
双喜临门,陆姝喜出望外,“娘,真的吗?”
施晚意点头,“但是规矩礼仪得学精,起码运用自如,教人明面上挑不出毛病;书也得认真读,明理识事,知分寸,晓进退。”
陆姝无不答应,“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学武?”
施晚意道:“明日你跟我去拜师,今日先去上课。”
陆姝应承地爽快,蹦蹦跳跳地出门去上课。
宋婆子进来,“日后娘子便无需担心姝姐儿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学武辛苦,磨炼出的胆魄和毅力,够她受益终身了。”
施晚意惫懒地躺在榻上,喟叹:“我可吃不了练武的苦。”
宋婆子道:“谁舍得您吃苦?”
施晚意笑意盈盈,“就是,我这么甜。”
另一头,陆家的小学堂。
二房的三个孩子看见忽然出现还欢天喜地的陆姝,皆是一惊。
陆一钊倒是不意外,招呼她来坐。
陆家的孩子,初时启蒙不分男女,渐大之后,方才分开教学。
不过有些课程,诸如礼乐诗词,暂时还未分开。
陆姝哼着欢快地调子,坐下,探头问:“下堂课学什么?”
陆一钊道:“琴。”
陆姝得意洋洋,“我娘说了,往后我可以不学琴乐,也可以不学女红。”
陆妧惊讶,轻声问:“那、那姝姐儿你学什么?”
陆姝抬起下巴,骄傲道:“我要学武,我娘明日就带我去拜师。”
二房三个孩子面面相觑,超乎他们的认知范围。
“女娘……学武有什么用?”
陆姝理所当然,“我娘都同意了,别人说有没有用,才不重要。”
二房三个孩子张大嘴巴看她。
陆一钊则是眉头舒展,埋首在书中。
他想,嫡母一个人回来,真好。
转过天,施晚意带着陆姝出门。
陆姝在马车上问了几遍“师父是谁”,施晚意都没回答她。
直到马车停下,陆姝站在“方宅”的牌匾下,面无表情地问:“这就是您连拜师礼都不准备的理由吗?”
“我亲阿姐,你亲姨母,一家子亲戚,要什么拜师礼?”
施晚意催促她进去。
陆姝嫌弃不已,“这是礼数,礼数你懂吗?”
施晚意揪她的耳朵,“你还教训起我来了?”
陆姝不得不踮脚,“你快松开。”
宅门打开,施晚意松手,陆姝也端正立好,母女俩瞬间成了有礼的官家夫人和娘子。
昨日施晚意派人送过拜帖来。
门房恭敬道:“陆大夫人,陆小娘子,老夫人和夫人已经等候多时,快请进。”
施晚意温和地颔首,抬脚步入宅门。
陆姝悄悄揉了揉耳朵,腹诽:吝啬还拿亲戚当借口。
方家堂屋——
施春浓怡然地喝茶。
方老夫人没她坐得住,不住向外张望,间或瞥一眼施春浓。
施春浓满不在意道:“我自家妹妹,还敢挑我理不成?您坐稳些便是。”
方老夫人埋怨她:“好几年未见,头一回登门,怎么也得慎重些,哪能像你似的……”
施春浓一耸肩,无所谓地继续喝茶。
婢女进来禀报:“老夫人,夫人,陆大夫人和陆小娘子到了。”
方老夫人忙道:“快请进来。”
随后,施晚意和陆姝进来。
两人向方老夫人客气地行礼问好,方老夫人回应地更客气拘谨。
母女俩又转向施春浓。
陆姝“噗通”跪地,“师父!”
方老夫人惊得站起。
施春浓手上不稳,茶水洒出来。
什么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第48章
先斩后奏,先做实再解释。
施晚意给了陆姝一个赞许的眼神,不愧是她言传身教出来的女儿。
陆姝莫名其妙地回视她,而后面向姨母,又响亮地喊一声:“师父。”
施春浓定神,放下茶杯。
陆姝赶忙起来,掏出帕子,颠颠地向前两步,双手递到他手中。
施春浓下意识地接过,随即不可置信地打量陆姝。
陆姝是什么性子,施家人哪会不知,这还是陆姝吗?
而陆姝就是这两日殷勤顺手了,反应过来干了什么,亦是一僵,颇觉没面子。
这时,施春浓忽然想到一个可能,转向施晚意,怀疑地问:“你不会打孩子了吧?”
施晚意当即否认,“怎么可能。”
“那孩子怎么……”这么奇怪?
方老夫人听了施春浓的话,亦是忍不住疑心地打量施晚意。
陆姝那点难为情消散,眼睛机灵地转动,无师自通,瑟缩着替施晚意说话:“没有,娘对我很好的,都是我不够好……”
施晚意:“……?”
陆姝,你在说什么?
“施晚意?”
施春浓严肃地看着施晚意,“你给我解释清楚。”
施晚意轻瞪向陆姝。
陆姝人小,沉不住气,眼里露出些得意。
施春浓没看见陆姝的神情,只反瞪施晚意,“你当着我的面还吓唬她?”
方老夫人看向施晚意的眼神布满审视和不赞同。
陆姝有样学样,软下声音,“姨母,您别怪母亲……”
“陆姝。”施晚意语带警告。
陆姝立马作出个躲避的动作,捂着耳朵闭紧眼求饶:“娘,您别打我,我不敢了……”
她实在有些得意忘形,演得太过。
施晚意抬手,照着她的后脑勺“温柔”地扒拉,“好生说话,阴阳怪气。”
她力道不轻,陆姝手臂飞快划拉几下才稳住身体,哀怨地抬头望她。
“喜欢吗?喜欢我以后天天满足你。”
施晚意光明正大地告诉她,绝对的实力面前,心机都是瞎蹦跶。
施春浓再看不出有问题,实在眼瞎,“你们母女打什么哑谜?”
施晚意笑睨陆姝一眼。
陆姝立马端正态度,一本正经地解释:“姨母,您别误会,玩笑而已。”
施晚意没再跟她计较,拉回正题:“阿姐,我们今日来,是想请你教陆姝武艺。”
施春浓惊讶,“我?我教她武艺?”
方老夫人神色也有变,只施家姐妹的事儿,没她置喙的道理。
而陆姝顾不上耍花招,表白道:“师父,我以后一定刻苦学艺,不让您失望。”
“你们等等。”施春浓打断,“先别叫……”
施晚意脚尖碰陆姝的脚,陆姝继续喊道:“师父~姨母~你就教我吧,我听了许多姨母威风的事儿,崇拜极了。”
施春浓嘴角上扬,“我威风吗?听谁说的?”
陆姝道:“大公主殿下对您赞不绝口。”
“原来如此。”施春浓心花怒放强装淡然,“不过是些旧事,不值一提。”
陆姝一把抱住她的腿,双眼满是崇拜,“师父,又不是丢人的事儿,有什么不能提的,您往后教我习武的时候,多跟我说说嘛,好不好?”
施春浓掩不住窃喜,还一副教她缠得没办法的样子,无奈地应:“好好好。”
“谢谢师父!”
施春浓好气又好笑,“好生说,姨母还能不答应你吗?”
陆姝黏着她站起来,叹气道:“还不是我娘,她吝啬极了,连拜师礼都不愿意出,我只能自力更生。”
方老夫人知道她们母女是在玩闹,先前心疼的心情消失,又觉得陆姝伶俐,怎么看怎么喜欢,免不得挑剔施春浓,“春娘能教好孩子吗?”
施春浓反驳:“我连舞刀弄枪都不在话下,教个孩子有什么难?”
陆姝连连附和:“我信任师父,师父肯定能教好我。”
她们姨甥亲缘,方老夫人还能说什么。
而施晚意注意到老夫人的沉默,教婢女将她准备好的登门礼呈上来。
陆姝意外,“你备礼了?”